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30)

,多虧了這位李公子找來的藥,才安安穩穩地活到這麽大。今日長安一見我便求我将他這位救命恩人的夫人放出來。”楊夫人将事情說完,看了楊大人一眼,又低着頭說道:“這事也怪我,我見到這孩子高興,便沒問什麽事就先答應了人家,如今倒是叫老爺為難了。”

楊大人聽了她的話倒是沒有生氣,也并未見不高興,只是也沒有說話,不知是在想什麽。

楊夫人看他不說話,以為他是真的為難了,生怕他會為此事生氣,想了想咬咬牙說道:‘是我不好,随便答應了人家,叫老爺為難了,這樣吧,老爺便先不必出去了,我去回絕了他。’楊夫人嘴上說着去回絕了長安,其實還站在原地盯着楊大人。

果然楊大人在她說完之後想了想說道:‘罷了,既然人家第一次上門就開口求了咱們,也不好回絕。再說那位也沒犯什麽大錯,答應了便答應了吧。’

楊夫人連忙上前兩步行禮,一邊愛慕地看着他一邊還說着:‘老爺若是真覺得為難,打發了倒也不是不可以。’

楊大人将她拉起來,笑了笑說道:‘何苦叫你去做這個惡人?走吧,咱們去見見他。’

楊夫人十分歡喜地答應了一聲。

楊大人雖然不是一個好官,但與她的感情還算不錯,加上楊夫人實在會說話讨他開心,又是第一次為這種事求他,他自然要給她一個面子。

更何況,将蘇錦關起來也并不是他的本意,這就是明目張膽地與李玉書作對了,方才在書房也訓斥過師爺了,現在正愁找不到一個好的借口将人放出去呢,這位黃公子來求的正好,給了自己一個臺階可下。

他們一起來到前廳的時候,長安正等的有些不耐煩了。

雖說楊夫人說了會盡力幫自己一試,但他也不知道這位楊夫人在府中可有說話的地位,并不知道她能不能辦成此事,眼看着時間過去了許久,還不見兩人的蹤影,長安難免起了懷疑之心,正想着若是這位楊大人就是不肯答應,自己該怎麽救蘇錦出來,又怎麽跟珠兒交代的時候,便看到楊大人與楊夫人一前一後地走過來了。

長安見了楊大人連忙恭敬行禮。

楊大人在走過來的時候就已經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他一番,他的夫人所言倒是不虛,是個文采風流的人物,方才對自己行禮也是落落大方,雖說是商戶之子,畢竟祖上是大戶人家,規矩是不差的。

楊大人有兩個女兒待字閨中,本是想嫁與高戶,也好對自己的仕途有所幫襯,如今倒是覺得眼前這個黃公子也算不錯,又是與李玉書有交情的,說不定将來也入了仕途。

想及此便連忙伸手将人虛扶了一把,笑道:“想必這位就是黃賢侄了,方才夫人将你好誇了一番,如今一見,夫人所言不虛。”說着他看了楊夫人一眼,爽朗地笑了起來,楊夫人也跟着笑了起來。

長安也只好跟着謙虛地說:‘楊大人過獎了。’他瞧着這位楊大人實在是為精明人物,想來在官場中也是左右逢源,長袖善舞,長安對他是否會答應自己的要求多了幾分不放心。

楊大人在上首坐了下來,伸手請他也坐。

長安拱手坐了下來後,其實心裏着急得很,還是不得不敷衍幾句。

楊大人很是關切地問了他家中情況,又問他如今多大了,可有什麽打算。

長安一一答了,雖然面上還算平穩,其實心中着急地很,幾次想開口問一下,都被楊夫人拿話岔過去了,長安也實在無法。

楊大人經過這一番交談倒是對他十分滿意,進退有度,應對得體,看得出來他心中着急,但自己沒主動提,還是沒有主動問,楊大人喜歡沉得住氣的人,官場中從來不缺聰明人,卻最缺能忍的人,別人都等得慌張心焦了,只有你還能沉得住氣,這就先贏了別人一大步。

黃長安雖然年紀還小,依然能叫人看出來,但是沒有主動開口詢問,楊大人已經對他另眼相看了,将來好好栽培,定是大有前途。

一番談話過後,連稱呼都變了,楊大人直接稱呼他長安,又讓他不必客氣叫什麽楊大人,叫伯父便好。

長安依舊乖乖答應了下來。

楊大人看着也差不多了,終于主動提起楊夫人所說的那件事:“聽夫人說,你有為朋友的夫人惹了點事被關進大牢了?”

