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節
,向她伸出手臂。
縱是慢了一步嗎?該發生的事,終究是阻擋不住。
随風飄揚的長裙獵獵飛舞───搖擺不定的晃動景象,如同唱碟跳線一樣的略過,下一刻天臺已變回空空如也的孤寂。依然光亮的天空下,四周都響起了受驚市民的呼叫聲、哭聲,在這個難受失落的地方纏繞不停。
明知道難以挽回的結果會是多麽的悲哀,卻禁不住握緊拳頭,直至皮肉滲出苦澀的血絲。探頭往下一看,慘不忍睹的屍體已經倒在驚心奪目的鮮紅血泊之中,四肢皆以不自然的奇怪角度扭曲,高高掀起的長裙下,斷裂破碎的慘白骨頭從大腿的皮膚刺穿而出。嚴重變形的歪斜頭顱,後腦滲出了透白色的腦脊液,睜大的眼睛被尖銳的混凝土磨爛了一半。
好惡心的震驚感覺,這種視覺上的沖擊,甚至遠遠抛棄了婉惜與難過的意味。不知怎的,我感受到一種惡意的焯熱氣氛在蔓延,像是拚命把最可怖的一面傳遞給我,不把我吓得心髒停止跳動都不罷休。
會不會是剛才顯現在天臺鐵欄杆前的亡靈?是她在呼喚我、是她想跟我說什麽話嗎?雖然我不明白為什麽素未謀面的她竟會找上我,也不明白讓我了解到這件事,到底有什麽特別的含義。
那麽竭力阻止一切不幸的「那個人」,很明顯是那時候的阿維吧,彼此的感覺很相像。我可以想象到,他一定是屏息注視着悲劇的經過,然後很大聲的叫喊,沒有提高音調地叫着。
幻覺開始淡去,咖啡廳的顏色突然變得無比鮮亮耀眼,彷佛在閃閃發亮般美好而純潔,老板播着的休閑音樂聲聲入耳,熱鬧地聊天的顧客帶來一陣明朗的氣氛。眼前阿維逗着花貓玩的愉快神情,充滿着突出和确實的存在感。啊,這些幻覺不知道到底是我聽得過份投入的妄想,還是由亡靈所呈獻來、真正存在于現實的事件?
完全的精神交流,似是到達了一個危險的極致。我未曾對任何人有這種代入得毛骨悚然的可怕感覺,卻對交往不久的阿維有這種感知,甚至可以說是「當初的喜歡,回想起來根本是毫不了解、冒險、胡來」。
而耀眼的難料未來,将會不斷地印證着這句話的真實。
***
幾天前,我搬開銀灰色的櫃子打掃,在下面找着一本滿是塵埃、殘舊的簿本,應該是阿維以前的心情随筆。一個月才寫了數篇,有時幾個月都沒寫過一個字,掀了幾頁後,連日期都沒有寫,亂七八糟。
無從聯想到現在的阿維。初次踏入他家時,整齊幹淨得近乎病态。那裏沒有一件多餘的家具,總覺得客廳和飯廳很空洞,櫃上的裝飾品少得可憐,而且所有的對象都是90度角地豎立、一絲不茍的排列着,尤如無人居住的示範單位,一看就覺得是極其寂寞的氣氛。
一直見他性格多麽的爽朗和随性,以為他就是一個人獨居,都應該能夠自得其樂的生活,直至搬進來的時候,我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太樂觀和不了解他的真正思想呢。
屈指數着日期的年份,正好是他的十七歲。其中一天草草寫着:「為什麽要放棄我?是我做錯了什麽嗎?」應該就是他的童話所結束的日子。
回想起來,夢兆似的幻覺裏,缺失了的一幕到底是什麽?她跳樓前的一刻,像是跳線一樣的飛越過去了,裙子一飄就消失眼前,其實她是怎樣跌下去的?不知怎的,我腦海中居然是阿維沖上去把小寧推下樓,然後聲嘶力竭的大叫着的場面。我搖搖頭,提醒自己不要胡思亂想,他已經夠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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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她情緒太激動,一時發瘋,自己跳下去了;要不就是她自己不小心摔倒、跘倒,失去平衡向後一翻,接着不幸失足堕樓吧。沒錯,事情一定是這樣啊。
這本失落于回憶裏的日記薄,我強行忍住看下去的沖動,把它塞回櫃子的底部,裝作自己從來沒有看過。
