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二日一早兒,天色便陰沉沉的,蘇池坐在馬車上,抱着個銅手爐,倒是不覺得冷。反倒是蔣晏,沒有多一會兒就喊着“凍死了”,整個人貼在她身上。

馬車在新宅外停下時,卻是已經下起了雪。蔣晏挑開車簾牽着蘇池下來,朱門緊閉着,門前青灰色的石階上已經落了薄薄一層雪花,像是一層瑩白的細絨。踩在上面一點聲響也沒有。

蘇池這才驚訝地發現,這府裏已經收拾得妥妥帖帖,該修葺的、該打掃的,都已經置辦完畢。蔣晏連下人都買好了,搬了東西進來,就可以住人。她竟一點也不知道他是何時做的這件事,意外地轉頭看着他。

蔣晏有一點得意地笑道:“娘子看看這裏,有什麽不滿意的,吩咐他們下去改。”其實蘇池自然是驚訝還來不及,哪裏會不滿意。兩人穿了門廊,從正屋過,又将幾間廂房看了一遍。有個小丫鬟取了披風進屋來:“夫人穿上吧,雪下得大了,很冷呢。”

蘇池微笑着搖搖頭:“屋裏又不冷,我們等雪停了再出去。”蔣晏卻将披風接過來:“穿上,我們去個地方。”一邊給她系緊領口的帶子。

“要去哪兒?”

蔣晏卻笑着不說話,拉她出了門。外面是異常的冷,蘇池一出門就微微打了個寒戰。蔣晏轉頭來牽住她:“還冷麽?”他手心卻是很暖,蘇池知道他今天高興,是真的高興,連那些蔣家祿王府的糟心事,都可以完全不想。

她對他微微一笑,搖了搖頭。那麽她也不會去想。

兩人步入了花園。此時雪已在地上積了起來,踩上去會浸濕鞋沿。花園中的雪,更是無人去掃,白皚皚的一層。園中有着上百顆梨樹,雪花落在樹枝上,遠遠望去,是一團團、一片片的白色。漫天飄舞,紛紛搖落,仿若春色滿園,梨花盛開。

“好漂亮……”蘇池未曾想到這裏是這樣的景象,呆怔了片刻,才回頭去看身後的蔣晏。他卻只是淡淡一笑,道:“我本想着這裏春天開了花會很好看,沒想到只是冬天下場雪,你就看夠了。來年春天還給誰看?”

蘇池撥開樹枝往裏走。聽他這樣說,先是愣一下,才道:“你是因為這個才買下這裏的?我是那麽貪眼的人麽!花這個冤枉錢。”

蔣晏笑了一聲,隔了一會兒才說:“你愛看不看,自然有人愛看。”蘇池眨着眼笑道:“誰呀?”她這樣,說好聽了叫不解風情,說難聽了叫裝傻充愣。蔣晏真是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半晌,才有一點生氣地道:“你管得着麽!本夫君養小妾!”

蘇池立刻瞪眼:“你敢!”

“本夫君有

什麽不敢!”

蘇池也愣了,過一會兒才咬牙道:“你要是養,我就把按北巡撫搬到家裏來練兵!”

她這麽說,自然蔣晏的結果就是民與官鬥的壓倒性失敗。他憤憤說了一句“悍妻”。不過片刻後蘇池回眸對他一笑“還不快跟上”,他又立刻冰雪春融地跟上去,并且很不光彩地希望這條路再長一點。

————

幾日後,兩人終于搬進了新宅。蔣晏将蔣父也接了過來,安置在暖閣居住。他并沒有回過蔣府,蘇池也不問他是怎樣接出來的,只是請了郎中,給蔣父重新配藥治病。

這家剛剛搬完,不出幾日,便有祿王府的人來上門拜訪。

“在下特來恭賀蘇公子喬遷之喜。”來的人,是祿王門下的食客之一。蘇池與他不過是點頭之交,以至門房報了名字,她一時還反應不過來。匆忙換了男裝到前廳,對方卻是十分客氣,“多日不見蘇公子,聽聞公子前一陣病着,在下也不便打擾。如今見蘇公子可是好了,在下和同僚們,也算放了心。”

蘇池陪着笑,将他送來的補品等物一一收下。這人明裏是來道喜,但實際上的意思,卻是再清楚不過——祿王是在借此告訴她,他已經知道她回來了。

回來了,就該去祿王府,替他辦事了。

蘇池不清楚祿王是何時知曉的。以祿王府在京城的眼線,她的行蹤,祿王十有八、九一早兒就一清二楚。放她逍遙到今天,已經算是沒有虧待她。畢竟祿王那邊的情勢,箭已離弦,也不是那麽輕松的。

“那麽多謝閣下了。回去請轉告諸位同僚,就說蘇池多謝惦念。今日厚禮,在下……必将竭盡所能相報。”對方亦是聰明人,她方說完,便露出一絲透徹了然的神情來。微微一笑,斂衽道:“那麽在下便回王府,等着蘇公子了。”

蘇池點了頭送他出去。

她知道她今日說的話,是會一字不差轉入祿王耳中的。因此也不拖延,第二日,便去了王府。祿王還是在聽雨閣見她,蘇池進去的時候,他卻是在和蘭知瑤下棋。

“蘇姐姐來了。”蘭知瑤眼睛一亮,擡起頭來道。蘇池也對她微微一笑,不做聲立在一邊。祿王撚了一枚棋子在手裏,笑道:“真是沒有規矩,敢罵蘇公子是女子。”

“這裏又沒有別人。”蘭知瑤轉過頭和蘇池說話,她一心二用,片刻工夫就輸給了祿王。憤憤不平地撂了棋盤告退。

蘇池在幾案旁邊跪下來,一枚一枚将棋子收起。祿王沉默了少頃,突然開口道:“做女子可還痛快?”

蘇池訝然擡頭,半晌,才略笑了笑:

“自然。”

“既然痛快了,便做回蘇公子罷。”祿王淡淡一句,蘇池知他沒有多問也沒有怪罪,已經極是開恩,低低應了聲。聽雨閣窗外是冰封的湖面,蓮香荷影早已消匿。聽雨閣內卻放着兩個暖爐,整個屋子,都暖意融融的。

同祿王議完事,已經是申時正。蘇池在臨告退前,停住腳步回身道:“王爺,我……想接我師父回家去。”

祿王似是累了,斜靠在坐榻一側閉着眼,一手搭在棋盤上輕輕扣着。聽她此言,才緩緩睜開眼來。他似是踯躅不定了許久,卻也像是根本沒有想,只是低聲道:

“準了。”

這已經是一個上位者,能給幕下的最大信任。祿王只說了這兩個字,便重新合上眼。蘇池心裏有些震驚,輕聲應了退下去。卻在關上門之前,聽他又開口道:“蘇卿說過的竭盡所能,莫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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