長安對他的說辭不置可否,他總不能當場反駁他說蘇錦并未犯什麽事,不過是因為李玉書斬了他舅舅,他心裏氣不過才将人家的夫人投進大牢的。

他只能點頭:‘是,今日第一次來拜見楊伯父和楊夫人,本不該開口說這些的,只是這位朋友對我有救命之恩,長安不敢忘,聽說這位夫人又身體虛弱,所以才厚着臉皮跟楊伯父開了口。’

楊大人擺了擺手:‘長安此事做的對,人就該知恩圖報。既然是這樣,我現在便叫他們将人放了。’

長安連忙起身行了大禮:‘如此真是太感謝楊伯父了。’

“哎,咱們一見如故,你口口聲聲叫我伯父就不必如此客氣了。”楊大人笑道:‘好了,這件事我這就交代人去辦,你就跟着夫人去說說話吧,待會兒一定要留在府裏吃頓飯再走。’

楊夫人笑道:“說起來,我之前已經收拾了一間客房出來,長安就住在府裏豈不是更方便?”

長安連忙婉拒:‘這怎麽好意思,太過麻煩了。’

楊大人卻擺了擺手:“就按夫人說的辦吧,正好我還有些事情要問你。”

人家剛答應了自己的一個請求,如今叫自己住在別人家中,長安便是心中不願,覺得多有不便,又多有打擾,還是不好再回絕,便只好答應了下來。

只是他心中覺得這位楊大人雖然看起來十分親切好說話,心中算盤卻是打的響亮的,只怕不會是對一見如故,只是不知道對自己又有何企圖,好在如今将人救了出來,自己便在這裏住幾日吧。

楊大人已經離開了,長安心中擔心着不知他是不是說話算數,真的已經派人去将蘇錦放出來了。

大概他的心不在焉已經被楊夫人看了出來,她看着長安笑道:“你不必擔心了,老爺答應了的事自然會辦妥的。你一路來揚州也辛苦了,我先帶你去瞧瞧客房,待府中的幾位公子回來了,叫他們也來與你見面。”

楊夫人已經将話說到這般地步,長安也不好意思再說什麽,只好略帶抱歉地笑着跟着她去了後院。

那邊楊大人倒是信守承諾,出門就叫了人去獄衙将蘇錦放出來,不過卻并沒有提到蘇錦的母親。

那人到了獄衙自然是只說将上午關進去的蘇錦幾人放出來,守門的人聽了也算是松一口氣,那幾個小姑娘在裏面待這大半日,他們還真是不放心,畢竟大牢裏的情況他們最清楚不過,叫他們在裏面待上一個時辰便要瘋了,何況是幾個女子。

聽了來人的傳話便連忙叫人将人帶出來。

那人托着一盞燭燈找到蘇錦的時候,她正與春雨和銀杏貼着門站着與另一邊的母親說話,其實是春雨與母親說話,蘇錦只能在春雨的手中寫下自己想說的話,再讓春雨傳達。

春雨看到他的時候有些吃驚,看到他直接将自己這邊的牢門打開的時候便更加驚訝了:‘這位官爺,這是要将我們放出去了嗎?’

那人點頭,一把将門拉開:“還不快走?”

雖然能從這個鬼地方出去是應該高興的,但是現在夫人還在另一邊關着,蘇錦說不了話,但是春雨知道她在着急什麽,便問道:“那我們夫人呢?”

“什麽夫人?就說放了你們三個,趕快走吧。”那人十分不耐煩地催促着,這都什麽鬼地方,一股發黴發臭的味道,他一刻也不想多待。

春雨聽了他的話回頭去看蘇錦。

一百二十五章 永別(上)

微弱的燭光中,蘇錦的表情看不清楚,但春雨感覺得到她并不想留下夫人獨自離開,只是她們待在這裏顯然也并無任何用處,春雨回過頭來摸出一塊銀子遞給那人,說道:‘您看,我們進來這一趟,連人也沒有見到。’又特地壓低了聲音,湊到他耳邊說道:‘我們夫人眼看着就不行了,這次若見不到,恐怕便再也見不到了,您可憐可憐我們姑娘,叫他們好歹見一面。’

那人接了春雨的銀子,聽了春雨的話瞧了瞧春雨又看了看站在她身側的蘇錦,終于點了點頭:“快些的。”

