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當林心再次醒過來時,已經是下午。一道夕陽斜射入房內,散發出一種靜谧的黯淡光澤。

錢嫂守護在床前。一間林心睜眼,她喜笑顏開,叫道:“林老師,您總算是醒了!哎呀!吓死我們了!”

林心勉強笑一下,說:“我睡過了頭!抱歉。”

錢嫂道:“哪是睡過頭?您是病了,發了燒,昏倒了。可把長官急壞了!幸虧老王回來及時,給您打了一針。方才,長官還說,要快點兒修好垮塌的公路橋,把您送到臺北的大醫院,做個檢查。”

“不!”林心連忙坐起,意識到自己太過急切,忙緩和語氣,“只是一般的感冒,何必勞師動衆?這讓我覺得過意不去。”

錢嫂意有所指地說:“這些都是長官的心意!”

林心将目光調轉向窗外。

“林老師!”錢嫂遲疑着說,“您就一直留下來吧!這兒要是再多個女人,互相都有個說話的,那有多好!況且,這裏都是自己人。是不是?雖說老板威嚴,但對我們這些舊部實在是照顧有加。”

對于她這番說辭,林心全無反應。她的目光直直盯視着外面的陽光。浮生若夢,覺來何處尋?人人如我癡,反把他鄉當作了故鄉!

雖然腳下疼痛,但立仁仍舊堅持跑到第一線去指揮搶險和救援等事宜,甚而前往外面通向山裏唯一的一座公路橋的搶修現場查看。

直到天色已黑,他才返回別墅。

書房裏,老馬來報:搜遍附近,兩名老兵還是沒找到。

“繼續找。”立仁說,“總不能讓他們屍骨全無。日後我們如何向他們的家人交代?”

待老馬離去,老譚上前,悄聲道:“老板,據屬下所知,這兩人一直不安心于此,天天喊着想家,敗壞軍心。是不是……”

原已顯出倦态的立仁,突然目光凝聚,盯着老譚,問:“你想說什麽?”

老譚遲疑一下,說:“屬下本不該多嘴,但職責所在,屬下不得不說:屬下以為,這兩個是趁亂跑了。老板請想:兩個大活人,又是受過嚴格訓練的、經過血戰的軍人,雖遭遇臺風暴雨,也不至于無影無蹤吧!況且,同是一排倒塌的一排房子,緣何其他人毫發無損,唯獨他們二人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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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馬回報:昨晚,他們許多人一起喝酒。也許是那兩個喝多了,醉過去,因而沒有及時逃出。”立仁不帶任何感情地說。

老譚輕哼一聲,說:“老馬就是他們的頭兒。從來臺灣的第一天起,他比誰都想家!一來那勁頭兒,就拉他那半死不活地二胡,幽怨地很。”

他話音未來,一陣晚風就送來老馬的二胡聲。音調果然悲涼、哀怨,像是有萬般思鄉情無處訴說,只得付諸琴弦。

好像這是印證了自己的話,老譚得意地笑笑。

“你不想家?”立仁問。

老譚愣住,說:“屬下誓死追随黨國。”

立仁擡起左手,仔細觀察着;燈光下,他的手掌已是皮膚松弛、遍布老人斑。

老譚惴惴不安,垂首默立。

“子峰啊!”立仁緩緩地、語重心長地說,“別争了!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一邊說着,他一邊将目光調轉向老譚。

對上立仁的目光,老譚不由得顫了一下!這是一個警告!老譚明白:在楊立仁看似溫情脈脈的背後,也許就是殺機四伏。

昨晚折騰一陣,渾身打濕;天亮時,精神又遭打擊;醒來後,竟發現自己突然來例假。林心疲倦不堪,卻毫無睡意。大腦裏像是空空的,又像是塞滿了東西。很不習慣這種無所事事,她取出《唐詩三百首》,全神貫注地看起來。

立仁帶着阮成上樓來看望林心。阮成輕扣房門,裏面無回應。

等不到回音,立仁轉身要走,卻見錢嫂端着一杯水走來。

立仁瞥一眼杯子,冷冷地問:“沒有牛奶了嗎?”

“今早上,都忙着,沒來得及擠奶。”錢嫂回答。

“你做什麽呢?”立仁指責,“王醫生不是說了嗎?林老師,貧血,營養不良。你端給她一杯白開水,能給她加營養?虧你也是一個女人,你知道她現在是女人的特殊情況……”突然他收住了末尾的話,顯露出尴尬的神色。

阮成忙低聲對錢嫂說:“快回去,先用奶粉代替。”

錢嫂連連點頭,要走。

立仁卻又喊住了她,問:“晚上,林老師喝雞湯了嗎?”

“都按照您的吩咐,老母雞慢火煨了四個多小時,還擱了朝鮮的紅參,給林老師端上來。可是她說:她的腸胃不好,不能吃這些油腥東西!所以……”錢嫂的聲音越來越低,到最後都含在嗓子裏了。

立仁哼笑,譏諷說:“她以為她是林妹妹嗎?林黛玉還吃一口鹿肉呢!”

正這時,房門倏然打開,穿戴整齊的林心站在門口,十分平靜地問:“有事嗎?”

立仁突然感到臉上燥熱。這種感覺很陌生,像是只有他在十幾歲少年時才會有的荒唐感覺。這丫頭躲在房裏,不知聽了多少?

“聽王醫生說您病了,我們上來看看。”阮成忙上來解圍。

“多謝!”林心面無表情。

“那你好好休息。”立仁快速說,轉身就離開了。臨走,還不忘沖着錢嫂叫一通:“還站着?不下去?有意思嗎?”

錢嫂很委屈,卻絕不敢反駁,飛快下了樓。

林心卻叫住阮成,問:“聽錢嫂說,兩個士兵不見了。找到了嗎?”

阮成無奈地搖頭,說:“長官帶我們搜遍了別墅附近,沒有一點線索。除了留在營區修房子和電力的,其他人都出去找,一無所獲。山下的村民說:他們八成是被泥石流卷走了。他們建議我們明天去山谷以及河水的下游,搜尋。”

“明天,就不必請将軍也跟着去找了。”林心說,“他腳上有傷,若是感染了,會很麻煩。”

阮成重重嘆氣,像是終于找到了知己,誠懇地說:“林老師,我們都不想讓長官跟着。這一天下來,他的腳!哎,弟兄們都是有目共睹,心疼地很。公路被雨水沖毀了,沒法開車。我們曾想做個簡易滑竿讓長官坐,可他不肯。哎!”阮成只有嘆氣。

林心點點頭,說:“明早,我和他說,就請他留在營區安排修繕房子的事情。”

阮成喜出望外,不禁脫口而出說:“我正這樣想,卻不好開這個口!林老師,多謝您了。”

林心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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