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3章

到了臺北,林心徑直去楚家。沒想到開門的竟是曼莎的母親——沈太太。

她正抱着曼莎最小的女兒——才一歲半的嬰兒。一見是林心,沈太太回頭喊:“莎莎,林心來了。”

話音未落,曼莎已現身在二樓的陽臺,喊:“快進來,我正挑衣服,你也來挑一件。”

林心随着沈太太穿過庭院,進入屋內,上了二樓。

曼莎正對着大穿衣鏡比對衣服。在她身後的床上,已經鋪滿了各類衣服,而在旁邊的扶手椅和梳妝臺上,則亂放着各類配飾:從披肩、女士包、扇子到珍珠項鏈、耳環等等。這許多東西充塞了整個視野,令人眼花缭亂。

林心卻早已習慣了這個場面。一旦曼莎想要挑揀東西,必然是要翻來覆去、耗盡心力,最終也未必滿意。

曼莎将林心拖入房內,對沈太太扔下一句:“媽,我和林心有事。”說完,不待母親應答,就立即關閉房門。

林心推開兩件衣服,想要在床沿上找塊空擋坐下,卻被曼莎拉起,拽進狹窄的衣帽間裏。

“我問你,山上怎麽樣?你為什麽一直不給我電話?”曼莎一上來就逼問。

林心笑,道:“不是說過嗎?沒電話就是沒事。”

曼莎狠狠瞅着林心,問:“你當真不知道山上的主人是誰?”

林心說:“你又去打聽?”無奈地嘆口氣,“你不要卷進這些事情裏。你已經是個母親了。”

曼莎用力哼一聲,說:“不是我打聽,是消息主動送上門來的。”

林心疑惑。

曼莎解釋道:“你讓我取你定做的衣服,可是你看我,五個孩子,忙的團團轉,又不能總讓我媽過來;所以我打電話,請許嫂幫忙;她來我家送衣服;巧的很,正好我媽來了;當然就聊了幾句;那個許嫂,你也知道,就喜歡吹噓她那個主人。從吳家就說到費家。我媽是誰?她一說費家,我媽立刻就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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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心忍不住笑出聲,說:“對不起,我都快要忘了,他是你媽媽從前的老板。”

曼莎卻生氣地推她一把,生氣地問:“你是不是早知道?嗯?”

林心點頭承認。

曼莎更氣惱,道:“你為何不和我商量?”

“我說過,不會讓你卷入這些事情裏。”林心強調。

曼莎無可奈何,忍不住又說:“心心,你得小心!就算他們命令你去做,你還要想辦法推掉呢。怎麽能自己就鑽進去?你這是為了什麽?”

“我是黨國的人,當然要為黨國賣命!”林心認真地回答。

無論林心是否是戲語,都令曼莎生氣。她扯起一件衣服打在林心頭上,罵道:“你瘋了!還黨國?它給了你什麽?它把你害的還不夠嗎?你知道嗎?就在前幾天,我媽還在忠孝東路上遇到以前一個保密局的,又傷又殘的,在街頭乞讨!像你們這些人,沒有一個好下場!”

林心很平靜,她已料到曼莎會有這種反應,也能理解曼莎的心情。她讨好地笑着,說:“咱們先去見蘇珊吧!我也好想她呢!”

曼莎也立即回神,不屑地說:“我知道你們兩個有秘密。”

“明天,你帶孩子到下面的小公園玩。”林心意有所指地說。

曼莎會意地點頭。

“蘇珊來的事,老楚知道嗎?”林心問。

“我的事,還要一一向他彙報?”曼莎自負地說。

林心道:“晚上回來,和他說說。”

曼莎點頭,說:“既然你讓說,我就說。”

“別說太多。”林心又提醒。

“你放心!”曼莎自負地說,“我知道自己該說哪些,不該說哪些!”說完又笑一下,攬住林心的肩頭,戲語道,“你知道我媽媽是如何打敗我爸爸那些鳥語花香嗎?就是因為她非常清楚:該知道什麽,不該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我骨子裏就有這個基因。”

“所以你注定要和我們這類人交往。”林心嘲弄。

曼莎笑起來。

兩人出了衣帽間。曼莎給林心挑出一件旗袍扔在她身上,命令道:“我給你找了這件,快換上。”

“去哪?”林心問。

“圓山飯店。”曼莎神秘地回答。

林心輕笑,說:“她真的要在圓山飯店請我們?”

曼莎用力點頭,笑答:“正是。”

林心怪異地笑一下。

“你随便挑首飾。”曼莎揮揮手,“你挑完了,我再挑。”

“你還沒挑完?”林心故作詫異。

曼莎撅嘴,道:“你忘記我是一個完美主義者了嗎?”

