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2章

當林心突然破門而入,站在程媽面前,程媽一下子跪下了。

“大小姐,您饒了我,饒了我。”她哭泣着,淚流滿面,像是真心在忏悔。

林心冷漠地環視這個破爛棚子。它頂多有十幾平米,一邊放一個火爐,爐上的鐵鍋裏煮着東西;另一邊有一張破床,上面正躺着一個人,借着微弱的煤油燈光,可以看到他一條腿血肉模糊,另一條腿已纏上破爛布條。他腳邊的床下,放着一盆血水,泛着惡心的紅色。

“大小姐,我是忘恩負義,我是沒良心。可,我是沒辦法啊!我兒子被憲兵抓去了。非說他是□,要槍斃他。我去求他們;長官說除非用金條來換命。我實在是沒辦法啊!大小姐,您家有錢,也不差這兩根金條。求您就饒了我吧。”程媽哭訴。

“一分也沒剩嗎?”林心冷酷地問。

程媽愣一下。

床上的人翻動一□體,叫道:“娘,別給這國民黨小賤人下跪。她們作賤你的日子一去不複返了。我們窮人也要當主人了!”他一邊說着一邊歪歪斜斜地坐起來。

“你把剩餘的錢給我。”林心故作沉着地說,但她的手和身體已開始顫抖。程媽的兒子眼中放射出令她戰栗的目光。

“還想要?”程媽的兒子叫,“這些錢都是你們搜刮民脂民膏的不義之財,現在是物歸原主了。”

“荒謬。”林心憤然,“我父親一向清廉,哪裏有不義之財?你這是趁火打劫。你是一個強盜。”

程媽的兒子哼笑:“真正的強盜害怕了!這二十多年,你們騎在中國窮苦百姓頭上作威作福。今天,你們也要嘗嘗被人騎被人踩的滋味了。哈哈!”他得意地狂笑。

“你為什麽要這樣?”林心轉向程媽,“我們家真就虐待你了嗎?你在我們家做了将近三年,我媽虧待你了嗎?去年你生病,還是我父親親自開車将你送去醫院。你該記得!程媽,你拍打一下自己的良心。”

程媽瑟縮了,她上去握住林心的手,說:“大小姐,您快走吧!一會兒解放軍就要攻過來的。”

“娘!”程媽的兒子厲聲呵斥,“不要告訴她。”

程媽将林心往棚外推,一邊推一邊低聲說:“大小姐,快走吧!是我對不住您。您們林家,家大業大,去了國外,還不是一樣過富裕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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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心站在棚外,冷冷的夜風侵入她的骨髓,她渾身冰涼。沒有錢,一家人如何去臺灣落腳?更不用說想去美國?

這時她的手摸到了手槍。她沒給自己片刻的思考,随即舉起手槍,返回棚子裏。

程媽的兒子瞪視着槍口,不屑地說:“小賤人,你會使嗎?你敢開槍嗎?”

林心用力扣下了扳機,“砰!”火爐上的鍋子被炸爛,裏面的湯水流了滿地。程媽吓地立刻又跪下,磕頭如搗蒜。

程媽的兒子失去了方才的張揚跋扈,乖乖地從鋪底下取出一個綢緞袋子。

林心認出:那正是小凡的東西。她一把奪過錢袋,大步走出了這個棚子,沒有回頭看一眼。

天亮時分,林心終于返回她家的弄堂。黑夜和白天,對她已經沒有太多差別;盡管已經有兩夜沒有合眼,但她毫無睡意,反而精神更亢奮。

他們可以奪走她的一切,但不能奪走她的意志。

林心買了早點,回到家裏。

看到失而複得的錢袋,母親和小凡都喜出望外。林心不想潑她們的冷水:這些美元和首飾很可能不夠她們在臺北安一個家。

一邊想着,她一邊脫下外衣,手不經意摸到上衣的口袋。順手伸進去,竟然從裏面掏出一張便箋紙。

林心狐疑地展開,只見上面赫然寫着一行字:不要去臺灣,你父親還活着。

便箋紙一下子從她手裏滑落。怎麽可能?白參謀說:父親将遺書交給他,交待了後事;當白參謀跑出去時,聽到身後的工事裏傳出槍響。父親沒有殺身成仁?那麽他會在哪裏?

她顫巍巍地拾起便箋紙,再一次細看。這些字寫得歪七八糟,像是用左手書寫!這會是誰寫的呢?他又是在何時将這便箋放進她的口袋裏的?她百思不得其解。

林心去教堂看望蘇珊。

僅僅一天一夜,蘇珊像是一朵遭霜打的鮮花,枯萎,凋零。

“你要走了,是不是?”蘇珊問,“聽說今天是最後一班船。”

林心點頭,說:“沒有別的選擇,我們必須走。”她苦笑一下,“我們既然是嫡系,當然責無旁貸,要追随校長。”

蘇珊嘲弄地笑一下。

“你爸爸是學者,手上很幹淨;我爸爸不一樣。”林心又說。

蘇珊沉默。

林心從口袋裏掏出那張便箋紙,交給蘇珊。

蘇珊迅速看了,大驚,問:“誰給你的?”

林心搖頭,說:“有人偷偷塞進我的口袋裏。我都不知道是在什麽時候!昨天一整天我都穿了這件外衣。你覺得可靠嗎?”

“也許是真的。”蘇珊興奮起來。雖然她才剛剛失去了雙親,但是想到好友的父親還可能健在,她仍舊由衷地為林心高興。“否則,為何會給你寫這個?”

林心絕望地道:“可是我們今天就要走了。以後如何聯系呢?我們只知道去臺灣,誰知道要住在哪裏?”

“心心,我決心留下來。”蘇珊突然說。

“為什麽?你也有危險的。”林心擔憂地說。

蘇珊搖頭,說:“你知道嗎?林心,當我經歷了昨天的一切,我已經再也不會比那更害怕了。我要留下來,我一定要找到那兩個狗特務,親手殺了他們,為我的父母報仇!”

“你一個人?”林心不确信蘇珊有這個能力。

“絕不會只有我一個人。”蘇珊堅決地說,“林心,你放心地走吧。我會為你調查你父親的情況。一旦有消息,我會通知你。”

“怎麽通知?”林心憂愁起來。

蘇珊眼睛一亮,說:“莎莎的媽媽不是在二廳做電報員嗎?我可以把內容發到她那兒!我們可以設個暗語。”

“絲襪!”兩個好友異口同聲地說。

在去年曼莎的生日派對上,林心送給曼莎一雙正宗的巴黎透明絲襪。

“我爸爸托人給小凡從巴黎買的。”林心說,“也順道給我一雙。”

“你爸爸好有心啊!”蘇珊羨慕地說。

曼莎也贊嘆道:“軍人和軍人也不同。你們看我爸爸,就嚴肅地很;可是我們的林長官卻是有名的浪漫派!”

“浪漫?我爸爸就是小凡的巴黎供貨商。”林心諷刺。

曼莎和蘇珊一起大笑。

在她們将要分離的時刻,不禁都想起了從前歡聚的美好時光。

“巴黎的,透明,絲襪。”蘇珊琢磨着,“麻煩一點兒,省得被人給破譯了!”

林心點頭。

兩人緊緊相擁,沒有脆弱的淚水,只有彼此鼓勵的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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