春雨連忙答應:“哎,您放心。”

說着便扶着蘇錦跟着他走到了另一側的牢門前,蘇錦的母親正靠在門上,看着不遠處走過來的蘇錦,方才春雨說她病了,病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她好擔心,如今見她,雖然燭光昏暗,卻也看得出,并沒有自己想的那麽嚴重,總算稍微有些放心,只是她現在恐怕是形容枯槁,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實在不該叫她看見,所以在蘇錦來到門前的時候,她挪動了一下身子,側過了臉去,免得叫蘇錦面對她這般吓人的模樣。

那人将她們帶到這邊,将燭燈交給了春雨,自己去一旁站着等着,叮囑她們定要快些。

春雨接過燈來放在地上,扶着蘇錦蹲下身子去看二夫人,卻見她滿頭白發,如枯草一般淩亂槽雜,全無半點往日的風采,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爛爛,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顏色,湊得近了更是能聞到跟她一開始摸到的那床被子一樣腐爛發黴的味道,瞧不清楚她的臉,卻看得見她落在一側的手,皮包骨頭,青筋突出,如鬼手一般,瞧着甚至有些吓人。

蘇錦看着側對着自己的母親在春雨手上寫字:“母親難道不想看看我嗎?”

“我方才已經瞧見了,看着你一切都好,我就放心了。”她低聲答道。

“姑娘說,她想看看夫人。”春雨說道。

她費力地擡起自己的手輕輕擺了擺:“不了,吓着你們。”她知道自己沒有多少時日了,今日一別恐怕便是永別了,想到此心中便一陣酸楚,強忍着眼淚繼續說道:“杏兒,出去以後要好好的,別擔心我,也別記挂我,人的一生嘛,就是這麽回事,我走這一遭,沒什麽不滿意的,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若是好了,我這一生都沒有什麽遺憾了。”

蘇錦哭着點頭。

“還有,李玉書,對吧?”她提起李玉書的時候無聲地笑了笑,想起他還是少年的時候便總喜歡來找杏兒,給她送糖,送各種小玩意,那個時候的自己已經看出了苗頭,但為着那是大夫人為大姑娘選定的夫婿,她叫杏兒不要與他見面,只是沒想到陰差陽錯,還是他們兩個在一起了。“他從小也經常來趙府,我看着是個好孩子,你是明白事理的,你大姐姐又待你那樣好,既然你自己答應了,想來是有不為人知的原因,既然答應了,也成親了,便與他好好過。”她認真地叮囑,強忍着咳嗽的沖動。

蘇錦只能不斷點頭,求她讓自己看一眼。

“我也沒什麽別的可交代的了,我的杏兒從小就是懂事的,我沒什麽不放心的。”她擡手擦了擦眼淚:“行了,快走吧。”說着便又劇烈咳了起來。

蘇錦眼睜睜看着她從嘴邊拿下來的手上有血跡,卻只能默默流淚,母親不願見她,不想讓她看到自己憔悴的樣子,蘇錦只能伸出手去,隔着門拉了母親的手,果然手心中一片血漬,蘇錦的眼淚掉落在母親的手上,早先幹涸的血跡混着淚水從手指間流下來。

她想将手抽回去,蘇錦不肯,牢牢地攥着,卻說不出話。

知道蘇錦在哭,她多想回頭看看她的女兒,安慰她,替她擦擦眼淚,但是現在不行了,她的手再也摸不到女兒的臉了。

蘇錦蹲在勞外托着她的手哭得厲害,她卻始終不肯轉過頭來,只催促着她快走:“好了,春雨,快帶杏兒離開吧,這種地方怎麽能多待?”

蘇錦一邊搖頭一邊蹲着不肯起來。

春雨也不敢用力拉她,只能慢慢勸她:‘姑娘,咱們該走了。’

蘇錦置若罔聞一般拉着母親的手哭泣。

那人瞧着蘇錦不肯走,終于走過來下了最後命令:‘行了,時間到了,你們該走了。’

蘇錦不肯起身,春雨只好好言相求:‘您再給我們點時間。’

“不行,已經耽擱了許多時間,再不出去,大人該來問我了。”

春雨又低頭去勸蘇錦:“姑娘,咱們走吧?”

