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蘇池離開了家,身上除了按北巡撫的點軍令牌,什麽都沒有帶。今夜城門洞開,祿王的四路軍隊齊齊抵達城下,大街小巷中,渺然火光逶迤彙聚至皇宮。宮牆被照徹亮如白晝,朱漆腥紅。

皇城門外,一支弓箭手退入內門樓,一行人整裝肅容,行進間完全悄然無聲。岳子陽站在城門前,深深向那內門蟄伏的弓箭手一望,嘴角微微帶了一絲笑意。火光照耀下,面容稍顯陰鸷。

遠遠地,只見一人一騎飛奔而來,岳子陽眼前一亮,走上前去。“王爺那邊怎樣了?”三刻之前,祿王已經率軍從南宮門進了皇城。

傳訊兵下馬跪地,卻不答。只道:“王爺命大人不可離開北宮門!迎接其他幾位大人!”

聞言,岳子陽面色立刻變了。內宮空虛,奪宮應是祿王翻掌之事。而他在這裏守了三刻,等的就是祿王宣他入皇城的命令。卻不想,等來了一句“迎接其他幾位大人”……他握着腰間劍柄,收緊的手上青筋突起來。他看明白了,這朝廷易主的第一功臣,“玉殺”的位置,祿王是根本不打算留給他!

留給誰?自然是“其他幾位大人”。

面色幾個變幻,岳子陽突然輕輕一笑,對傳訊兵道:“我知道了,你去吧。”那傳訊兵應聲退下,卻在他轉身的一刻,岳子陽突然将長劍抽出來。寒光迸射,一落下便是鮮血四濺,傳訊兵向前沖了幾步,才萎頓倒地。

岳子陽收了劍,望了一眼地上的血,慢慢一笑。他這一舉動大出所有人意料,連門樓內的伏兵都驚住,大氣不敢出一聲。岳子陽這才滿意,回身走入城牆陰影內,對自己親兵低聲吩咐道:“守住這裏,不放任何人入宮。就說是王爺的命令。”他頓了一頓,突然又道,“除非是持有‘蘭玉’令的人,放她進來,讓弓箭手……把她的人射殺在內門,一個不留!”

“是!”

岳子陽微微冷笑,轉身帶了二十親信,向着皇城內走去。他隐隐已經知道祿王要把“玉殺”留給她,那麽也只能怪蘇池運氣不好了,今晚,她必須死在亂軍裏!

祿王不會為了一個謀臣之死大動幹戈,那便是寒了多少人的心。而怪罪下來,岳子陽也只用個“未得軍令”便可應付過去,傳信的人已經死無對證。他将會是第一個入宮擁立新皇的人,到時候,他是天下功臣,就算祿王不想給,“玉殺”也非他莫屬。

城闕煙塵滾滾,火光映天。宮扉內卻是一片靜寂,只有巡夜羽林軍,不知何時已經全部換做祿王府的人。寧昭殿前剛剛經過一場厮殺,幾個皇衛的屍首橫在門前,碧血灑落金階。岳子陽用劍将擋

在中間的幾句屍首挑開,深吸一口氣,推開厚重的宮門。

迎面依舊是濃濃的血腥,門柱上綁着一個鬓發花白的人,胸口刺了一柄劍。岳子陽乍一眼瞥過去,竟發現那是已死的舊帝。驚懼之下,忙收回眼神,擡首卻見金銮寶座上,已披了錦簇龍袍端坐正中。他忙進了一步,雙手過胸,跪地深深行禮。

“臣,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萬歲!”

祿王的眼神掃過來。落在岳子陽頭頂,突然喝道:“拿下!”

侍衛立刻上前,将岳子陽雙臂扳過背後,發出清脆的“嚓”一聲。岳子陽額上冷汗滾滾而下,咬着牙擡起頭:“皇上?!我是第一個為您殺進宮來的,我是功臣!您不能……”話音未落,卻只聽宮門又是“吱呀”一聲洞開,一人自外走入,輕輕笑道:“下官皇命在身,才走開片刻,怎麽,岳大人已經抹了下官的功勞麽?”

