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蔣晏接蘇池上了馬車,兩人沒有回蔣府,而是去了蘇池家。蘇池又是餓又是傷,整個人瘦得不像樣子,回去沐浴過後吃過東西,一沾上床,全身的倦意便沉沉襲來。

屋裏還飄着皂角的香氣,空氣濕漉漉的,令人舒服得想睡一覺。蔣晏從外面回來,拿了一盒藥膏坐在床沿,一聲不吭給她塗。回來的一路上,兩人幾乎将分別這麽久的話都說盡,此時倒是仿佛一下子沒什麽好說。蘇池靜靜趴在他膝蓋上,半晌,突然問道:“我扮男裝真不像?”

“一點都不像。”

蘇池很挫敗地道:“真的麽,原來你們一早不戳穿我,都在看我笑話。”

蔣晏的手微微一頓,突然認真起來:“所以以後別再扮了。好好穿了女裝在家裏,我養你。”

“那敢情好。看我不敗家敗死你的。”她懶洋洋一笑。轉眼,卻看見蔣晏還盯着她,一雙眼睛漆黑極了,那目光不可不謂是幽幽的。蘇池又怎麽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他在想的,她何曾又不想。只是抽身而退,哪裏是那麽容易的?

她伸手挽住他,略顯冰涼嶙峋的臉頰貼着他的,低聲道:“很快的,我一定會離開那些事。你要攢夠了錢,等着養我。”

蔣晏“嗯”了一聲,将她的胳膊放回去繼續塗藥。手上的塗完了,稍後,他輕輕皺了一下眉頭,便開始解她的衣裳。蘇池吓了一跳,忙道:“我自己來。”

蔣晏瞪了他一眼,那眼神卻怎麽看怎麽有點委屈。叫蘇池簡直想笑,蔣晏揚手把藥膏扔給了她,自己則起身出去。蘇池将藥自己塗好,喚他進來時,蔣晏還是那一副蹙着眉的神色。蘇池卻沒事兒似的,躺在床上拍了拍身邊的空地,笑道:“你也困了吧,過來睡會兒。”

她為了這個人,可謂是多少天來柔腸百結。此時終于能見到他,便不論他是笑是氣是喜是罵,她心裏都是高興的。

蔣晏站在床邊睨着她:“娘子不是防着我麽,你躺着吧,我自己去外面打地鋪。冒犯了娘子我怎麽擔得起!”蘇池笑道:“本娘子哪裏冒犯了你,你叫我獨守空床?”

她話剛說完,蔣晏突然掀了被子躺上來。他的手挺涼,乍一将她抱住冰的蘇池直叫,蔣晏按着她:“別折騰,一身藥味。”

蘇池更要半真半假大叫道:“你嫌棄我!”

“對,我嫌棄你!”

“本娘子休了你!”

蔣晏一怔,突然輕輕嘆了一口氣,下巴抵着她的肩低聲道:“開玩笑的,這種話……以後不要說了。不管你是男裝女裝,是王妃還是在街上讨飯……只要是你,我就要。”

蘇池心中微微一酸,握着他的手,問道:“我還沒有問你,你是怎麽知道去那裏找我的?”

其實蔣晏不知道。蔣瞳和戚氏果然盡一切可能地隐瞞蘇池的去向,蔣晏怎麽問,也都只是“不知道”三個字。最後他還是從兩個丫鬟的談話中悄然得知,蘇池被蔣瞳賣到了勾欄院。

于是他帶着書童,将京城大大小小的青樓教坊走訪了一遍。一番徒勞無獲之後,他才想到蘇池可是個人精,青樓教坊十有八、九是困不住她的。才又帶着書童去了乞丐聚集處,果然幾天之後,便找到了她。

其間他不是沒有想到,她真的淪落風塵或是有什麽不測,但是他是不會回頭的,不管她變成什麽樣子……只要是她,他就要。

蘇池心裏感動,直到此刻才覺着就算再苦,也了無遺憾。靠着他的肩,不多時,便沉沉睡過去。她已經很多天沒有睡過一個好覺,這一睡,竟睡到第二天天光大亮。

蔣晏已經醒了,卻沒有起身。他也瘦了,輕輕阖動的睫毛則顯出了幾分奇異的妩媚來。蘇池睜開眼便瞧見他側臉,不免多盯着瞧了片刻。蔣晏察覺,輕輕一笑側過身來,捏着她下巴說道:“娘子,你是不是對我觊觎已久?”

蘇池嗤地一笑,很想寒碜他兩句。突然一個轉念,笑道:“哥哥這是什麽話,別吓我,我害怕。”她刻意提及兩人曾經是兄妹,蔣晏眸色一閃,突然一翻身壓住她。有幾分咬牙切齒地說道:“你信不信你哥哥能對你幹什麽!”

“你真變态啊……”蘇池先是笑,但是很快又皺眉,“起來,我身上疼死了。”

蔣晏自然不敢怠慢她身上的傷,只得有一點意猶未盡地起身來。

一個來月之後,蘇池身上的傷終于是好了。此時京城的天氣已經開始轉冷,她的小房子不能點炭火爐子,一點便全是煙氣。她卻也不怎麽在乎,用蔣晏的話說,她可是一個不曉得天高地厚的人。剛一好些便裹着冬衣在院子裏亂走,把蔣晏吓得臉發白,她還能笑盈盈地提起“當年我在珍味閣下面擺攤的時候,什麽刮風下雨沒有過”。

待冬天真的來了,蘇池也在家裏閑了幾個月,不免又記挂起她寶貝的文墨名軒來。但是,她也只是在心裏記挂記挂,卻是打定了主意,一時半會兒都不再去店裏的。她知道,只要她的店一旦重新開了張,幾日之內,不論是祿王府還是按北巡撫,就都要知道她已經回來了。

這樣的日子太好,她有一點自私地不願意結束。

蔣晏也極少出門去。每隔幾日,便有人到蘇池家裏來,和他回報蔣氏生意上的事。這個時候蘇池一

般是不聽的,但是每每從他回來的神情中,她也知道那一定不是什麽好消息。蔣氏在關西巡撫手下挂着號呢,蘇池在時,岳子陽就百般給蔣晏設套。而她這會兒真的不在了,那邊又豈會那麽容易放過蔣氏。蘇池心裏清楚着,她一旦踏上了祿王府這條船,船已經離了岸,她便下不去了。

手中是按北巡撫的點軍令牌,沉甸甸的,在這麽冷的天裏更是仿佛怎麽捂都捂不熱,冰得人指尖發涼。蘇池有一點怔然地望着它,忽然,聽得外面一聲門響,她立刻将令牌放入鏡奁中,合上蓋子。轉眼就見蔣晏雙手攏在袖中,快步走進來。

蘇池知他必然又是聽了生意上那些煩心事回來,便閉口不問。而蔣晏今天卻是面帶喜色,略帶興奮地走到她身邊,按着她的肩道:“阿池,咱們以後不用凍着了!明天去新宅子看看,沒有問題過兩日就搬過去!”

蘇池吃了一驚:“什麽宅子?”

“我新買的宅子,以後我們就住那裏,把我爹也接過去……還有你師父。”他眼中閃着笑意,用梳子攏着蘇池的頭發,給她挽了個髻伸手去鏡奁中取簪子。蘇池一怔想攔着他,蔣晏卻已經打開了蓋子,在看到那塊點軍令牌時,動作也是微微一頓。

但很快,他便如沒有看見一般,取了一支簪子給她戴上。繼而笑道:“明天跟我去看看,也省得你一天到晚想出去亂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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