“快走吧。”母親也在勸她。

蘇錦知道,這一次離開就是真的再也見不到了,她的生活裏以後再也不會有母親的音容笑貌,不會有母親在她落淚的時候攬着自己溫柔地擦拭眼淚。

蘇錦捧着母親的手,将自己的臉湊過去,用她的手擦了擦眼淚。

她在發覺蘇錦動作的瞬間沒有任何防備地轉過了臉,卻又立馬轉了回去:“你這孩子,這手上髒的很,怎麽能擦臉呢,春雨快找帕子給她擦一擦。”

蘇錦搖頭,就在母親轉頭的那一瞬間,她看到了母親的臉,那是怎樣的一張臉啊,瘦的可怕,顴骨突出着,臉上布滿污跡,不過幾個月,卻再也不見當初的風華,蘇錦咬着唇落淚。

母親又開始趕她走了,當差的也在催促,便是蘇錦依然不肯起身,春雨也不得不努力将她拉了起來,看着在一旁站着的銀杏,春雨無奈:“幫忙拉一把姑娘啊。”

銀杏反應過來,卻依然不知是不是該用力。

姑娘不想離開,因為這次分別定是永別,姑娘哭的那麽傷心,顯然是想多與夫人待一會兒,夫人雖然口中不停的催促着姑娘快些離開,其實她心中又何嘗不想多與自己的女兒待一會兒呢,只是情勢不由人,才不得不狠心叫她離開。

春雨拉她離開的時候蘇錦哭得撕心裂肺,聞者傷心,聽者落淚,別說是母親,便是大牢中有親人的犯人,聽她這悲痛的哭聲,也難免想起自己家中的親人。

只是她再傷心,也終究被春雨拉着離開了,母親在身後,被抛得越來越遠,她執拗地回着頭,卻終于連母親所在的牢房也看不到了,她卻還是不肯回頭,向着母親所在的地方,仿佛能看到母親就倚在門邊,看着自己,目送自己離開這大牢一樣,偶爾還能聽到母親隐約傳來的咳嗽聲,能感受到她在努力地壓抑自己的聲音,便是兩人都心知肚明,她的病已經嚴重到了根本無法挽回的地步,她還是不想叫蘇錦在離開的時刻再為自己擔心。

大牢大門在身後關上的那一刻,蘇錦知道今生,自己與母親的緣分已經盡了,再也沒有相見的可能了。

蘇錦滑落在地上,趴在大門上努力向裏面看,雖然知道怎麽也不可能看到母親了,但她在門口卻遲遲不願離去,直到哭暈過去,春雨大驚,趕忙過去扶住她。

珠兒是接到長安叫人送來的消息才知道他竟然真的成功了,本來自己對他并未報太大的希望的,所以即便得了長安的承諾,依然在外奔走尋找辦法,聽到消息的時候珠兒激動壞了,知道長安如今留在了楊家不便出來見他,他不好直接當面道謝,卻心中想着,将來定要好好感謝他才行。

當他趕到大牢門口的時候就看到亂成一團的三人,蘇錦暈了過去,春雨和銀杏正圍着她試圖叫醒她,看到他過來,兩人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

珠兒連忙跳下馬車,将人送到馬車上,快快趕回趙家,路上又請了大夫,在馬車上已經診脈,說是傷心過度,又加身體本就虛弱,底子弱了些,這才暈倒了,并不是大毛病,想來一會兒就醒了。

聽了大夫的話,春雨和銀杏才舒了一口氣。

只是她們沒有想到蘇錦醒來後又大病了一場,每日都是昏昏沉沉的,最後竟發展到連下床也為難了,春雨和銀杏瞧着她每日毫無精神地躺在床上實在心酸,好好一個活潑的人忽然變成了這樣的模樣,怎能不叫人心疼惋惜呢。

蘇錦就是覺得心中難過,堵得厲害,她想大夫人大概沒有說錯,她就是命硬,早晚會克死自己身邊所有人,從大姐姐開始,然後是端王,之後是柳姐姐,然後是大夫人,現在母親也要離自己而去了,她身邊再也不剩下什麽親人了,除了李玉書,可是他會不會也因為自己出事呢,蘇錦害怕極了。

她的病斷斷續續就是不見好,也說不出什麽大毛病,就是精神不濟,人也虛弱的厲害,而且吃的也是越來越少,甚至于每日只用幾盞茶,什麽東西也吃不下去,抵不過春雨的勸,勉強吃兩口點心,便要惡心幹嘔,眼看着整個人明顯地瘦下去,春雨銀杏都為她擔心的很,請了許多大夫來看,也說不出所以然,只說是心病還需心藥醫,叫她凡事看開一些,春雨和銀杏也是時常勸着她,蘇錦每每點頭,但還是吃不下什麽東西。

