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天亮時分，阮成返回別墅，不顧渾身濕透，先來向立仁回報。但是主樓裏悄無聲息，恍如無人之境。
他輕手輕腳跨過防水的沙袋，推開客廳的門。裏面的場景，使他愣在原地。
就見立仁斜躺在沙發裏，似乎是睡着了；林心則坐在地毯上，伏在他的腿上，頭發散落，無聲無息；茶幾上，醫藥包敞開着，紅酒灑了一桌子，一個玻璃杯扔在地毯上。
阮成立即想要退出，卻見閉着眼的立仁卻突然睜開眼睛。
阮成不得不站定。
立仁揮手，阮成進退不得。
覺到阮成的古怪，立仁才發現伏在腳邊的林心。
一道晨光穿越玻璃窗射進來，灑在林心的頭發上，幾縷白發在清晨在微風中顫抖。立仁舉起的手緩緩地落在那白發上。
紅顏易老啊！
他極其溫柔地、像是對待一個易碎的精致白瓷一般，輕輕挪開她，又将她抱到沙發上，為她把蓋着的軍裝上衣拉好。不放心，又把一個抱枕給她枕着。
立仁舉步要離去，腳底頓時一陣痛疼。他強忍痛楚，悄悄地、一瘸一拐地走出客廳。
看到立仁艱難的步伐，阮成大驚。立仁做個噤聲的手勢，阮成會意，忙将客廳的門關閉。
“您受傷了？”阮成悄聲問。
立仁卻不在乎他的傷，命令道：“你立即到營區，看看他們的搶險。”語氣一停，他像是才記起的樣子，問，“山頂，怎麽樣？”
“情況不大好。”阮成回答，“人是醒了，但王醫生說：最好去醫院做檢查。還有山頂的房子漏雨，進了水，簡直……”他沒敢再說下去。
“沒法住人。”立仁替他把話說完，腔調裏帶着冷酷的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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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成垂首。
猶豫一下，立仁說：“你還是找兩個可靠的人上去，看看有什麽需要的，下來回報；能滿足的，盡量滿足。畢竟，他也曾是抗戰名将，有功于國家和民族。”
阮成心中暗喜，面上卻不敢有絲毫喜色。
窗外的一陣說話聲驚醒了睡夢中的林心。她費力睜開眼睛，感到頭顱沉重而混沌，大腦像是充塞進去了許多東西，運轉緩慢，一時難以辨明周圍的事物。
她坐起來，茫然四顧：華麗的大房子，枝型的宮廷吊燈，貴重的地毯，西式的壁爐，寬敞的落地窗子，清爽的晨風輕輕吹動白紗窗簾，明亮的晨光穿過白紗射入房內，卻散發出七彩的奪目光澤。
這是哪裏？一時她竟迷惘起來，仿佛是一個長時間沉睡的人，一覺醒來，發現滄海變桑田，人間已換了世界。
“好了，趁着老板還在營區，你快回去。”一個熟悉的聲音。
“可是我聽說昨晚，這邊也叫臺風刮了；老板要是問起，為什麽沒看着我？我……我害怕！”這是個婦人的聲音。
“你怕什麽？”這男人老辣地說，“虧你還受過訓練，膽子這樣小？就說你吃了他的安眠藥，睡地沉，什麽都沒聽到。”
“他會懷疑的。”婦人仍舊十分惶恐，“只要他懷疑，他一定會查。”
“怎麽查？”男人自負地反問，“查查你吃沒吃他的安眠藥？他的藥，都是由我來保管。他自己根本就不可能知道藥瓶裏多一顆還是少一顆。”
