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暮春時節

幾日後。京城郊外。

進入暮春時節,太陽越發勤快起來。破曉後不久就已經爬上了三竿。融融春光明媚,亮了京城王府檐角的獸頭瓦當,困了深深庭院裏待字閨中的小姐,懶了十裏章臺路上喝花酒的纨绔弟子。瞎了進京趕考的秀才們——光線實在是太燦爛了,騎着毛驢的秀才們不得不眯這眼,瞎走在紫陌紅塵道上。一邊趕路還一邊念叨着“之乎者也。”

不錯,四月是進京趕考的日子。天下寒窗苦讀的學子們從童生一路考到了秀才,就是為了能有一日上庭試面見聖上。到那時再憑借着自己的本事“獨對丹墀”,贏個紫衣大員當也算不枉此生。當然了,有人不用走考試這條路也能見到聖上,而且這個人不僅能見到聖上,還能和聖上攀交情。這個人叫陸小鳳,巧合的是,今日他也随着趕考的大軍一起走在進京的路上。

陸小鳳是三天前從恒山派出發,今日午時到達京城郊外的北邙山下的。北邙山上野花無數,野墳也無數。陸小鳳舉目望去,只見滿山雜樹生花,草太長莺太吵,到了晚上真乃鬧鬼的好去處。陸小鳳不是鬼,但是今晚他卻必須在這裏呆一夜,原因是三天前,他與花滿樓的那次對話:

那天陸小鳳陷入了苦思,于是找到了花滿樓。

陸小鳳道:“上官飛燕死了,但我們還是不知道白蓮教的底細。”

花滿樓道:“我倒是知道一點東西。”

陸小鳳表示不信。花滿樓卻笑道:“你忘記了上次我在應天府郊外被白蓮教的人馬圍攻時,西門吹雪抓住了一個白蓮教的弟子?”

陸小鳳還是愁眉不展道:“啊,我記得那是個漂亮的小姑娘。但是她的口風很嚴啊。”

花滿樓道:“我走之前,将她交給了魯少華看管。昨日魯少華飛鴿傳書給我說,那個小姑娘的口風松動了。”

陸小鳳來了精神,問道:“她說了什麽?”

花滿樓倒了一杯酒,伸出手指蘸了水,指尖輕劃,在桌上寫下透明的“北邙”二字。

陸小鳳看到這兩個字心中就有了打算,只是他還不放心另一件事,于是問道:“花滿樓,我看你和東方不敗不準備去京城,那麽你打算怎麽辦?”

花滿樓道:“東方不敗想回到花家莊去,我也是這麽想的。”

陸小鳳道:“那麽西門吹雪的神水有沒有解開東方不敗身上的毒?”

花滿樓聽了這話,面上露出擔憂之色,嘆息道:“雖然延遲了發作的時間,但是實際上并沒有。”

Advertisement

陸小鳳問道:“你怎麽知道?”

花滿樓道:“她的內力大不如從前了,如果被人發現這一點,想必後患無窮。這也是我們想要趕快離開恒山的原因。”

陸小鳳默然,然後站起身說道:“你放心好了,我去一趟北邙山,保證給你帶回來解藥!”

花滿樓又倒了一杯酒遞給了陸小鳳。陸小鳳接過喝下,遞回去空了的酒杯。一來一往這就算是為老朋友踐行了。倘若不是不放心東方不敗,花滿樓是會跟陸小鳳一起去北邙山的。不過他不去也無大礙,花滿樓知道陸小鳳在京城裏面有許多朋友,比如木道人,老實和尚,歐陽晴等。他們都會為陸小鳳兩肋插刀。

送走了花滿樓和東方不敗,陸小鳳就喊人陪自己去京城。但是司空摘星在盡力追藍鳳凰,西門吹雪被某只燕子惡心到了,再也不願意插手白蓮教的事情,他們二人雙雙拒絕了陸小鳳。無奈之下,可憐的小鳳凰只能單獨飛到了京城北邙山下。

北邙山的夜晚可不好受。陸小鳳閑逛在山上,覺得自己真像個香饽饽,蟲蟻都上來親吻他。陸小鳳被叮得滿身是包。無奈之下,他只好脫去衣服跳到河水當中。現在是暮春時節,河水的溫度很适宜洗澡,河邊還正好生長着高大的皂莢樹。陸小鳳一邊游泳一邊撈起皂莢葉子擦洗自己的身體,這滋味別提多惬意了,不一會兒他就将自己洗成了一個香噴噴的鳳凰。

陸小鳳繼續随着水流飄着,忽然他發現一件好玩的事情:這山上的流水是向西邊流淌的,要知道自古一江春水向東流,向西邊流淌的河可不多見。西邊就西邊吧,他就舒舒服服地躺在水渦裏面,向着西邊飄去。

陸小鳳仰頭,滿天繁星入眼。低頭悠悠河水拍打着臉頰。溫暖的河水像是女人的手,在女人手的按摩之下,陸小鳳就這樣睡着了。

一覺醒來,陸小鳳還未來得及打一個舒适的哈欠,就先睜大了眼睛:眼前的景象是什麽?他到了什麽一個地方?陸小鳳想起來自己是随着水向着西邊漂流的。那麽西邊的盡頭是什麽?陸小鳳當然知道有“西方極樂世界”一詞。但是他覺得那是《蓬萊鬼話》中的鬼話。

