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命中注定的老婆
席子對面坐着的, 自然就是相宜公主的三位伴讀了。
他的目光在鵝黃色的衣服的伴讀身上看了一會兒,又收回了視線。
崔家,崔文鳴的妹妹崔念念?
一等到南書房下學, 他便推着輪椅往建章宮去。
姜小圓也終于醒了過來,迷迷糊糊地從他的袖子裏探出腦袋來, 還有點遺憾自己睡過去了,都沒有看到女主角崔念念呢。
但是經過了崔一鳴的事,她對于女主角只剩下了好奇, 之前的好感已經消失了, 姜小圓知道自己在遷怒,但是站在秋秋的立場上看問題, 她很難對任何一個姓崔的産生好感。
先不說之前驚馬害得陳秋斷腿的事情, 就說今天崔一鳴的态度,就已經足夠惡毒了。
當然了, 如果去掉崔一鳴這個因素,其實在南書房的這一天過得還不錯, 因為沒有人肯搭理,少年所在的角落裏很是清淨, 能夠給他一個安靜的環境來讀書寫字, 要是一直這樣, 其實接下來一年的時間, 倒也不難過。
姜小圓才剛剛這麽想着呢,就聽到了樓閣上有人的聲音傳來,下一秒,樹冠上就有一顆顆栗子似的東西砸了下來——不偏不倚、正好朝坐着輪椅的少年砸過來。
姜小圓吓了一跳, 只見一個巨大的栗子要往她的腦袋上砸, 吓得她往少年的袖子裏鑽, 陳秋擡手把她攏在了手心裏,用袖子擋住了砸下來的栗子。
他的眼底冷意一閃而過。
那樹上的果子似乎是掉不完似的,長了眼睛一般朝他的方向砸過來。
就算是再遲鈍的人都明白了,這哪裏是樹上掉果子,而是有人拿着栗子刻意往下丢呢!
崔文鳴幾人早就在這裏等着陳秋了。
三日後他們約着去蹴鞠,聽說太子也去,崔文鳴就提議“邀請”陳秋一起。
這個提議不安好心,但是大家都知道崔文鳴定然是要拿陳秋開刀的,鎮南王世子想要看崔文鳴是怎麽“邀請”人家的,于是一群人就來到了這必經之路的閣樓上,好整以暇地等着人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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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文鳴早就想好了,一會兒如果對方拒絕要用怎樣的說辭讓他沒有退路……其他人要看熱鬧,崔文鳴自然十分樂意了,人是越多越好,那樣才好叫陳秋下不了臺來,更不好反悔。
陳秋一擡頭,果然看到了閣樓上崔文鳴嘲弄的眼神,也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麽,一群人勾肩搭背地哈哈大笑起來。
這裏距離宮門不遠,來往多是些采買的太監,他們算準了不會被南書房的老師們看到,而廢太子一個殘廢也不可能反擊,自然是有恃無恐。
其中有個慢悠悠地在上面道,“三殿下路過呢,咱們請你吃栗子呀!”
陳秋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們,幽幽的視線看着崔文鳴。
他将小姑娘護在下面的修長手指上,紅鸠那獨特的紅紋若隐若現,心底裏有冷冷的聲音傳來:殺了他吧,其實并不難的,對麽?
他将手背上那逐漸鮮紅的紋路藏了藏,漠然地想着。
以前他深受紅鸠之苦,時不時的頭疼欲裂讓他甚至很難保持理智。
斷腿那次,紅鸠發作讓他頭疼欲裂,他甚至來不及拉住缰繩就被崔文鳴撞了下來,讓人發狂的疼痛在腦部,很少有人能夠維持鎮靜。後來半死不會地躺在建章宮裏足足半年時間,只能任人宰割。
紅鸠給他帶來了巨大的麻煩,也将他陷入了最為危險的境地。
但是現在和那時候不一樣了,紅鸠的毒性已經影響不到他,他前所未有地健康、前所未有地清醒,就算是一無所有,僅僅憑借着智計,他也不會再任人魚肉。
像是一把久久蒙塵的寶刀,那雙漂亮的鳳眸閃過了一絲殺氣,如同那寶刀終于抹去了那灰塵,冰冷刀鋒上面冒着的冷絲絲的寒芒。
那要……該怎麽殺掉這只馬前卒呢?
只是他這個想法才剛剛冒出頭,一顆栗子就飛了起來。
樓上說話的人還想說些什麽,誰料到下一秒就被一只飛來的栗子砸中了腦袋,他捂住了額頭,唉喲了一聲。
崔文鳴正想要低頭往下看,誰料到也被個栗子砸了個正着,痛得叫了一聲。
樓上幾個看熱鬧的都被挨個砸了個遍。
原來不知道什麽時候,生氣的圓圓已經從他的袖子蹭蹭地爬到了他的衣襟處,揮舞着小爪子,把樓上幾個一個個探出頭的人都給砸了個遍。
她叉腰的樣子十分威武,奈何被砸的人一個都沒有看到她,個個對下面陳秋怒目而視。
“你怎麽砸人?!”
