第25章

那下人忙不疊道：“自然是真的！大小姐若不信，可叫人去少夫人小廚房後面的水溝裏看看。肯定有她倒掉的藥渣！”

蘇池心想，連我的廚子都未必知道廚房後面的水溝有藥渣，他卻知道了，我上哪裏去找這麽盡職盡責的奸夫。她還沒說話，蔣瞳已經叫人去将藥渣取來。戚氏一直冷眼瞧着蔣瞳自導自演，此時眼角微挑，手指拈起一點漆黑如炭的藥渣。幽沉沉、冷寂寂一笑：

“賤婦！你辱我門風，還有何話說？”

“我沒有話說。不過外面的關西巡撫兵還時時等着進來，沒有我身上這塊令牌，只怕諸位都很不好辦。”

她說着，搖了搖鼓起一塊的袖口，頗有一點氣定神閑的樣子。戚氏卻最惱恨的就是她這種模樣，咬牙道：“你既人嫁了進來，是生是死都是蔣家做主！容不得你說話。阿瞳！”

蘇池本以為戚氏鬧則鬧罷，卻是不會真拿自己怎樣的。此時見她卻是已然不顧，心中也是一驚。而那邊蔣瞳卻已會意，差人上來索自己。蘇池忙進了一步，将家丁甩開：“慢着！”

戚氏冷冷道：“你還有什麽話說？”

“這人所說之事子虛烏有，藥渣我也毫不知情。況且我如今還是完璧之身，你們若不信，可請郎中來問脈下斷。”原本，通常女子是羞于開口說這些事的。但蘇池男裝也扮久了，稍稍遲疑了一下便說了出來。蔣瞳揚手便給了她一個巴掌：“下作！”

說着，竟扯住蘇池的袖管，狠命一拉。只聽清脆的“哧啦”一聲，布料就那麽生生扯碎在那兒。蘇池也沒料到會這樣，一截雪白的手臂露在了衆人面前。

她輕輕打了個寒戰，但更多的，是覺得恥辱。她脾氣是好，但不是這樣的侮辱都可以一笑置之。一怔過後，才用另一邊袖子掩住手臂，皮膚卻因外界的冰涼而微微起栗。

蔣瞳啪地打掉她的手，趾高氣揚道：“還遮什麽遮？再遮我們也看見了，你你是完璧之身，你的守宮砂呢？方才不是已經承認了，這會兒又怕了反悔！你當這裏是什麽地方，你想怎樣就怎樣的？”

她一番話說得極快，咄咄逼人。蘇池還沒來得及開口解釋，因為她被師父撿去，從小當做男孩子養，根本就沒點過守宮砂這樣東西……但蔣瞳豈容她辯駁，狠狠一巴掌抽在蘇池面上。她是将心中積攢的所有怨氣都用在這一巴掌裏的，将蘇池的臉都掴得轉了過去。

蘇池只覺得腮邊火辣辣的一陣疼，似乎半邊臉都不是自己的了。旁邊走上兩個家仆，将她按在地上。她受傷的臉緊貼着粗糙的地面磨蹭，那種何種難言的疼。

隐約

中，只見戚氏慢慢地從上首走下來，上好的繡擺移到她面前。随後，尖尖的指甲擡起了自己的臉，猛地又一巴掌落下來！

“還不快将這賤婦家法伺候！”

家丁們遲疑地站在廳中，猶豫不定地望着擡不起頭來的蘇池，又望着面色陰雲密布像要下起暴雨來的戚氏。秋風穿過廳堂院落，寒意凜冽。最終蘇池被七手八腳起從地上拖了起來，戚氏積威日久，即使蘇池曾幫助這個家渡過最危險的關頭，下人卻仍不敢為她強出頭。唯有在将她按在院中跪下的時候，稍稍托一下她肘下，這便算是饋還她的一點人情冷暖。

