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蒙蔽 美人為計
陸廷鎮緩步而下, 月光蒼涼,落在章之微臉上是不甚健康的一道白。他俯身,牽着章之微的手, 将她拉起。
他留意到地上的畫。
“你畫的孔雀很美, ”陸廷鎮稱贊章之微,“惟妙惟肖。”
章之微不出聲, 她聽夏誠明同陸廷鎮攀談,兩人聊的多是些生意上的事情,章之微不愛聽,她折身想走, 被陸廷鎮握住手腕, 收緊。
章之微用力掙脫,紋絲不動, 她咬牙, 聽見夏誠明說:“……選擇女友, 還是要溫順乖巧得好。”
陸廷鎮不接話,他用眼神警告章之微。
“有時候, 越是強硬,越難得到想要的東西,該示弱就示弱, 學會适當服軟,”夏誠明笑, “卧薪嘗膽, 總比以卵擊石要好。”
章之微不掙紮了, 她心神一動,克制着不去看夏誠明,而是看陸廷鎮的手, 他握得很緊,緊到章之微小聲吸了口冷氣。
細微一聲,陸廷鎮松了松。
“……男人都愛溫順美人,美麗又愚蠢的最好,”夏誠明說,“陸先生不一般,看上的人也聰慧。”
陸廷鎮說:“不過是各有所好。”
今夜談天止步于此,陸廷鎮握着章之微的手回去,直到到餐廳前才松開。天下沒有叔侄連吃飯也要手牽手,章之微看到角落裏擺放的落地燈,鎏金的,造型別致,百合的樣子,柔柔地開,将人的影子都照到淡若無痕。
陸廷鎮的手貼在她肩上,輕輕推她一把。
章之微邁步進入餐廳。
今晚和之前并無區別,陸老板看那位夏明儀小姐也不錯。人在高處、上了年紀的人大多都有共同點,憂心自己後繼無人,憂心偌大家業拱手讓人。陸廷鎮已經過了适婚年齡,卻還遲遲未交女友,令陸老板心急如焚。
之前的那位出身書香世家的小姐也好,今日的夏明儀也好,陸老板只盼着陸廷鎮早些成家生子,好讓他也能夠含饴弄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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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廷鎮仍同往日一般,對待夏明儀同樣客客氣氣,話題扯到交友婚姻,他就表明立場,委婉拒絕。晚餐結束後,原本鬥志昂揚的夏明儀,也洩了氣,無精打采地嘗最後一例湯。
臨走前,夏誠明送給章之微禮物,仍舊是一本書,講歷史,講成語故事起源,還有一份報紙,今日的,不知是不小心放在袋中還是故意的,上車後,陸廷鎮先取報紙看,沒有異樣,任何劃線标注也無。
章之微打開歷史書,自帶的書簽夾的那一頁,講越王勾踐戰敗被囚,睡在柴草堆上,舔舐苦膽,又曲意逢迎吳王夫差,讓對方慢慢放下警惕……
章之微合上書,書簽順手夾在另一頁。
她主動對陸廷鎮說:“報紙上講什麽?”
或許是這幾日裏,她第一次用這樣不嗆人的語氣主動聊天,陸廷鎮頗有些驚詫,看她:“一些無趣的八卦。”
“桃,色緋,聞?”
“腐朽思想。”
陸廷鎮将報紙丢給她,章之微細細讀,果然是腐朽思想,整張報紙中心思想只有一個,那就是教女性如何散發原始魅力來誘惑男人。研究男士們喜愛怎樣性格的女人,女人怎麽裝扮能夠吸引男人,教女士如何正确發嗲,言行舉止,好似要将人全都拘束着,磨平棱角,往一個苛刻的條件去套。
章之微折好報紙,團成紙團,丢到陸廷鎮身上:“無聊透頂。”
陸廷鎮贊同:“你不必看這些東西,現在就很好。”
章之微不言語,她有些悶,将車窗打開一絲細縫,眯着眼睛看窗外夜色,流光溢彩。她大約明白夏誠明的意思,他為了自己妹妹的婚事和陸夏聯手的将來,也會幫忙章之微“金蟬脫殼”……只是陸家這棵大樹枝繁葉茂,根系深深植于港島土壤中,盤根錯節,夏誠明不敢輕舉妄動。但他有把握讓章之微在吉隆坡脫身……
前提是,陸廷鎮還肯送她去馬來亞大學讀書。
思及此,章之微側身,問陸廷鎮:“老四和烏鴉都不在,你打算只讓玉瓊陪我去馬來西亞?”
陸廷鎮閉目養神:“不去馬來西亞,留在港城。”
章之微震聲:“什麽?”
