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凝目出神片刻後,忽然立華笑起來。她轉身面對立仁,嬉笑着說:“立仁,你就喜歡這樣的女人!”
“我确實很喜歡她。”立仁痛快地承認。
立華做出一個“果然如此”的會心表情。
但立仁卻接着說:“就像是我的女兒。很聰明、十分地警覺、冷靜,是個天生做特工的料,像極了從前的我。”
立華不得不翻白眼,嘲諷道:“你是嫌天底下的特務還少嗎?從前一個林娥,現在一個林心,你們這些男人把一個個女人都變成了工具,你知道嗎?”
立仁哼了一聲,說:“我們男人何嘗不是你們女人的工具?”
立華愣住。
“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林娥為瞿恩做卧底;你為瞿恩養兒子;立青為瞿恩娶林娥;老董為你賒了本。”
“你為林娥變傻瓜!”立華反擊。
立仁哈哈大笑。
讀書累了,林心合上書本,走出太陽傘,站在草坪上,仰望蔚藍的天空!
還是同一片天空,卻經歷了幾千、幾萬年的滄海桑田!
六朝文物草連空,天淡雲閑古今同!鳥去鳥來山色裏,人歌人哭水聲中。
這時,外面大鐵門和主樓間的馬路上,響起一陣汽車的鳴笛聲。林心舉目望去,只見在綠樹蔥茏間,一輛白色汽車徐徐駛來。
不多會兒,白色轎車駛入小廣場。
車門甫一打開,就沖下兩個男孩,一個穿白色襯衣,一個穿海軍藍的小學生校服。像是兩只撒歡的小野兔,他們一起沖入草坪,口裏呼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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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奶奶!”
“舅爺爺,舅爺爺!”
随後,一對夫妻從車裏下來,正是費明夫妻。
聽到外面孩子們的歡呼聲,立仁和立華急忙奔出書房。
“哈哈!念荪、念中。”立仁展開雙臂,讓兩個孩子撲到他身邊,他蹲□體,一手抱住一個,分別重重親幾下,“我的大寶孫子!來看舅爺爺!”
費明和婉儀走來,和立華、立仁說笑敘話。
望着他們一家說說笑笑,林心心中一個抽搐,快速轉身,默默走開了!
立仁用眼角的餘光瞄到了林心的背影:明亮的陽光下,她的身影異常孤單、蕭索。
立華則悄悄注視着立仁,暗自嘆息。
費明一家的到來,給這個沉寂的城堡帶來勃勃生機。兩個孩子打打鬧鬧,立仁也和他們做游戲。下午,兩個孩子鬧着要去打靶。
“不可以。”婉儀溫柔勸告,“爸爸不喜歡你們玩槍。”
“我們不是玩。”老大念荪說。
念中也上來撒嬌。
“不是玩,更加不行。”費明上前說,“你們學會了打槍,想要做什麽?槍炮無情,爸爸媽媽絕不希望你們這些孩子再拿起武器,将槍口對準他人。”
“不就是個孩子的游戲嗎?費明,你也太認真了。”立華笑說。
“媽!”費明加重語氣,“你不覺得我們這個家裏,不應該再有槍了嗎?”
立華無言以對。仔細想來,楊家悲劇的最初,似乎就是源于那一支槍。當人們想要暴力解決問題時,必然帶來更大的暴力。
晚飯期間,忽然一個林心從未見過的老兵手持一份電報跑來,大聲道:“長官,臺北急電。”
立華一聽,登時皺眉。這裏竟然還有電臺?
立仁抓過電報,掃了兩眼,馬上攥緊它,對那人喝道:“去書房等着。”
老兵急忙退下,立仁随即去了書房。
原本熱鬧的飯桌,頓時沉寂下來。兩個玩鬧的孩子,似乎也感受到大人們的沉重,開始安靜地吃飯。
“費明,咱們明天回去。”立華愠怒地說。
費明讨好地笑說:“媽,我總算請了兩天假,就在這裏多呆兩天。好久也沒見大舅了,我還想和大舅聊聊呢!”
“你和他有什麽聊的?”立華責問,瞅一眼林心,又将嘴邊的話收回去。
“媽!”婉儀也來勸,“一家人團聚在一起……”
“我們一家人團聚了嗎?一夜鄉心五處同!”立華越說越激動,她用雙手遮住雙眼,淚水無聲滑落。她痛恨立仁的工作!
立仁走進書房,馬上展開電報。它還是一組組密碼,沒有被翻譯過來,這就表明:這份電報是絕密。他斥退送電報的老兵,又命令阮成:不許任何人打攪他。
然後,立仁鎖好書房門,打開帶密碼鎖的抽屜,取出了密碼本。
才翻譯了幾個字,他的就愣住了。這是林心的檔案!葉綜用絕密電報發送!
第二天,費明一家和立華都回了臺北。別墅再次恢複了冷清和寂寞。
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林心到別墅已經一個月了。這一個月裏,除了那次去果園,她幾乎一步也沒離開別墅。
立仁似乎越來越樂于林心的陪伴。他們一起下國際象棋,三局兩勝,輸了的人,為勝者彈琴;立仁帶林心去釣魚,當然不再是那個水壩,而是去另一個山明水淨的小湖泊,林心繼續她的畫作;他們還在每個清晨和黃昏一起散步,有時會繞着別墅走兩圈。
他們的談話并不多,但越來越默契。
在靜靜流淌的時光河流中,許多無聲無息的情感在堆積。
這天,那個從果樹上摔下來的孩子,身體恢複,從臺北出院回家了。他的父母帶着他兄長和他一起來別墅致謝。
立仁在客廳裏接見了他們。
男孩的父母都是普通的土著民,他的兄長卻骨骼俊俏,言談有禮,與一般的山區青年十分不同。
“他在臺北念大學,是我們這鄉裏第一個讀到臺大的學生。”他父親驕傲地介紹。望子成龍是所有中國父母的通病。
“臺大?”立仁心弦一緊,“叫什麽名字?”
“呂明夷!”大學生回答。他的态度不卑不亢,雙目竟直接迎向立仁,像是一種毫不畏懼的挑釁。
“黃宗羲的《明夷待訪錄》的明夷?”立仁追問。
自負的呂明夷沒有料到這個“老兵”竟然也知黃宗羲,立即對立仁肅然起敬,語氣也變得謙恭,說:“是的!将軍也讀《明夷待訪錄》?”
他父親嫌他多話,不瞞地瞅他兩眼,示意他閉嘴;他裝作看不見。
立仁淡笑,問他父親:“為何取這個名字?”
他父親陪笑說:“是他姨父給取的。”
“他姨父是做什麽的?”立仁閑聊地問。
“我姨父是鎮上中學的歷史老師。”呂明夷搶先父親回答。他的父親狠狠瞪視他。
立仁還是笑,似乎很喜歡和這年輕人說話。“大學生,以後常來玩!”
當他們父子三人走後,立仁問林心:“你覺得這年輕人如何?”
林心委婉地評價:“膽子很大。”
立仁揮手叫來阮成:“去查查那位教歷史的姨父!”鼻息哼一聲,“我倒很想會會這位歷史老師,到底是哪朝的遺民?”
林心暗想:他太敏銳了,絕不可能放過任何一點疑慮。而那年輕人膽大且無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