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正當楊立仁像個孩子似的玩鬧着,将塵世中的一切抛在腦後時,突然一個尖叫,打斷了他的夢境。

林心也一下子從幻覺回歸現實。

接着,響起一陣急促紛亂的嚷叫聲;許多人循聲湧去。

不多時,老馬奔來,懷裏還抱着一個男孩。頭部流下的鮮血滴落在翠綠的草叢上,觸目驚心。

“長官!”老馬大叫,“有個孩子從樹上摔下來,磕破了頭,一直流血。這可怎麽辦?”

“還怎麽辦?”立仁發怒,“趕快救人。快,開我的車,送他到山下的醫院去。”

老馬領命,急奔離去。

立仁還不放心,又叫來一個老兵:“你,跟着去!警告醫院,先別管醫藥費,救活孩子,我會謝他;救不活,我要他好看。”

因這突發的意外,農戶們暫停了采摘;老兵也整隊返回。

阮成想要派車來送立仁回別墅。立仁卻要自己走。

立仁舍棄平日常走的、老兵返回的路徑,繞向另一條羊腸小道,阮成和林心跟從。但是走着,走着,阮成故意和立仁、林心來開一段距離。

今天的林心很興奮,且經過這一星期的測試,她的體力大有增加;再者她又穿了褲子,正适合爬山路。因此她腳步輕盈,越走興致越高。

立仁卻有點兒體力不支,畢竟也是将近七十的老人。但他不肯服老,頭顱始終高昂,大步不停。

行至一個幾尺見方的開闊處,林心佯裝疲倦不堪,一下子坐在路邊草叢上,捶着腿,讨饒道:“我累了,歇會兒,等等阮副官。”

認定這是林心的憐憫,立仁心裏非常不悅。他冷哼兩聲,掏出手絹,鋪在路另一側的一塊石頭上,然後才坐下。一擡頭,正遇上林心注視的目光。

“你是不是從來沒有席地而坐過?”林心直接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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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仁張口要說:沒有;猛然腦海裏卻閃過東北戰場上逃跑的那一晚。那是他一生最狼狽的夜晚,斯文掃地、亡命逃竄、饑腸辘辘;而他的親弟弟卻撒下鋪天蓋地的大網,要将他活捉!

“我妹妹一定要用香皂洗過手,才肯吃飯。”林心笑嘻嘻地說,“她不喜歡魚腥味,所以也不吃魚。她也不去海裏游泳,因為有很多人在海裏游泳,所以海水很髒;她穿裙子一定要穿絲襪;她說:如果不穿絲襪,她會覺得自己是□。”

明知她有譏諷之意,立仁仍舊忍俊不禁,問:“你還有個妹妹?”

林心點頭,回答:“我是老大,得不到父親賞識、母親寵愛、不能撒嬌、不可以做壞榜樣的老大。”

她的形容令他再次發笑,猜度道:“你妹妹經常挑戰你的權威?”

“不是經常。”林心說,“她是一直在和我作對。她恨我,我也不喜歡她。”

她輕描淡寫的語氣,在立仁聽來頗有“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嘆。他也有一個總是在和他作對的弟弟,且最終那個弟弟将他驅逐到這個孤島上。

林心輕嘆一聲,強做笑顏。

一道陽光穿越樹葉的縫隙灑下,正照在林心的臉側,将她眼角的皺紋清楚顯現。她的青春也已經到了末尾。

不知怎的,一個怪異的念頭突然蹦上立仁的心頭:如果我有個女兒,也應該有這般年紀。她一定會非常美麗、可愛、聰明、敏銳,是我青春的女性翻版,是我生命中最完美的女性!我可以無拘無束、全部投入地愛她,不需要調查、考驗、猜忌和手段,只是純粹的愛她!

林心默默地遙望遠山,因想到妹妹,她的心頭變得沉重起來。無論怎樣說恨,終歸還是姐妹!

草叢中有一個輕微的聲響,立仁警覺。一條眼鏡蛇,在距離林心腳邊一步遠的草叢裏探出了頭。林心正神思遨游,毫不知曉。

立仁沒有驚動她,右手輕輕摸到身後,抓住了手槍。

“砰!砰!砰!”連續三聲槍響,打破了山野的寧靜,梢頭的鳥兒撲撲亂飛,遠處傳來野猴的驚慌嘶叫。

還在沉思的林心一個彈跳站起,眼珠瞪得巨大,轉首看去,就見一條駭人的長蛇卷曲了草叢中,幾縷白煙在它周遭飄蕩。

立仁收起槍,溫柔地安慰說:“別怕,一條蛇,打死了。你看。”他的槍法一直沒有生疏,三槍皆中蛇的要害。

聽到他的聲音,林心猛地轉頭,直面立仁。

不對勁!立仁下意識地想。這不是一個普通女教師在聽到槍響和見到毒蛇之後應該有的反映。

就在他滿腹疑慮時,林心突然昏厥倒下;在她倒地的瞬間,立仁及時抱住了她。

她雙目緊閉,臉色蒼白如紙。他用力搖晃她的肩頭,試着搖醒她;她毫無反映。

“林心!你醒醒。”立仁大呼。

沒有她的回答。

凝視着昏迷中的林心,立仁心頭忽然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感。她像是清晨的一滴露珠,無論怎樣的珍惜,都一定會消失地無影無蹤。而他竟然在瞬間,曾期望可以将一滴露珠永遠保存。

林心覺得她像是爬過黑暗的長長隧道,精疲力竭時,卻望到了一絲陽光。她努力地抓住了陽光。垂下頭,她發現自己的雙手正牢牢攥住一個人的雙臂。

緩緩睜開眼,對上一雙熟悉的眼睛。所有的恐懼、疲憊、緊張不安、倉惶無助都消失了。她一頭撲進他的懷抱中,雙手緊緊環抱住他,頭用力靠緊他的胸前,像是恨不能将自己融入他的身軀中。

她投入他的懷中,而他的第一反應卻是雙臂緊緊抱住她,給她安慰、給她安全、給她溫暖和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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