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阮成将林心帶到二樓東側的一間寬敞的起居室。離去時,他還不忘順手将房門關閉。
林心環顧這起居室。它東向開窗,面對的是一棵枝繁葉茂的老榕樹。它阻擋了向東遠眺的視線。房內的布置則較古色古香,頗具中國傳統文化味道。兩面牆壁上,都懸挂着中國山水畫和書法作品;雖然署名皆是名家,卻都是水平較高的仿作,可以蒙混一下外行人。
窗前,有一架華貴的鋼琴,擦拭如新,光可鑒人。林心輕輕撫摸上那幾個拉丁文字母。它們在她拇指間顫抖。這是一架真正的意大利名家鋼琴。
輕輕按下一個琴鍵,響起的美妙琴聲,卻立即拉回了林心的思緒。她要打電話!
電話赫然就擺放在鋼琴一側的桌上。林心熟練的撥通號碼,響了好一陣子。趁這功夫,林心快速打開了房門。
電話終于通了。“是林心啊!”沈曼莎大呼小叫,“我忙死了,孩子一直叫喚,午覺都沒睡。千萬別養孩子,養一個是一個的罪孽。”
林心輕笑。
“你到了?”抱怨完畢,沈曼莎終于回到正題,“那兒怎麽樣?條件是不是很差!你辛苦辛苦,看在鈔票的份上;要是實在不行,你回來,我和孩子他爸爸商量,讓他厚臉皮求他經理,你到他公司做個兼職。”
“這兒還好。”林心連忙聲明,“雖然在山裏,但條件還不錯。”
“雇主呢?”曼莎壓低聲音問,接着就聽她對下人說,“你帶孩子到院子裏玩去。”一陣唏唏唆唆之後,曼莎又轉回來,“林心,我又打聽了。”她的聲音依舊很低,神秘兮兮地,“那個吳家和費家,果然不是一般人家,都是黨國大佬。許嫂說,吳太太還曾随着方良夫人去慰問孤兒院。”
林心還是輕笑。
“你早知道?!”曼莎竟不再大大咧咧,敏感地追問。
“曼莎,你轉告小晖,叫他好好學習,不許貪玩。”林心決定轉回到她打這個電話的目的上,“鄭嫂那邊,勞煩你常去看看;我定做了兩套小渝的校服,沒有取;押金條我放在老地方,你記得給我取,交給鄭嫂;湘湘的複習班,我都交了費。你過去監督一下,叫她一定按時去。”
“天!”曼莎長嘆,“你還真不是一般的操心。”
“還沒完。”林心不理會她的調侃,“你知道丁排長想去學校做校工的事,如果他問你,就說我已和校長提過。校長答複,要等到九月份開學再做決定。”
曼莎長長呼出一口氣,嘆息道:“林心,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能幹,所以攬下一大攤子八竿子打不着的爛事?那個姓丁的,與你何幹!你還替他找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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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不親,故鄉人呀!”林心說。
“他是廣西人,你是湖南人。哪門子故鄉!”曼莎呼叫。
這時,林心察覺走廊上響起錢嫂的腳步聲,她又随意和曼莎說了幾句,才挂斷電話。
“小姐。”錢嫂在門口輕喊,長官吩咐,給您送一份這裏的日程安排。”
林心接過日程安排表,一份标準的軍隊作息時間表。 “您別擔心。長官也不太在乎這個。”錢嫂說,“這都是給那些個光棍的。省得他們到處惹事,給長官添麻煩。”
林心說:“我會盡力遵守。”
“您可以四處走走。”錢嫂慫恿,“往北走,有一片果園。季節剛好,都成熟了。非但景好,走累了,可以摘着吃,解渴。”
“是別墅的果園?”林心問。
“是山下農戶的。”錢嫂說,“本來軍方想要買下來。但長官說:那些農戶依靠果園為生,豈能斷了人家的生計?農戶們感激長官,每年都來送水果。”
林心不禁望向那幅沒有署名的書法: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是進亦憂,退亦憂。
他竟然沒選那句千古名言!反倒選了它前面的一句。林心暗想。
立仁走上二樓樓梯,幾個斷續的音符傳來。誰在起居室?是她?
不由自主地,立仁走近起居室。她正端坐在鋼琴前,卻并不打算認真彈奏一曲,只是随意地按一下琴鍵,松開,再按一下,像是在試探。
“為什麽不彈一曲?”立仁亮聲問。
他的突然出現似乎吓她一跳,她倏然轉身,雙目直直瞪視着他。
他着一襲長衫,神色無波。他是一潭深水,任何人都難以窺見其底。
林心起身,緩慢地問:“您彈嗎?”
立仁盯着她,一直走到她的身邊,明亮的琴蓋上映出他們的影子,一陣淡雅的檸檬香飄過。她灑了香水?
林心緩緩轉到鋼琴一側,說:“洗耳恭聽。”
立仁坐好,将要按下琴鍵,突然又收住,問:“你喜歡誰的曲子?”
“貝多芬。”林心毫不猶豫地回答。
“不是肖邦?”他逼問。
“您認為女人應該喜歡肖邦?”她反問。
“我妹妹喜歡肖邦。”立仁說。
“這個世界上,并非只您妹妹一個女人。”林心一本正經地回答。
立仁撇一下嘴,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神情。這話真該讓立華聽聽!
一陣激揚的琴聲,打破了這個沉悶的下午。
那是貝多芬的《命運》!鬥志昂揚、充滿激情、不屈不撓,向着最殘酷的命運發出怒吼。它穿越厚重的歲月滄桑,穿透這沉沉的黑暗,射進昔日的榮耀。
青春,猶如一朵嬌豔的鮮花,迎着燦爛的朝陽盛開;在濃烈的陽光下,展現最美的風采;随着夕陽西下,鮮花漸漸枯萎。黑夜湧來,花魂無處追尋。
可惜流年,憂愁風雨,樹猶如此;倩何人,換取紅巾翠袖,搵英雄淚!
一曲終了,立仁頗有酣暢淋漓之感!他愉快地擡起頭,卻驀然發覺:她的眼角竟滾落幾滴清淚。
察覺他的注視,她飛快轉身,掩飾住倉惶的情緒。
她會流淚?立仁詫異,随即又覺可笑:一個年輕女人自然會流淚。如果沒有淚,反而奇怪!
然而,為何她的淚水似曾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