“你知道，他向來疑神疑鬼，就連他親妹妹，他都會留一手。”婦人絕望地說，“沒人能逃過他的眼睛。”
“可他不是也信了那位林老師嗎？”男人嘲諷。
婦人輕笑，道：“看你，我哪裏能和她比？”
“在我眼裏，你比她好一萬倍。”男人讨好地說。
“去你的。”婦人嬌嗔。
不由自主地，林心将自己深埋在沙發中，身體卷縮起來，做出輕輕打鼾的聲響。
一會兒，一個急促的腳步聲從客廳外跑過，順着走廊，往廚房的方向而去。
林心沒有立即坐起，她繼續裝睡等待；片刻後，又有一人進來，在客廳門外躊躇一番，才輕輕推開了客廳的門。他在客廳裏轉悠一圈，才離去。
等周遭真正恢複安靜，林心才坐起。她的頭腦仍舊混濁，思維變遲鈍，全身乏力，四肢倦怠，胃部隐約作痛，不時還有一股酒氣湧到嘴邊，更加重了她的難受。
林心緩緩站起來，蓋在身上的衣服因而掉在腳邊；她忙彎腰拾起，折疊起來；但是她卻突然摸到一個熟悉的東西——一個徽章。她快速展開這件衣服。
一件綠色軍裝上衣，陸軍中将的制服。
她呆呆地看着這件衣服，像是在凝視一件失而複得的寶貝！
“長官！”一個耳熟的稱呼。
林心的眼珠倏然睜大，她緩緩循着聲音的來處望去，透過那翻飛的白紗，是青綠的草坪，隐約兩個軍人站立。
幾乎只是一個閃念，她就不顧一切地沖出那一道白紗，仿佛是一只蛹，終于破繭，化成蝴蝶飛向嶄新而美麗的世界。
一夜強臺風給營區造成巨大破壞；先是幾乎所有簡易房子都遭到損害，尤其是靠近後山的兩排房子，因山體垮塌，致使那兩排房子幾乎全被泥石流卷帶下山谷；盡管大部分老兵及時脫險，但仍有兩個老兵下落不明。其次是大風襲倒了一些大樹，大樹又壓斷了電線，營區和別墅全部停電。
立仁先組織三個小分隊搜尋那兩個老兵，又安排人員修理電線等等。
返回主樓這邊，他又不放心，遂又叫來阮成叮囑幾個重要事項。
這時，那扇大落地窗被猛然推開，這個巨大的聲響，一下子打破了早晨的異常安靜，一陣回聲響徹在半空，久久不散。立仁和阮成當然循聲望去。
就見從房裏跑出來一個女人，她穿着白色的長睡衣，赤着腳，披散着頭發，雙手緊緊抱着一件軍裝在胸前。
林心？立仁震驚、錯愕、不解。他從未想過林心還有這樣狼狽的一面，總是冷傲、穩重的公主突然變成了驚慌失措、怯懦無助的灰姑娘！
林心瞪大了眼睛，雙唇顫抖，像要極力喊出一個詞，可是卻一時啞了，說不出來。她的眼前一陣陣黑白交錯，似是那照相機裏的畫面，随着焦距的變化，從模糊逐漸到清晰。
立仁緩步走向林心。
最後一個清楚地畫面映現在眼前：不是她的朝思暮想！“亡”者豈能歸來！今生永難再見！
巨大的絕望瞬間擊垮了林心。她的精神崩潰了！用力尖叫一聲，其實不過是她低低的嘶啞之聲，像一個失去最心愛布娃娃的孩子，感受着無邊無際的絕望，蹲下來，雙手抱住頭部。
“林心！”立仁不安之極。她眼中閃過的狂亂令人感到戰栗！一個長期處于高度緊張的人，一旦松懈，其精神将難以控制。
“啊！”林心發出一個無力地悶哼，然後像是被抽去了筋骨一樣，昏倒在地。
“林心！”立仁着急的喊叫。
她沒有任何反應。
“快，去叫王醫生！”立仁命令阮成。
“王醫生還在山頂！”阮成回答。
“王八蛋！”立仁大罵，“把他給我叫來！我才不在乎那姓趙的死活。”
阮成飛速往山頂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