但是眼前的景象,卻讓他有些相信這個鬼話了:鱗次栉比的宮殿,座座金碧輝煌。他往後看去,宮殿一直延伸到地平線下。往前看去,也是如此。眼下他還是漂流在小河裏頭,但是小河的兩邊有着高高的青玉護欄,護欄上有白玉做成的石獅頭。石獅子張牙舞爪,雙睛暴露。陸小鳳和它對望了一會兒,覺得自己好像被獅子吞了,現在又重新活過一次。

但是眼下,最麻煩的事情是:他到了什麽地方?這些是什麽人?尋常人遇到如此詭異的事情,肯定要吓呆了。但陸小鳳是見過龍顏的大俠,他才不管這些西裏古怪的東西多麽詭異,該幹啥幹啥。于是找到一處無人的地方上了岸,穿好了衣服,向着“宮殿”裏面走去。

這一走,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情,一一發生了。

這一走,陸小鳳在江湖上消失了整整一個月。

在這一個月裏,遠在千裏之外的花滿樓在耐心等待他的消息。等待毫無疑問是漫長的,但是花滿樓又覺得時間過得很快——因為東方不敗陪伴在他的身邊。

自從回到花家莊之後,花滿樓和東方不敗常常在一起。白天,他們常常在一起彈琴下棋,烹茶賭書。說起來東方不敗的琴藝是花滿樓教的。可東方不敗不算是個好學生,之前怎麽都彈不好《笑傲江湖》之曲。但是當東方不敗再次彈起七弦琴時,着實驚訝了花滿樓。

那是他們歸來的第一天。

花滿樓回來之後立即去了六扇門。東方不敗則待在花家莊等他。花如令看到東方不敗回來了,笑的合不攏嘴。他先是叫丫鬟炖燕窩做鮑魚款待東方不敗。東方不敗不能拒絕好意,于是上了主席。席間花如令一直不停地對她噓寒問暖。弄得東方不敗不好意思起來。她自幼與親人離散,從來沒有享受過親情的快樂,花如令對她如父親般的溫暖,着實讓她有些“不知所措”。東方不敗只好低頭擺弄着調羹,讪讪然答應着他的話。

和東方不敗聊了一會兒,花如令忽然一拍腦門,說道:“哎呀,西廂房還沒有收拾。我得趕快叫人去收拾收拾給你們住下!”說完便吩咐幾個得力的丫鬟去布置廂房。東方不敗想起什麽,疑惑地問道:“西邊的廂房不是花滿樓的房間麽?”

聽到此話,花如令老臉紅了,尴尬地“哈哈”笑了兩聲。轉身看東方不敗一臉不開竅的表情,真是有種想噴老血的沖動:感情這姑娘沒有領會他的“好意”啊!

過了不久,花滿樓從六扇門回來了。他走進家中大堂,東方不敗不在那裏。于是便問管家花平東方不敗在哪裏。

花平笑道:“東方姑娘在西廂房那裏。”

花滿樓“嗯”了一聲,也沒有覺得什麽不對勁,信步走到了西廂房前。就在他準備挑簾而進的時候,忽然一曲高昂的旋律從房間裏面傳出來。

西廂房中。

東方不敗正端坐在黃花梨靠椅上,她的五指輕攏慢撚細細的七弦,桐木琴身上流瀉出美妙的樂曲。初時,琴聲輕靈的宛如林間的黃莺婉啭,又像是清潭溪水淺流在深山石澗中。忽而,她的五指指法一變,調聲轉為低沉抹弦,複奏同一節拍,更疊幾次之後,調聲漸升,自有高遂空靈的意境從中瀉出。花滿樓站在門外聽了,覺得自己仿佛登上了百尺重樓,在那最高處一覽九州萬點人煙小。

一曲終了,餘音不絕。

花滿樓進到廂房中,贊嘆道:“你彈這首《笑傲江湖》果真很好。”

東方不敗笑道:“是你教我的這首曲子的。”

花滿樓在她身邊坐下,牽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裏。

“該是你教我怎麽彈奏才對。”他的手摩挲着東方不敗的手指,道:“從前我們初遇的時候,你還未曾想起自己是誰。所以才不會彈。如今你曲中的意境已經超過我了。”

東方不敗收起琴,道:“我彈琴已經數十年了。想當年我跟着師父學習武藝,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彈彈琴,吹吹簫。沒想到後來還無師自通了。”

花滿樓關切地問道:“為什麽心情不好?”

東方不敗道:“你站在越高的地方,想要得到的就越多,背負的也就越多。”她凝視着花滿樓,像要把他的樣子深深印刻進腦海當中。花滿樓感覺到她的沉默,問道:“怎麽了?”

東方不敗揚手一彈,撥動七弦琴的一個音節,一陣灌耳的顫音過後。她認真道:“我在想,假如我走了,你會不會娶其他的女人呢?”

花滿樓斬釘截鐵道:“不會……你問這個做什麽?”

東方不敗笑了,笑完就不說話了。她重新放下七弦琴彈了一曲。不過這曲不再是《笑傲江湖》,而是一首《有所思》。想來年任盈盈小的時候,她還親手教過盈盈這首曲子。現在卻相見如仇敵。這就是人心的容易變。

忽然,一只手伸過來,直截打斷了她的彈奏。她瞧見花滿樓有些生氣,又聽他誠懇地說道:“假如你走了,我走遍天涯海角也會找到你。”

她道:“你該知道:人心這玩意是很容易變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