身後就有太監遲疑道,“世子爺,剛剛三殿下好像沒有……”
幾個人面面相觑:陳秋似乎,從頭到尾都沒有撿東西啊?
那這栗子是誰丢的?總不能是風吹來的吧?
崔文鳴幾個人當然不會注意到少年衣襟處挂着的那只得意洋洋的挂件,只覺得邪門得很,也被砸得火起來了。
一開始砸人,不過是想要用這種方式叫住陳秋,崔文鳴那別有用心的邀請、醞釀了許久的說辭,誰料到人還沒開口,就被邪門的栗子砸了一臉。
樓上的幾人見少年坐着輪椅,這條路又是石子路,又走不快,可不就是随便他們扔的麽?當即就要扔這殘廢——
但是栗子被那個得意洋洋的小家夥操控着,挨個将這群臭小子們又砸了一遍。
因為她比較機靈,還是趁亂丢的,上面的幾位被砸得猝不及防,又看不到栗子是從哪裏飛過來的,非但沒有砸到陳秋,自己倒是被砸得各個腦袋生疼。
沒有人注意到,少年的手上,紅色的紋路在漸漸地消失,眼底殘留的殺氣消失得幹幹淨淨,仿佛只是錯覺一般。
他将還在得意洋洋的小姑娘揣進了手心裏,嘴角無聲地勾了起來。
崔文鳴他們當然不是三歲小孩,砸人就是想要叫住他而已,陳秋早就在南書房聽見他們在議論三日後的蹴鞠了,恐怕就是想要叫住他說此事,屆時定然有後招在等着他。
就在剛剛,他還在計算着,要是崔文鳴在蹴鞠場上喪命的話,會引起怎麽樣的連鎖反應,盤算着要如何動手。
誰料到,崔文鳴等人還沒有開口,就被小姑娘一通給砸懵了。
在他們眼中這是帶着羞辱意味的“打招呼”,目的自然是為了蹴鞠比賽,誰料到這“打招呼”卻被小姑娘認為是“挑釁”和“宣戰”,氣呼呼地用栗子将這群人給砸了個痛快。
這就是陰謀家在一根筋面前的失敗麽?
他眼底盛滿了笑意。
看着得意洋洋的小姑娘,突然間覺得,其實這樣也挺痛快的。
眼見着少年推着輪椅都要走遠了,這會子崔文鳴等人徹底惱了,當即就要讓太監們下去攔着人。
就聽到了有一個女聲傳來,“哥哥,別攔了。”
這個女聲十分清脆動人,帶着一點着急,崔文鳴本來還不想住手的,奈何那個女聲提高了嗓門,他只好停了下來,無奈道,“阿念,你去找相宜公主,來管我們做什麽?”
崔文鳴确實無法無天,但一直很寵愛崔念念這個妹妹。
身後隐約傳來了對話的聲音,少年并沒有因為崔念念的話就停下來往前,倒是姜小圓回頭看了一眼崔念念——是個杏眼桃腮、大慶朝最流行的美人兒。
一直等到了那個身影消失在了角落,崔念念才轉過頭來,看向了崔文鳴,
“公主就在前面,你們在她眼皮子底下欺負人,吓着公主怎麽辦?”
雖然這個理由有點牽強,但相宜公主确實身體不好,容易受驚也說得過去。
等到鎮南王世子等人都十分掃興地走了,崔文鳴這才把崔念念拉到了一邊,“阿念,你為何要攔着我?”
崔念念道,“哥哥,之前的事還不夠你報複他麽,他們兄弟間的事情,你少去摻和!”
崔文鳴也有點無奈了,“你別看他可憐,但是他和我崔家不共戴天,你忘記我們娘親就是被這個廢太子連累的麽?”
“那他腿都已經斷了,你還要他如何?”崔念念嘆了一口氣,“兄長,到底是在宮裏,最近我聽爹爹說外朝現在很關注三殿下,你不要給父親惹麻煩。”
崔文鳴沉默了一會兒,警告道,“只此一次。”
“阿念你還勸我不要介入他們之間,那你……也不要和太子殿下走得太近了才是。我們崔家和容妃娘娘是一條船上的人,但是哥哥不想把你也給搭進去,明白了麽?”