還有什麽過去,就留待他親口告訴我吧。這不是什麽侵犯私隐權或者維護個人尊嚴的問題,而是我選擇去相信他,并且不能再讓他受傷害的單純感情而已。
浴血的夢魇
(已修改)
下班後,阿維和我到附近的菜市場去。
老實說,我一向讨厭到菜市場,不是因為髒亂的環境,而是因為不喜歡看到商販活活宰殺家畜的情景,所以即使超市的價錢比較昂貴,還是會習慣到超市去買菜。盡管兩者都同樣經過宰殺的必要過程,畢竟眼不見為淨嘛。
每次我這樣跟他說,他都會敲敲我的頭,笑着響應道:「親眼看着老板娘殺掉的,才肯定新鮮,味道會比較鮮甜,難道你分不出來嗎?」我白了他一眼,畢竟這個不是讨論中的重點吧。
買了幾個沾着泥屑的馬鈴薯後,他牽着我的手往二樓走:「今晚我想吃雞。」小心翼翼地踏過濕漉漉的淺黃色地板,我們來到賣活雞的攤販,前面的老太太們正聚在鐵籠旁議價紛紛,而販子粗暴地從後抓住那只母雞的一對羽翼,兩只翼緊緊貼在一起,痛得那只雞不斷掙紮和尖聲啼叫,尖銳的爪子在空中拚命揮舞。
眼見前面的長隊伍沒有變短的意思,插隊的老太太愈來愈多,大概是相約來買菜的街坊或者老朋友吧。我皺起眉,偏過頭提聲問道:「阿維,這裏人很多,恐怕要等很久,還是先買其他東西,一會再來好不好?」
而阿維卻是看得兀自出神,我接連喚了兩聲,都沒有理會我。朝着他呆滞的視線望去,原來是商販開始宰雞了。
他一手抓住雞頭,母雞的身體在不停苦苦掙紮,甩出幾條随風飄散的棕黃色羽毛。鐵籠裏擠壓在一起的母雞,在僅有的窄狹空間細細拍着未能伸展開的羽翼,也在「吱吱喳喳」的尖聲叫嚷,尤如在強烈抗議同類慘被殺害似的。
只見商販手上的長方形利刀快速一劃,色澤濃郁的雞血從牠的頸項飛濺到下方的藍色塑料大桶,而不斷郁動的羽翼和爪子開始慢慢無力下垂。他把半死不活的母雞丢到下面的桶子裏,讓牠自個兒等待死亡的來臨,抖抖半鏽的利刀,在髒兮兮的黑色膠圍裙随手抹抹,然後跟面前的老太太說:「大概十五分鐘後就弄好啦。」
也許是中年大叔那與別不同的沙啞聲音終于喚醒了魂游太虛的阿維,他漾起溫純的微笑地回過頭,以爽朗愉快的語調問道:「啊,妳剛才是在叫我嗎?怎麽了,是不想吃雞肉,想吃別的東西嗎?」
我一邊重複着剛才的說話,一邊拉着他走,這時候經過的鮮魚販攤,一條活躍的黃鳝魚把充滿魚腥味的水花飛彈到我身上,及膝的連身長裙立即沾濕一大片,而老板也慌忙道歉。心裏嘆氣一聲,這也是我讨厭來菜市場的其中一個原因。
就在我從手提包拿出紙巾抹掉污水的時候,阿維冷洌的視線射向放在碎冰上的血淋淋魚肉,雖然沒有了頭顱,但剩下半邊身子的魚肉仍在郁動和反應着,而染着血絲的慘白色魚鳔,尤如人類的心髒般,規律地一下一下跳動。牠緊繃僵硬的尾巴以毫不自然的角度向上彎起來,震啊震的,看上去應該是挺駭人,但一般會逛街市的人早就看得麻木了。
「不知道人死後,是不是也這樣奇奇怪怪呢?沒有腦袋都能夠殘缺不全的活上幾個小時,光是想想都覺得可怕啊。」我突如其來的吐出一個不經大腦思考的問題。
「說笑啦,這是驚栗電影才有的情節呢。」感到有點幼稚和後悔,我只好自問自答的擅自了結這個愚蠢的糗話題。
而阿維卻是滿臉認真地答道:「當然不會,人類始終比較脆弱,很容易就死掉了。要是沒有了頭顱,那有活着的道理?別說砍成一半,單是割個傷口,失去了相當程度的血液,或者來個細菌感染,都已經死翹翹了。」
我開玩笑的回應道:「說得好像你親身下手似的。」
「這沒可能吧!」他遲疑的停頓一下,開朗的吃吃笑,領着我繼續往前走。
每次回想起他說出這個答案時的神情和動态,我都會感到強烈的不安。日常生活裏的蛛絲馬跡,其實早就告訴我一切的真相,只是那時的我并沒有想到這麽長遠和尖銳。
***
嗅着自己身上揮之不去的難耐腥臭味,一直以為會放着封塵幾年的小禮物,終于派上用場了。
我雙手棒着疊好的替換衣物、上面擺放着一個芬芳的浸浴球花紋紙盒,踢着粉紫色的軟毛拖鞋,緩緩步至洗手盤前面,把一切都放在它左方的空位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