蘇池雖入了這個家門，卻未曾聽說過蔣家的家法是個什麽東西。之前同蔣晏說笑時，她倒是提過一兩句要拿他的家譜來看看，然後蔣晏被她弄得一頭霧水：“你看那玩意作甚？”

“當然要看了。我要把我蘇氏響亮地記上一筆，光耀咱倆的門楣！”

“是光耀你門楣，還是光耀我門楣啊？”蔣晏差點笑岔氣，摸摸她的腦袋，“再說了，你是姓蘇麽？姓蘇的是你師父，你自己姓什麽都不知道。姓蘇的有蘇秦、蘇轼、蘇東坡他們，不用你光耀了。”

蘇池怒目而視：“蘇轼和蘇東坡是一個人！膚淺，你太膚淺了！”

下人拖了兩條長板子進入院子來。這板子不寬，看起來也半新不舊，上面一層朱紅色的漆已經層層剝落。蘇池看了一眼之後便低下頭抱住自己的肩，與其不願看到這家法的用具，她更不願意看到的是戚氏和蔣瞳譏諷怨毒的眼神。那冷笑的吩咐，“……私通下人，善淫成性，給我打！”

朱板舉起的時候帶起一陣冷冷的風聲，随後悶聲伴着疼痛倏然落在蘇池身上。第一下是最難受的，蘇池伏下後背，劇痛火辣辣地傳過來。然後又是一下，又是一下……直到過了七、八下之後，她背上的疼已經漸漸減弱，卻只餘一片麻痹。恰這時，門外有個丫鬟發髻散亂，慌慌張張跑了進來。

“夫、夫人……您快去看看吧！老爺……老爺他能動了！”

施刑的下人也愕然停了下來，滿院子人都露出難以置信的目光，望着當中的戚氏。要知道老爺這病已經有三、四年，其間醒來的次數寥寥可數。這一着能動，誰也不知是突然大好、還是回光返照，戚氏立刻挪動腳步向外走去。走到門口，卻又突然轉過身來，指着蘇池道：“別停，接着給我打！”

一幹下人皆變色，這分明是要将蘇池往死裏、殘裏打了。但還未再提起板子，門前卻突然響起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門扉叮哐幾下被人撞開，一個鬓發蒼白的老人跌跌撞撞走了進來

。

戚氏面色微變，卻不知是怒是嗔，還有微妙的喜色。那老人卻仿佛沒有看見她，而是直奔屋後而去：“雲娘……”

戚氏的表情一下子如冰封，牙咬了片刻，才對下人吼道：“你們幹什麽的？老爺身子不好，怎麽讓他跑到這裏來！還不快扶回去歇着！”老爺神智不清，偶爾醒來卻始終不相信發妻已帶着孤女離開蔣府，廊下堂前，念念不忘。“老爺小心……”“老爺，請随奴婢回去……”

蔣老爺被一群人扯住衣袖，不得已停住腳步，轉身茫然回望。目光從戚氏、蔣瞳面上掠過，最後，卻突然定在庭院中央，鮮血淋漓跪地的蘇池身上。

他突然撲了過去，幾乎是跪在蘇池面前！

這下，連低着頭的蘇池也被吓了一跳。勉力直起身子，虛扶了一把。倘若把這人摔着，那她罪過可就大了，雖然在這家裏她罪過也從未小過。可誰知她還沒用力，老爺卻已經先一步将她扶了起來。緊緊攥住她的衣裳下擺，面露焦急，口中“啊啊”就不成句。

這麽着，戚氏的面色有多難看便不用再說。“還不快扶老爺去休息！”下人們走上前，老爺卻不知哪來的力氣，攥着蘇池不松手，口中大叫了半晌，才讓人聽出是“別打”二字。

“我們不打她，知道了，爹。”蔣瞳只得走上前，一面安撫一面将老爺從蘇池身旁拉開，向下人使眼色說道，“将她帶下去，好生伺候着。”老爺聽聞此言才放下心，倦然松開手，任由丫鬟将自己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