“讀港城大學,”陸廷鎮說,“将來再申請英國的學校。你不是舍不得我?那幹脆就在港島讀,我每天接你回家。”
章之微忍着情緒,她看着車窗外蒼涼夜色,知道現在勢必不能再和他起争執,免得被瞧出端倪。
是啊,她在澳門逃跑未遂,陸廷鎮已有警惕之心,怎麽可能再輕而易舉放她去馬來西亞。
她捏着掌心,睜大眼睛看着外面的月亮。
夏誠明明顯知道她的處境和性格,言語中都讓她假裝示弱,卧薪嘗膽,讓陸廷鎮放松警惕,答應她去馬來西亞……
章之微性格傲,現在讓她立刻去向陸廷鎮撒嬌賣乖,她做不到,陸廷鎮也不會相信。
慢慢地,她仍坐回去,轉臉看玻璃窗外,發呆。
卧薪嘗膽。
金蟬脫殼。
「幾時發嗲,何等重要」
晚上陸廷鎮不碰她,他有自己的房間,上次倘若不是花玉瓊闖入,可能兩人已經激情一場。在大部分情況下,陸廷鎮都能很好把控住自己欲望,因此連美人計這一招也暫時無法實施。
陸廷鎮已經開始讓人準備章之微去港城大學的資料,周末中也給她請老師補習,要求她必須拿到一個優秀的成績,章之微身體病剛好,前段時間心神不寧,功課落下許多,現在又被陸廷鎮逼着學習,極為吃力。
多次想要撕書趕老師,都又忍下,章之微終于清楚地明白,在如今社會,一個女性,倘若沒有家人,也沒有學歷和安身立命的本領,是會被嚼到骨頭都不剩。
正如上次烏雞策劃的“逃離”,在他計劃中,到達大陸後,仍舊要送章之微去讀書學習。
章之微認清這點後,開始跟着老師好好學習。
但她發現自己和陸廷鎮見面的次數越來越少,少到章之微懷疑,他是等她睡下後再來。
只要在港島,陸廷鎮晚上一定會回來住。陳媽也說,先生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詢問章之微的飲食和身體情況,其次才是學習。
章之微不傻,她知其中關竅。大抵是先前每次見面都不歡而散,陸廷鎮同樣有傲氣,自然不會再三來見她,和她争執。
眼看時間一點點往前推,再不努力就真的去不成馬來亞大學,要留在港島上,繼續這樣和陸廷鎮在一起。對方打定主意要磨她的性子,磨到她甘心低頭,甘心同他好……将來呢?倘若陸老板相逼,倘若章之微真得被磨去脾氣……是不是真要做他情人?
章之微心急如焚,仍要按着性子等待時機。
時機終于來臨。
周六,花玉瓊身體不适,頭暈無力,陳媽送她去醫院治療,只留章之微獨自一人在家。
家庭教師今日也請假,她要陪兒子過生日,取消了今天的輔導。
章之微在浴缸中放滿水,打出充盈的泡泡,故意在地板上鋪滿肥皂水,狠狠制造一場摔跤。
手腕磕到浴缸上,痛到章之微吸口涼氣,不過不要緊,她小時候也這樣摔過,不會傷到骨頭,頂多讓皮肉淤青,瞧起來可憐幾天。
黑色發茬也沾上泡沫,她視若無睹,早先剪掉那些長發,現在努力長了一月,仍舊瞧不出什麽區別,陸廷鎮讓人為她修剪過一次,瞧起來更像學生。
泡沫中,章之微冷靜地支撐着起身,裹上浴巾,走到電話機旁,拿起話筒,開始撥號。
叮鈴鈴。
鈴聲響了。
陸廷鎮剛抽過煙,正和人商談購買電燈公司事宜。
房間中并沒有多餘的裝飾,大方,穩沉,毫無嘩衆取寵的擺設。只有會客室上擺着一只古樸的瓷盤,是宋朝的東西,鈞窯燒出來的貢品。
談到一半,人慌裏慌張地進來,告訴陸廷鎮:“陸先生,章小姐打電話找您。”
陸廷鎮頗感意外。
章之微已經冷臉許久,怎會主動找他?
合作夥伴尚在,陸廷鎮沒有起身,而是問:“她說什麽?”
“章小姐說,她不慎在浴室跌倒……”對方有些為難,“好像是摔斷胳膊,家中無人,才打給您——”
話沒說完,陸廷鎮已然站起,他離開房間,大步走向電話前,聽筒還放在桌上,像孤零零躺在白瓷磚上的伶仃身影。
陸廷鎮拿起聽筒:“微微?”
三秒後,陸廷鎮聽到章之微哭泣的聲音,她在吸着冷氣,顫抖開口,以他許久未聽過的孱弱和隐隐依賴。
“陸叔叔,是你嗎?”
“胳膊好痛,我是不是要死掉了……陸叔叔,你快點回來好不好,我流了好多血我很想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