岳子陽如遭雷厄,半晌,才轉過身去。只見蘇池手持折扇跨步進殿,她想來是極小心,這日宮廷血污遍地,她一身素白衣衫,卻未沾上點滴。只立在門前盈盈一笑:“陛下,岳大人私斬訊使,抗命逆上,請陛下定奪。”

祿王點了下頭:“先押下去。”

侍衛拖着岳子陽下去。岳子陽目眦欲裂,一雙眼睛血紅,死死盯着蘇池:“不可能!你是怎麽進來的,我派了人射死你!五百弓箭手為什麽射不死你!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我早就在這裏了,陛下什麽時候來的,我就什麽時候來的。”蘇池立在門邊,霜雪般的面容上露出淡淡一笑,“我早就說過,‘蘭玉’不是我,你為什麽就是不信。”

岳子陽大驚道:“你說什麽,蘭玉……蘭玉是誰?!”

“蘭玉是知瑤,你忘了麽,蔣府門前那一晚。”蔣府門前那一晚,岳子陽帶人截蘇池,卻捉到了手持蘭玉令牌的蘭知瑤。他以為……他一直以為那是蘇池的計,根本沒有想到蘭知瑤的身份,并不只是一個簡單的側王妃。蘇池确實說過她不是蘭玉,可是他根本不相信。

如今卻是容不得他不信。岳子陽面色劇變:“那……那你的身份是什麽!”

“你還猜不到?”蘇池一笑,“我就是‘玉殺’。”

自祿王府上,她答應輔佐祿王共謀江山,祿王便承諾給她的回報,就是“玉殺”。這件事,只有她和祿王兩個人知道,岳子陽從一開始就猜錯了,認定她是“蘭玉”。一次兩次,蘇池只是避開,次數多了,她便幹脆和蘭知瑤謀劃,幹脆,就讓人以為蘇池是蘭玉。所以才有了那一晚蔣府,才有了這一晚皇宮。

“皇上!”岳

子陽突然不顧疼痛,砰然跪倒在地,“為什麽!皇上您為什麽和她一起害我?!”

祿王嗤然一笑,冷冷道:“你說呢,你真認為是朕在害你?若你今晚沒有罔顧君命,私自離開城門闖入內宮,明天你就是大九卿之一。你今日能殺朕的訊使,明日是否還要殺朕的謀臣?留你在身邊,就是留了一柄劍,朕還不想死得那麽早!”

岳子陽身子巨震,猛地磕頭叫道:“皇上,皇上不能殺我!您殺功臣,如何向天下人交代……”他話音未落,卻已是背後一涼,一柄冰涼的白刃穿入後脊。

“看到麽?不是皇上殺了你。”蘇池輕輕道。

她沒有拔劍,只閉了一下眼,松手放開了劍柄。

鮮血不斷從那萎地的屍身中流出,浸透寧昭殿地磚華美的雕紋。蘇池臉色微白,後退了一步,在沒有血的地方跪下:“臣殺了皇上的功臣,請皇上降罪。”

她手無縛雞之力,是從未殺過人的。祿王也微微驚愕,她居然為了他能做到這一步,還裝模作樣談降罪。斂起明黃色龍袍走下臺階,到她面前:“起來吧。”蘇池才恭敬地起身。祿王又問,“那五百弓箭手,是你的人罷?”

她俯首一笑,并不言語。祿王也不追問,只道:“知瑤呢?”

蘇池的表情這才有了一點波動,微微擡起頭來,卻還是不直視祿王的面容。低聲道:“臣……讓她走了。”

從蘇池第一次和身為“蘭玉”的蘭知瑤謀劃時,她就知道,蘭知瑤是不愛這個身份的。不僅如此,她也不愛祿王。這個率直的女子愛的,向來不是宮牆內的爾虞我詐,而是自由。

所以蘭知瑤幾次冒着生命危險協助蘇池,而蘇池,承諾盡一切所能給她自由。

祿王睨了她一眼,似乎不驚訝,卻是微微諷刺地笑道:“讓她走?你倒是大方。”

她又怎麽不大方。想要自由的,又何止是蘭知瑤……婉然一笑,她靜靜回道:“臣與側王妃……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

祿王一怔,随後大笑出聲:“蘇卿啊蘇卿,好一個各取所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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