十天以後,珠兒便接到大牢那裏傳來的消息,說是蘇錦的母親已經去了。本來大牢裏的犯人若是死了也就死了,随便找個地方也就埋了,只是珠兒之後特地去那裏找過那兩人幾趟,銀子沒少使,好話說盡,總算答應人走的時候給他送個信兒。

當時珠兒就知道她大概沒有多少時日了,只是也沒有想到會如此快,在蘇錦還虛弱的很的時候她就離去了,這樣的消息該如何跟她說。

他接到消息後躊躇了許久還是決定先不告訴蘇錦,去買了一副好棺材,将人收殓之後擡進了趙家才去告訴蘇錦。

他去的時候蘇錦與往常一般還是躺在床上,他隔着紗簾看不到蘇錦任何表情,只好先叫了春雨出來。

春雨見他沖自己使眼色,看了看又不知在想什麽思緒已經飄遠的蘇錦,悄悄地跟着他走了出去。

珠兒在前面一直走着,一直出了蘇錦的小院,來到蘇錦母親的院子,春雨眼尖,一下子便看到了停在堂中的棺材,當即便猜到是怎麽回事了。

她轉過頭來問珠兒:‘是二夫人嗎?’

珠兒點頭:“今日剛送回來的。”

春雨不說話了,轉過頭去繼續往前走,來到棺材前面實實在在磕了三個響頭,站起來看着珠兒苦着臉問:‘這可怎麽跟姑娘說啊?’

珠兒只低着頭搖頭,他若是知道該怎麽說,方才就不必特地将她叫出來了。

只是這件事不說顯然也是不行,要說,蘇錦身體又這樣虛弱,只怕經不起這樣的折騰和痛苦。

春雨也低着頭糾結着,許久才擡起頭來說:‘要說,上次見夫人的時候,姑娘也已經有了準備了,若不是因為心中有了準備,也不會如此傷心,大病一場了,如今告訴姑娘,說不定她也能接受?’

最後一句話春雨說的顯然底氣不足,她瞧着姑娘那樣子,怕是不能像自己想的一樣好好接受呢。

珠兒顯然也并不能确定蘇錦能不能好好接受,躊躇着猶豫着,不知該如何告訴她這個消息。

蘇錦本來在床上躺着的,卻并未睡着,她只是覺得自己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了,春雨方才小心翼翼地出去了,她知道,自從不能說話了之後,她其他的感官似乎更加敏感了,她聽到春雨的衣裙細細索索的聲音,聽到她的布鞋落在地上的聲音,聽得出她腳步中的小心,她知道她悄悄走開了,她半睜開眼睛向外看了一眼,門口站着的是珠兒,她又閉上了眼睛,回過頭去平躺着想,珠兒叫春雨出去是為了什麽呢,為什麽要這麽小心,是怕自己知道嗎,有什麽事情是怕自己知道的呢?

她雖然身體虛弱,卻依然不能阻止自己胡思亂想。

一百二十六章 永別(下)

銀杏在旁邊困地睡着了,自從自己生病之後,她與春雨兩個日夜輪流守在自己身邊,這些日子實在為難她們了,但是不管她怎麽表示自己并不需要人寸步不離地守着也沒用。

蘇錦還在想有什麽事會讓春雨這麽小心翼翼地避開自己跟着珠兒出去呢?

想着想着,她忽然明白了,明白的那一瞬間,她覺得自己的呼吸都快要停滞了,眼中淚水早已流了出來,順着臉頰沒入枕頭中,她知道是為何事了?

不知道這樣默默流了多久的淚,蘇錦終于努力坐了起來。

她剛有動作,已經将銀杏驚醒了,銀杏拉開床簾一看,蘇錦已然淚流滿面,大吃一驚,連忙問:‘姑娘,這是怎麽了?’一面手忙腳亂地找帕子替蘇錦擦淚,都怪她,竟然就這麽睡着了,連發生了什麽都不知道。

蘇錦只彎着腰去穿鞋子,并未跟她解釋。

大概是因為身體真的太虛弱了,蘇錦彎腰的時候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頭頂如針紮一般地疼,她強忍着難受的感覺,将鞋子穿好,随手披了一件衣服便走出了房門,任憑銀杏在身邊如何問也不回答,只往外走。

銀杏一邊叫她,一邊找春雨,卻一直不見春雨的蹤影,銀杏着急了,看着蘇錦徑直走出了院子,在門口躊躇,不知要往何處走,銀杏連忙趕上去,扶着她的胳膊問:“姑娘,您這是怎麽了?”