“虧得你挑男人沒這麽費力!”林心嘲諷,“否則,你媽媽要被你急死氣死。”

曼莎咯咯地笑起來。

林心走到梳妝臺前,看看首飾,故作随意地問:“蘇珊這次來臺北做什麽?”

曼莎嘲笑道:“她說想來開服裝店。”

林心笑,問:“真的假的?她不做書畫生意了?”

“她說,現在服裝生意比較容易賺錢。”曼莎的語氣很不屑。

“我記得以前,她想辦報紙!”林心說。

“她的理想多了,沒一個實現的。”曼莎譏諷。

“我們有誰實現了自己的理想呢?”林心淡淡地說。

曼莎頓時悵惘,一下子坐進扶手椅裏,将已挑好的旗袍扔進那一大亂堆禮服中。

“林心,你後悔來臺灣嗎?”曼莎問。

林心不答,随手挑起一件白色旗袍,往裏間走去。當她換好衣服出來時,曼莎還坐在那裏發愣。

“我後悔。”曼莎說,“我好懷念過去的時光。”

“你懷念青春。”林心評斷。

曼莎搖頭,說:“那時還以為,過不了幾天就回去;後來又說過不了一年;再後來就說三五年,然後是十年,而今,哼,恐怕要葬在他鄉。”

林心想到了那兩個老兵。

“我想家。”曼莎凄涼地說。

聽到一個天性熱情的人說出蒼涼的話,林心更覺悲哀。她故意笑着,嘲諷說:“你家在這裏。你有丈夫,有兒女,你媽媽也在。這裏不是家?哪裏還是家。”

曼莎苦笑。

林心輕拍她兩下,譏諷說:“你少來這一套:閨中少婦不知柴米油鹽貴,坐在一堆華服裏強說愁,你丢不丢人?”

曼莎自嘲地笑起來。她一向不是多愁傷感的人,信奉及時行樂!然而在這繁花似錦中,她又總是不知不覺地感到一絲難過。

1970年之前的圓山飯店,還是一座“內部飯店”,是國府專門招待貴賓之專用,普通民衆就算再有錢也進去不得。它的四周崗哨林立,充滿了皇城一般的神秘與高貴!

蘇珊特意叫一輛專車來接曼莎和林心過去。

雖然幾年未見,蘇珊仍然是美麗出衆。她穿一身類似于奧黛麗·赫本在《蒂凡尼早餐》中那樣的一套黑色小禮服,風姿綽約,令人驚嘆。

看她穿時尚的洋裝,而自己卻穿着傳統的旗袍,感到被比下去,曼莎很不快。

蘇珊非但不想平息這種不快,反而故意燒火,說:“我這是在巴黎定做的。怎麽樣,還好吧!”

“你就是想讓我眼紅!”曼莎率直地說。

蘇珊輕快地笑起來,道:“你脖子上的傳世翡翠項鏈,是不是也想讓我妒忌?”

曼莎得意地摸摸自己的翡翠。

林心卻無心這些衣服和首飾,但她也不會表現地那麽沉不住氣。她耐心地環顧這間套房:它的中國傳統風韻十足。寫有詩詞的絹帛大屏風,雕花的紅木家具,高背的明代樣式椅子,幾個镂空的繡墩……

“你不結婚嗎?”曼莎問蘇珊。

“結婚有什麽好?”蘇珊反問曼莎。

“至少讓你有個家,穩定下來,再有孩子,你就安心了!”曼莎回答。

蘇珊笑,說:“你想人人都變成像你這樣的生育工具?”

曼莎羞惱。

蘇珊繼續譏諷:“生孩子像是老母豬落崽兒。”

“你以為我就想一直生嗎?”曼莎委屈地叫道,“身材走樣,好衣服沒法穿,天天被一團亂哄哄包圍着,大的叫,小的哭。我都是為了有個家。我不想和你們倆個似地,天天飄着。”

蘇珊轉身從手包裏取出幾個小袋,扔給曼莎和林心各一個,說:“讓這個幫你,少生孩子!”

曼莎接過一看,就像是接到了毒蛇,立即扔掉,叫道:“你,你好惡心。”

林心卻在認真地察看。

曼莎一把奪過林心手裏的包,砸回到蘇珊身上,罵道:“你一個人堕落去,別把她這純真的黃花大閨女污染了。”

蘇珊恣意地狂笑,拍打林心的肩頭,問:“你真的還是黃花大閨女?天呢!你這一生,豈不是白白虛度?”

“好過你天天戀愛!”曼莎反駁。

林心已猜到那是什麽,卻裝作不知,看着她們兩個“對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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