崔念念最近幾次三番和太子殿下同行,崔文鳴可不是傻子,相反,他是太子的伴讀,最為了解陳端,更加清楚這位不是良配。
崔念念聞言卻是臉上一紅,轉身就走。
崔文鳴又不是傻子,他幾次三番地挑釁廢太子,不過是因為想要試探試探廢太子的底線。
只是……那個廢太子似乎真的只是個受了氣也不敢張揚的窩囊廢,除了有點邪門之外,似乎沒有什麽特殊之處呀?
想到了陳端的吩咐,崔文鳴嘆息了一聲,“看來請他去這事是不。”
剛剛人多的時候話沒有說出口,他就沒有辦法用輿論逼迫陳秋參加了,錯過了剛剛的機會,只要他縮在建章宮裏不出來,他也沒有辦法。
他垂眸想了一會兒,突然間問身邊的小厮,“最近是不是快到旬考的日子了?”
小厮點點頭,“自然了,世子爺不用擔心,廢太子定然是要鬧出笑話來的。”
崔文鳴心頭微微一動——他想要的,可不是讓廢太子鬧個笑話而已。
既然蹴鞠被他躲過去了,這次的旬考整個南書房的學子都要參加,他總該躲不過去了吧?
陳秋得以安安靜靜地度過了在南書房的頭三天。
只是,姜小圓的任務卻陷入了停滞的狀态。
她盯着自己的面板,小臉皺成了包子。
第一個任務毫無動靜,第二個任務也沒有什麽進展。
目前的情況是,南書房不過才十來個人,卻個個都不喜歡少年,怎麽可能刷第一個任務?
秋秋在南書房沒有人緣可言,那麽名譽自然也不會好到哪裏去的。
但是這個太難改變了,姜小圓意識到自己之前的想法有些幼稚了,任由你八面玲珑,在絕對的政治立場下,都很難改變人際關系。
南書房交友哪裏是交友,完全是朝堂局勢的一個小投影。
想必少年在南書房裏面名聲,肯定是不怎麽好的。
都這樣了,怎麽才能完成系統的任務呢?
尤其是,姜小圓發現自己并不喜歡南書房裏面的那些權貴子弟們,他們都對秋秋這樣了,她才不想去刷他們的好感。
因為第幾天的情況十分糟糕,姜小圓不得不暫時擱淺了自己的“劉備人設打造計劃”。
一直到在課堂上呼呼大睡了三天,姜小圓聽着謝少傅那毫無起伏的聲音,迷迷糊糊間頭腦裏靈光一閃——
對啊!
她終于意識到自己是不是走入了一個誤區:南書房裏面,除了這些權貴子弟們,還有很多很多的老師們啊!
就比方說講課最催眠的謝少傅,一看就是那種會喜歡認真讀書的年輕人的。
而且來南書房上課的老師各個德高望重,年輕一些的也是青年才俊,他們多是翰林院的學士,或者是皇帝賞識他們的學識……總之都是很有些名望的。
在古人的評價體系裏,經常是那些德高望重的人評價才算數吧?
誰在乎那群纨绔子弟們怎麽想?
更不用說……
姜小圓仔細回憶了一下原著,突然間發現了一件事——好像、似乎這群所謂的皇親國戚、權貴子弟們,後來都被暴君秋給咔嚓了。
她不是說其中某幾位……而是全部。
畢竟暴君秋不是什麽靠着權貴支持爬上去的,他是實打實地靠着軍隊,劍之所指、所向披靡。
她仍然記得,小說裏暴君秋帶兵進京後,就将這群游手好閑的權貴子弟們統統充軍,塞進了和金人對抗的前線中,這群廢物一個都沒有活着回來,竟然有一半都是因為想要當逃兵被殺掉的……
姜小圓一旦想到了這些,豁然開朗。因為秋秋被欺負被排擠的郁悶也一掃而空,心态簡直可以算得上是菩薩——
她十分慈悲地想着:
她哪裏是在捉弄他們,她是在救他們的狗命啊!