蘇錦未回答,又開始走了起來,這次是往大門口走的,銀杏真的着急了,別說姑娘現在身體虛弱,不能下床走路,就是能走,穿成這樣在府中走來走去,叫人看見了,也是不成體統啊。

只是她現在顯然攔不住蘇錦,只能跟在她身側,用力扶住她的肩膀,給她一點支撐,生怕她虛弱的身體下一步就會倒在地上。

蘇錦一路走一路四處看,希望能發現春雨的身影,但是沒有,一路上都沒有見到她也沒有見到珠兒,蘇錦越發肯定,就是與母親有關,而現在他們可能已經離開了趙府,她一邊走一邊落淚,春雨和珠兒怎能如此,連母親最後一面都不叫她見一見。

蘇錦就這樣一直走到大門口,大門緊閉着,趙管家看着她走過來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當初這二姑娘回來的時候自己還着實高興了一番,以為趙家終于有了希望了,誰知道自她回來之後,趙家便是波折不斷,與她訂婚的孫公子死了,大夫人死了,如今二夫人的棺材剛擡進府中,真是家門不幸啊,他現在都有點相信翠珠說的話了,這二姑娘還真是個喪門星,但凡跟她沾上點關系便不得善終。

蘇錦正想努力将門栓拿下來的時候,趙管家在身後輕咳了一聲:‘二姑娘,這是做什麽?’

她好歹也是趙家的姑娘,便是都傳着她與別人私通,但現在畢竟還是趙家的人,如今衣衫不整,一副瘋了的模樣在府中亂走也就算了,還想出門去丢人不成?那趙家的人也就真的要被她丢盡了。

蘇錦看到他連忙比劃着叫他将門栓拿下來。

銀杏明白她的意思,時間長了,許多事不必蘇錦寫字,比劃她們也大概能猜出來,但是趙管家顯然沒看懂她想做什麽,蘇錦看他一臉茫然,只好轉頭去拉銀杏,指望銀杏與他說清楚。

但是銀杏有些為難,她反而去勸蘇錦:‘姑娘,您這是怎麽了?便是要出門,好歹也穿得厚一些,您現在這樣容易受寒。’也怪她不周到,當時見蘇錦要出門,便着急忙慌地去趕蘇錦了,也沒順手拿件披風,如今大冷的天,蘇錦身上卻只有一件深藍色的小夾襖和單薄的裙子,這寒風一吹,只怕要病的更厲害了。

蘇錦看她并不肯幫忙,便索性轉過頭來自己去擡那門栓,本來不算重的門栓對如今十分虛弱的蘇錦來說實在有如千斤一般,便是她用盡了全身力氣,那門栓依舊牢牢待在原處紋絲不動。

蘇錦一邊哭一邊生氣,起自己沒有用,害死了母親,如今連母親最後一面也見不到。

趙管家看她又哭又鬧的一番做派十分生氣:‘二姑娘,你現在成何體統?’趙家淪落成如今這般地步,在他心中是覺得與蘇錦有莫大的關系的,如今又見蘇錦這不争氣的模樣,趙管家說話的語氣便重了一些。

銀杏自然聽了出來,當下便要與他理論一番,只是看着蘇錦還在與那門栓較勁,銀杏看了他一眼,還是沒有說什麽。

趙管家卻已經上前一步一把将蘇錦推開了:‘二姑娘,你看看你現在這樣,可還有一點體面?’

蘇錦猝不及防被他推了一把,本就是虛弱的很,又是用了全身力氣去擡門栓的,所以他一推蘇錦便一下倒在了地上,趙管家顯然也沒料到自己輕輕一推,人就倒在地上了,當即也慌了神。

銀杏看他将蘇錦推倒了,當即便要發作,只是礙于蘇錦還在地上倒着只能先将蘇錦扶起來,仔細檢查一番,擔心地問蘇錦:‘姑娘,你沒事吧?’

蘇錦勉強搖了搖頭。

銀杏擡頭看那趙管家就要發火:‘我說趙管家,這可是二姑娘,你竟敢動手?’

