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樂平門距按北巡撫尚有一段路,張五柱自是不可能雇車過去。這一來一回,花了近半天時間。蘇池獨自坐在陋巷中等,她身上還帶着蔣瞳帶人打出來的傷,動一下都疼痛萬分。就這麽慢慢等到夕陽下山時分,巷子中乞丐漸漸稀少,有了幾分寒意。張五柱這才回來。

蘇池雖然颠沛流離了這一路,但是總歸是留了個心眼,将按北巡撫的令牌一直随身收着。有了這東西張五柱出入巡撫大門順利異常,可帶回來的消息,卻叫蘇池吃了一驚:

祿王,竟還沒有收網。

此時,據舊帝“失蹤”已有兩月之久,國不可一日無君。蘇池不知道再這樣拖下去會發生什麽事,京城中好不容易被祿王府勢力壓制住的局面,猶如水臨沸點,不知何時就會炸開。微微斂緊了眉頭,她知道這是為什麽,無非是地方政權久奪不下。想必此時,祿王也是在沸點邊緣熬着。

“真不明白,你打聽這些做什麽!”張五柱将聽來的都說完了,就大刺刺往席子上一坐,直将蘇池擠了出去。他咬一口路上讨來的幹糧,口齒不清道,“你要是認識那些兵爺,怎麽不叫人來接你走啊?別是得罪了什麽人吧!”

蘇池笑道:“是啊,所以我要在這裏避避風頭,走不了!”她确實要避避風頭了。

這次流落到此地和祿王府失了聯絡,倒也是中了她一半的心意。她知道祿王是會贏的,那個人是天生帝命,收線只在早晚之間。而她恰好想避開的,就是早晚要來的這一刻,倘若真的在奪宮之時她也在祿王身邊,那麽事成之後,她恐怕只剩下兩條路可走——一是終身圈禁深宮,二是死。

她不要那樣的結局。

張五柱将手中的幹糧吃完,将髒兮兮的草席卷起來,往懷裏一抱。一邊縮着脖子低咒:“這鬼地方到了晚上就是冷得要命……起來,鎮海寺去了!”他說着,踢了地上的蘇池一腳:“明天過來給爺爺寫字!你小子敢讓爺爺白跑一趟,打折你的腿!”

蘇池此時心中已經打定主意,安分在這個地方待上一陣,再變着法子诓此人出去打聽消息。便粲然一笑,扶着牆慢慢站起來,向鎮海寺的方向蹭着。途中,張五柱又說起另一件事來:“對了……今天碰見個癡子,穿了一身好衣裳還趕着馬車,在咱們那破巷子外頭挨着個兒看窮要飯的,看得可仔細了!”

蘇池倒是沒怎麽往心裏去,只是笑道:“這是什麽話,難道我們不是窮要飯的

?看不起同行啊?”

“你是沒見着那人,真是有毛病!還不光是看,他還問,專挑娘們問!我去的時候看他拉着巷口那個黑寡婦的手還問呢,黑寡婦那樣都恨不得一口把他吃了!”黑寡婦也是這條巷子裏的一個乞丐,只不過也做些皮肉生意。蘇池剛來的時候,曾看見黑寡婦在巷子口為了幾個銅錢和乞丐親熱的場面,就此吓得不敢暴露自己是女身。張五柱啐了一口,繼續道,“……看模樣真是有錢人家的少爺,可惜是個癡子!出門拐個彎楊柳胡同什麽樣的娘們沒有,爺爺要是有那個閑錢……”

蘇池突然問道:“什麽樣的少爺,長得什麽樣子?”

“有錢人家的少爺!”對他而言,“有錢人家”是一種特征,是可以在相貌上就和他們這些乞丐區分開來的。想了想,又在空中比劃了一下,“大概這麽高?穿個青色的衫子,長得倒是俊俏死了!別說是黑寡婦,爺爺看見那張臉也想在他臉上印兩個黑手印!”

“帶着個圓臉的小書童?”

“可不是……哎!你怎麽知道的?!”

張五柱吃驚地回頭看着蘇池,他不知道蘇池此時卻比他還吃驚百倍。她幾乎沒有一刻不在想着蔣晏,從她流落到此,心底就一直有一個聲音在說他為什麽不來找我。但是她又知道他是不可能找到這裏來的,蔣瞳在這種事上的态度向來是斬草除根,不可能讓蔣晏找到一點線索。可是她那麽想他,在這些日夜裏,那種明知不能相見的想念幾乎變成一種吶喊。

呆怔了片刻,她才猛地搖着張五柱的麻杆胳膊:“你什麽時候看見他的?他現在在哪兒?!”

張五柱被她吓了一大跳:“就……就剛才還在巷口那兒,現在……應該還沒走吧。”話還沒說完,蘇池就已經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艱難轉過身,扶着牆向巷口走去。張五柱愣了愣,忙遠遠跟上喊道,“喂,你不避風頭了?”

————

巷口,馬車果然還停着沒有走。天色漸漸暗下來,巷口只見一盞搖搖晃晃的小風燈,提着它的,正是個圓臉書童。而年輕的公子正跪在地上,湊近了最後一個離開的拾荒婦人仔細瞧着。青衫折起落在地上,早已沾了一層灰,那公子卻并不在意,只是在看清那婦人的面容時,發出了輕輕的一聲嘆息。

“怎麽啦,孩子?”

“我……在找人,方才認錯,抱歉。”這個聲音略微沙啞,似乎已經十分疲倦

“造孽喲,這哪兒會有你要找的人啊。”

“我娘子很喜歡一個人亂跑,她一個人……我怎麽能放心。我留她自己在家裏,她一定生氣了。不知道她跑到了什麽地方,我一定要将她找回來……”

拾荒的婦人也低嘆了一聲:“難得喲,孩子,告訴我你娘子長得什麽樣子……”

他聲音很低,沙沙地像是雨打在樹葉上,語調溫柔地将女子的容貌描摹出來,就像是早已熟稔而珍視的一幅畫一般:“……她有時候,也喜歡扮男裝,可是扮起來一點都不像。倘若您看見一個像女子的男子,一定要告訴我,我每天都會來這裏。如果您看到她,一定要告訴我……”

蘇池站在巷子的陰影內,就那麽怔怔站着。直到聽見地上輕輕的“啪嗒”一聲,才意識到,自己是已經哭了出來。緊随而來的張五柱站在她身後,詫異地說道:“我聽這人說的怎麽那麽像你啊……”

蘇池突然松開牆,快步沖出去,對着轉身欲走的青衣公子喊道:“蔣晏,你給我站住!”

那人果然站住,不僅是站住,連身體也整個僵住了。半晌過後,才幾乎是恍然轉過身來,黑眸中猛然迸裂出一種快要将她焚毀的光,定定将她望住。

蘇池擦了擦眼淚,惡狠狠道:“你原來一直覺得我扮男裝不像,為什麽不早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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