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與平時相比,這天的午飯晚了近一個小時。

立華和立仁走進飯廳時,看到林心正和錢嫂一起布置餐桌。她已換下褲裝,穿一件非常素淨的月白色旗袍。

立華非常贊賞地打量她。從第一眼見到林心起,立華就不由自主地喜歡她。不知為何,立華甚至覺得她有些似曾相識。

下午茶時,立華看到林心獨自一人坐在草坪上的太陽傘下看書,她走了過去。

看到走來的立華,林心忙起身。

“看什麽書?”立華好奇地問。

林心将書的封面展開給她看,竟然是一本《唐詩三百首》。

“天哪,你還看這個?”立華笑嘆,“我還以為你在看小說。”

“我不太看那些。”林心回答。

“你平時有什麽愛好嗎?比如看電影?打麻将?”立華追問。

林心搖搖頭,說:“我平時工作很忙,根本沒時間做自己的事。”

“你是一個工作機器。”立華善意地嘲弄,随即又添了一句,“和立仁一樣,沒有愛好,沒有個人生活,他把自己的一生都賣給了工作。”

林心不語。

“你真的喜歡這裏嗎?”立華又問。

“當然了。”林心回答。

“我們從婉儀那裏聽說了一些你的事情。”立華坦誠地說,“希望你不會介意我們去打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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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心搖頭,說:“我不會。任何雇主請雇員,當然應該打聽清楚雇員的情況。這也是人之常情。”

立華點點頭,望着書房的方向,慢慢地說:“以後,如果有難處,就來找我。雖說我上了年紀,但不是老古板;即使不是什麽達官,但在這臺灣,我還有一些人脈。”

“多謝老太太。”林心回應地十分古板,但暗中卻心潮澎湃。

晚飯,立華說要包水餃。她放了錢嫂的假,和林心一起在廚房裏忙活。

立仁向裏探頭,笑說:“中國人還是得吃水餃。只有水餃才是家裏的飯。”

立華譏笑道:“哎呀,您不喝紅酒了,改成紹興黃酒?”

立仁竟傻笑兩下。他看來心情很好,雙目含笑。

“別幹站着,來幫忙啊!”立華催促他。

立仁也不推辭,挽起袖子,洗過手,就上前來幫忙。他對林心說:“我來擀皮,你去包。”說着,他從她手裏奪下擀面杖。

他輕柔的聲音讓立華偷偷瞅了他兩眼。

林心要來取立華手裏的擀面杖。

立仁卻說:“讓立華擀皮。誰叫她自己想吃?”

立華直勾勾地望着立仁,故作不滿地說:“你還是我哥哥嗎?我吃你一頓水餃,你也心疼。”

立仁立即警覺,停下擀面杖,警告道:“少廢話,幹你的活。”

“我又不是你的兵。”立華撒嬌。

“這不是你的話,啊?”立仁打趣,“這是梅姨的專用。”

“我知道!”立華癡癡發笑,腦海裏閃過那些往昔的幸福時光,“爸爸總拿梅姨沒辦法。這就是:化百煉鋼為繞指柔,英雄難過美人關。”

立仁鄙夷地哼唧兩聲。他對梅姨的感情複雜之極。一方面,他永遠不能接受另外一個女人,取代了母親的位置,成為父親的最愛;另一方面,幾十年的相處,梅姨又成為家庭裏最重要的成員;在父親走後,她成為他唯一的長輩;他要代替父親,照顧她,安享晚年。

立華嗅出了立仁的小心思,不禁道:“雖說你是父親的兒子,但論起脾性,立青最像父親。”

“對,他是越名教而任自然。”立仁嘲諷,越說越激動,“我就是抱守殘缺,頑固不化,死不悔改!”