“我怎麽知道這輕輕一碰,人就倒在地上了。”趙管家頗有些不服氣,覺得蘇錦大概是故意叫自己為難。

銀杏正要再與他理論,蘇錦拉了她一把,趙管家是趙家的老人,往日對自己還算是不錯的,只是自己回來之後,趙家接二連三的出事,他怪到自己身上也是難免,畢竟這府裏的人這麽覺得的也不只是他一個。

“既然知道自己還是趙家的姑娘,就不該這樣到處亂跑給趙家丢臉。”趙管家倒是還破覺得不服氣。

銀杏一聽便惱了:‘便是姑娘不對,你就能動手了不成?’

趙管家瞧着她氣勢洶洶的樣子不敢真與她吵,卻也并不心服口服,瞥她一眼沒有說話,卻顯然是不服氣的樣子。

銀杏顧忌蘇錦還在場,不好真的與他争吵起來才假裝沒有看到他的神色,只過去連忙扶着蘇錦勸道:‘姑娘,您這是怎麽了?為何忽然非要出門不成,天這麽冷,咱們快回去吧,有什麽事你告訴我,我替你去做。’

蘇錦搖頭,用口型對她說;“母親。”

“夫人?”銀杏有些不明白。

蘇錦點頭。

“夫人怎麽了?”銀杏還是不太懂。

“剛才二夫人的棺材擡進來了,你們還不知道?”趙管家在一旁說道。

‘你說什麽?’銀杏吃驚地問道。

蘇錦聽了便要往回走。

“二夫人的棺材剛擡進府,你們就在這裏大鬧,成什麽體統!”趙管家頗有些不屑地說道。

銀杏已經懶得再與他理論了,因為眼看着蘇錦已經走遠了。

銀杏瞪他一眼連忙趕上蘇錦:“姑娘。”一聲姑娘叫出來,銀杏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了,她也終于知道姑娘方才為何那樣着急了,原來是二夫人已經走了,只是姑娘是何時知道的呢,又是如何知道的呢,怎麽自己就不知道,而且這麽長時間也沒有見到春雨,她知不知道呢?

銀杏一面糾結一面連忙扶住蘇錦,生怕她傷心過度再次倒下。

好在在沒有見到母親的棺材之前,蘇錦一直硬撐着。

銀杏在路上碰到小丫頭拉着她問:‘方才進府的棺材擡去哪裏了?’

“二夫人院子裏。”剛從那邊過來的小丫頭說道。

蘇錦聽到回答連忙往母親的院子跑去,銀杏看她忽然跑了起來也連忙跟上去,生怕她出什麽意外。

當蘇錦一路跑到母親院門前的時候,她終于停了下來,站在門前,看着裏面,庭院深深,母親喜愛花草,小小的院子裏滿滿當當都是母親親自侍弄的花草,可惜現在是冬季,半點顏色也沒有了,只有一片灰蒙蒙的,光禿禿的枝丫,卻依然擋住了蘇錦的視線,站在院門口,她并沒有瞧見母親的棺材,蘇錦在心中自欺欺人,想着也許母親并沒有死,她就好好地坐在房中,可能正在繡花,也可能在描着花樣,準備給自己做一件漂亮的衣裙,等着自己跑來見她的時候,會拿出好看的裙子讓自己換上,然後叫自己在她面前轉一圈,看看是不是合身,母親做事精細,但凡有一點不滿意便要拆了重改,一直都那麽有耐心。也許還會為自己準備了好吃的點心,還有特地叫人悄悄買的桂花糖,要藏起來,只拿出幾顆,怕自己貪吃,自己會依偎在母親身邊喂她也吃一顆桂花糖,母親會一邊嫌棄這東西太甜一邊乖乖吃下她送到嘴邊的糖。

蘇錦站在院門外,想着往日與母親相處的情形,忍不住無聲笑了笑,銀杏在一旁看着她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也不敢出聲打擾她。

終于蘇錦進了院門,看到了停在房中的棺材,黑色的棺材真是突兀啊,讓人根本不能忽視。

春雨和珠兒正在商量這件事該如何告訴她的時候,忽然看到了站在院子中的蘇錦,大吃一驚,春雨立馬反應過來,這件事她顯然已經知道了,雖然不知道她是如何發現的,但是人都說母女連心,也說不定姑娘已經感受到了,她連忙出來扶住蘇錦,低聲安慰她:‘姑娘,夫人已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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