她抱着菩薩的心态,今天抽掉某某的椅子,明天抽掉某某的桌子,慈悲地想:誰讓你們罵秋秋,造的口業還是早還為妙,阿彌陀佛。
姜小圓在南書房快樂地找別人麻煩,人為制造黴運,誰用難聽的話罵陳秋,今天他就必倒黴。
但是她很機靈,做得十分隐秘,一點也沒有“鬧鬼”的感覺,成功地讓覺得自己倒了大黴的人開始懷疑南書房的風水了。
奈何沒人能抓到她,只能私底下嘀咕。
就這樣,“風平浪靜”的三天過去了,第四天的早上,幾個湊在一起想要去寺裏祈福去黴運的世子爺們,議論的時候被謝少傅抓了個正着。
謝少傅最是嚴格古板,為官十多年,最讨厭這種亂七八糟的東西,當即便道,“子不語怪力亂神,今日你們便以此為題,寫一篇策論。”
他的話音落下,正在看書的陳秋,目光就落在了某只得意洋洋的小動物身上去了。
陽光下,她的一頭黑發毛茸茸的還有點天然卷,因為之前不良的睡姿,此時已經炸毛了,卻顯露出一種可愛的柔軟蓬松感來。
此時感覺到他的視線,小動物亮晶晶的眼睛看過來,把腦瓜子往他手心一放,笑得可愛極了。
他的心柔軟成了一片。
他的心中一動,還真的按照謝少傅說的,寫了一片策論,到南書房這段時間裏,這策論是陳秋唯一上交的一篇。
謝少傅自然也看到了,仔細閱讀過後,微微蹙眉。
是的,陳秋的策論裏,表現出來了對這些鬼神之事的興趣,本來謝少傅有些生氣,但是一想少年的身份和經歷,他竟然說不出任何話來——甚至,從某種方面來說,要是他癡迷此道,倒是一個護身符。
他蹙起來的眉毛松開,這天之後,他就交給了一張藏書閣的牌子,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若是你對這些有興趣,倒是可以去藏書閣裏面看看。”
“想要看佛經的話,在第一樓西側間,拿老夫的牌子那些太監都會放行的。”
再多的話,謝少傅也不方便講了,只是深深地看了這個少年一眼。
順利地拿到藏書閣的令牌,陳秋當天就到了藏書閣。
姜小圓一覺睡得昏天暗地,醒過來的時候迷迷糊糊地探出腦袋,就發現換地方了——
她伸了個懶腰爬起來去看看少年在看什麽書,仔細讀了一下之後,就愣住了。
從左邊到右邊,全是各種志怪書籍。
姜小圓突然間想起來了一件事,雖然是個古人,但是在小說裏,暴君秋卻是一個徹徹底底的無神論者。他滅過佛,掃蕩過道觀,為他作為暴君的劣跡添上過濃墨重彩的一筆。
可是這個知名的無神論者,此時正在一本正經地寫下各種志怪記載。
陳秋确實在找,他用毛筆寫下了有可能的每一種精怪和神明的記載,只是和其他的人不一樣,他并不關心此種神明能夠保佑什麽,卻記下了每種神明的忌諱與喜好。
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看上去記得十分纖細。
只是突然間冒出個腦袋來的小神仙探頭一看,陳秋下意識地把下面一行字給遮住,心中微微一跳。
姜小圓不難猜到陳秋在幹什麽——當然是在找圓圓大仙是什麽品種的“大仙”了。
她充滿好奇地過去數了數,然後就看到了上面寫的:
食神、玉精……等到看到了最後一個“土地神”,姜小圓的腦海裏面浮現出來了一個矮墩墩的白胡子老爺爺。
姜小圓:……?
她自己氣鼓鼓了一會兒,想要反駁吧,但是實在是找不到一個合适的理由解釋自己的存在。
她思來想去,只想到了一個田螺姑娘的故事。
對方的沉默,讓陳秋以為小圓子生氣了,剛剛想要解釋,就聽到了她語重心長的嘆了一口氣,“我知道你肯定想知道我是何方神明,唉,此事說來話長。”
“其實吧,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本書叫做《搜神後記》,裏面有個人美心善的田螺姑娘。”
陳秋側頭看她。
他聽過很多人撒謊,卻是第一次有人把“我真的在撒謊”寫在臉上的,還瞎編了一個田螺姑娘式的感天動地的志怪故事,也不知道是不是《寶瓶奇緣》這種小說看多了,編得可謂是漏洞百出。
就是那副“你聽我瞎編”的樣子,陳秋聽着聽着,竟然笑了起來。
顯然,這只小動物沒有發現,陳秋筆記上的記載,側重點自然不是每個神仙的來歷和特征,而是記錄着,每個故事的結局——幾乎是每一個幫人完成心願的神仙,都會消失不見。
陳秋相信這些東西麽?他一個字都不信,他甚至連她的來歷都已經有了一個大致的猜測,但是她實在是太粗心了,竟然一眼都沒有看到下面那行小字。
他好整以暇地聽着她瞎編,聽她将自己吹成了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機智小神仙,笑意濃的幾乎要溢出眼底。
他倒是很好奇,她最後要用個什麽解釋,才能符合她剛剛那厲害的描述呢?
姜小圓最後想要用一句“實不相瞞,我就是你命中注定的田螺姑娘”終結這段瞎編,卻被他的輕笑打斷,腦子一抽,嘴一瓢就變成了:
“實不相瞞,我是你命中注定的老婆。”
剛剛還在猜她會怎麽總結的陳秋:“……”
姜小圓也突然間意識到了好像有哪裏不對勁?
8cm的圓圓沉默了。
185cm的陳秋也安靜了一會兒。
沉默是今晚的藏書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