立華憤憤。

林心沒料到,這兩個老大不小的兄妹竟然真的動氣、吵嘴,心裏又詫異又覺得有趣,但面上忙勸解。

“我不包了。”立華撂下“挑子”,大步離開了廚房。

林心想去勸她回來,立仁卻吩咐道:“不許去。耍小姐脾氣,我偏不理她。我又不是老董,被她吃定。”斜一眼,瞅見林心嘴角隐忍不住的笑意,立仁頓覺羞愧,臉色鐵青。

當水餃端上飯桌時,兄妹倆的“戰争”随即煙消雲散。

立仁親自去酒窖取來一瓶紅葡萄酒,說:“正宗的波爾多紅酒,1941年的。”邊說,他一邊殷勤地為立華和林心斟酒。

“喜歡紅酒嗎?”立華體貼地問林心。

林心笑着搖頭,說:“我不喜歡喝酒,也無所謂哪兒的酒。”恰好立仁來到她身後斟酒,她忙用手捂住酒杯。

“少喝一點兒,沒關系。”立仁勸說。

林心很無奈地說:“我的酒量很淺,只怕喝一口,也會醉。”

“醉了才好!”立華笑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林心知逃脫不過,遂将手移開一塊,說:“只一滴。”

“一滴!”立仁叫道,“哪有一滴酒的說法!”說着時,忽然一把抓過林心的手,緊緊攥住,不讓她反抗,另一持酒瓶的手已穩穩地給她倒了滿滿一杯酒。

林心懊惱也無奈。

立仁走回自己的座位,對林心說:“實在喝不下,我替你。”

立華偷笑,感覺立仁的目光射向她,她轉而面向立仁,舉起酒杯,自己先一飲而盡。今天,她真的想一醉方休。

立仁卻有滋有味地呷了一口紅酒。他喜歡酒,但絕不狂飲。他絕不會讓酒麻痹了自己的神經。

“林老師,你随意。”立仁故作體諒地說。

林心雙手舉杯,起身,說:“多謝将軍、老太太,也讓我喝上一杯1941年的波爾多紅葡萄酒。我先幹為敬。”說罷,她仰頸也一飲而盡。

她的舉動讓立華驚異,示意林心坐下,說:“我喜歡你這性格,不扭捏,大大方方。立仁,你也喝幹了。我們兩個女人都幹脆,你還磨蹭?”

立仁淡笑說:“喝酒在一個品字,一口下去,意猶未盡。大口喝酒,大口吃肉,那是土匪。豈是我輩?”

想到他又在暗指立青,立華翻他一個白眼,卻沒再和他“論戰”。

“我單敬将軍一杯。”林心又說,“我全幹,您随意。”

聽出她的話外音,立華偷笑。

立仁舉了舉杯子,說:“我陪你這杯。”說着,他果然全幹了。

林心也幹了,繼而她又向立華敬酒。

“她有酒量。”立華對立仁說。

立仁別有深意地瞅了一眼林心。這丫頭恐怕是想快點醉倒,而且最好醉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連續幹了三大杯,林心只覺得天旋地轉。她緩緩趴倒在桌面上,心裏的最後一個念頭就是:我絕對不能說醉話。

立仁将林心抱到樓上客房,又叫立華給林心鋪床。

“你給她換一件睡衣,讓她睡個安穩覺。”立仁說。

立華瞥他兩眼,突突發笑起來。

“你醉了?”立仁皺眉。

立華拍打着立仁的肩頭,笑道:“我的哥哥,楊立仁,你真的是……”她嘿嘿笑幾下,才說,“你真的應該是一個體貼的好丈夫。”

立仁推開她,大步離開房間。

兄妹倆的酒,由飯廳轉至客廳。一瓶不夠,兩瓶、三瓶……,不知喝了多少瓶。立華醉倒在沙發裏,仍舊嚷着“喝”!立仁卻一直保持清醒。

他睡不着,起來走到外面的草坪上。

山中夏夜的星空,份外明亮。黑暗的夜幕上,點點星星閃耀。牛郎星和織女星相對遙望。

“白首為功名,舊山松竹老;阻歸程。知音少,弦斷有誰聽?”

第二天,日上三竿,立華才在一陣劇烈的頭疼中緩緩醒來。她感到渾身、每一個骨節都在酸疼,胃部也翻江倒海。

老了!不服老,就是掩耳盜鈴!她自憐又凄涼地想。

窗外傳來一陣說話聲。立華依窗探望,望見林心和立仁在一起,他們坐在草坪上的太陽傘下,像是聊着什麽開心的事。她都可以清晰地聽到立仁的笑聲。

立華不由得笑兩下,一時乏味的人生忽然又多了點兒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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