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這一次重回小兔,謝珉發現隋仰似有少許怪異之處。不過隋仰的表現很自然,謝珉便只在心中多留了個心眼,沒有多問。
次日他醒來,感到有些焦灼,隋仰問他想不想去看自己的新子公司,謝珉說好,隋仰便将他放進口袋裏,出發了。
謝珉先前帶病工作的那幾天,曾聽說南垣控股與一家在餘海的電梯制造企業達成了收購協議。謝珉的公司主營房産,與隋仰的類別不同,了解得并不多。
隋仰上車後,将謝珉拿了出來,放在手上。謝珉仰起頭,看車窗外的高樓剪影,艱難辨認出了去往隋仰的新公司的路線。
企業的廠區在十多年前拍地建造,位于近郊,占地面積很大,植被茂密,兩座試驗塔高高地樹立在山腳。
謝珉不常來這區域,覺得有些熟悉,過了一會兒,想起似乎隋仰父親縱身一躍的那片爛尾樓,也在這附近。
由于是冬天,廠裏的樹木都只剩枝幹,謝珉窩在隋仰手中,被放進口袋前,在想如果是夏天,這裏一定綠意森森,是避世休息的好地方。
隋仰和秘書、公司的管理人員簡短地碰了個頭,到生産車間看了一圈,而後去辦公室處理公務。
或許是由于剛入主公司,隋仰的辦公室人員進出頻繁,幾乎沒有空閑時刻,但他還是把謝珉拿了出來,堂而皇之地擺在電腦旁邊。謝珉很小一只,所以注意到謝珉的人不多,偶爾有一兩個将視線放到謝珉身上,也很快移開了。
下午,隋仰和秘書交代了一聲,關起門來,和易大師通了電話。
他将謝珉擺在能看見手機屏的地方,打了視頻過去。易大師穿着道袍出現在屏幕中,拈須淡淡一笑:“隋先生。”
按照謝珉的要求,隋仰真假參半地簡述了謝珉的情況。他告訴易大師,上次那位朋友好不容易魂歸身體,卻再遭不測,洗胃後一直未清醒。然則他的朋友公司有緊急事務,離不開他,所以想問問大師,有沒有什麽辦法強行将他的魂魄召回到肉體裏。
隋仰說話的語氣雖是簡單和正經,謝珉卻怎麽聽都覺得有些荒謬,畢竟在成為玩具小兔子之前,謝珉從來是個無神論者,從不語怪力亂神。
易大師聽罷,微微思考了一會兒,告訴隋仰:“方法是有,只是這法事有些複雜,貧道得準備準備。”
“隋先生是貧道的重要客人,若是今晚來得及将東西備齊,貧道一定加急為您作法,這樣您的朋友明天就能醒來了,”他道,“不過他若是逆法回身體,必定是得承受不少痛苦的……”大師嘆了口氣。
聽見“逆法”二字,謝珉心中微微一動。隋仰似在思索地沉默着。
大師還得去備東西,告訴隋仰價格之後,便挂了電話。
隋仰拿起手機,看起來像是要給易大師轉法事費用,謝珉插嘴道:“到時候我把錢給你。”
“不用,”隋仰伸手按住了謝珉的後爪,看了謝珉幾秒,說,“你會不會比車禍那次更不舒服。”
“不至于吧,”謝珉推測,“不就洗了個胃。”他回憶:“我車禍剛醒的時候人都不會動了。”
他觀察着隋仰的表情,道:“不過剛才大師說‘逆法’,不知道逆的是什麽法。我不能說話,所以沒問,你聽懂了嗎?”
隋仰看了謝珉一眼,像是想了想,坦言道:“不清楚。”
他的表現無懈可擊,謝珉完全看不出來他究竟是否知情,只好将疑問埋回心底。
隋仰的主要事業仍在垣港,大概是為盡快将新公司的事情處理完,一直在公司待到了很晚。夜裏餘海起風了,謝珉蹲在窗邊,看黑暗中,山上的樹被風刮動,像半空泛起的黑色的海浪。
實際上,他大三的冬季放假回家,半夜碰見父親醉酒晚歸,對他一頓挑剔時,曾經打車來這附近。
那天看見這座山,也是類似的模樣。
當時謝珉其實已經不怎麽會去想隋仰,努力地投入了新的生活,選了很多課,交很多朋友,将時間與身邊的空間全部填滿。
只有半夜站在隋仰曾吻他的爛尾樓雜草叢生的泥地裏的那一刻,他迷茫地想如果重回十八歲,還應不應該給隋仰買蛋糕來這裏找他。
謝珉不願意回家,在荒蕪的郊區走來走去,感到煩躁無力。
隋仰跟他分開七八百天,他過得如此充實,仍舊在阻止自己想起隋仰的同時,暗自從每一個人身上尋找隋仰的影子,在難受的時候來到有兩人回憶的場所。
二十一歲,在黑暗裏,謝珉覺得隋仰像咒語,伴随謝珉生命的詛咒,未解之謎,一場虛假的救贖,一個将感情置于生命末位的聖徒和騙子。
幸好不同的是,如今的謝珉比以前又已成熟許多了。
隋仰終于結束了工作,擡起手,手心向上,放在謝珉面前。
“幹嘛?”謝珉問他。
“等你跳上來,”隋仰笑了笑,說,“寵物信任度測試。”
謝珉被迫習慣隋仰胡言亂語,輕輕踢了隋仰一腳,隋仰的手還放在那裏。謝珉沒那麽幼稚,不會和他鬥氣幹耗時間,跳了兩下,跳上隋仰的手。
“晚上沒什麽人,”隋仰說,“不把你放口袋了。”
他先前已讓助理回去,讓司機留下了車。
把謝珉放在副駕,隋仰又自己開車離開。
夜裏郊區靜谧,謝珉看見了許多的星星,他們從廠區小路開上公路,隋仰突然說“我明天上午來看你”。
謝珉“嗯”了一聲,隋仰忽然停了幾秒鐘,對謝珉說:“謝珉,我在想,你醒了以後要不要先和我一起住一段時間。”
“什麽?”謝珉歪過頭去,看了他一眼。
隋仰對謝珉來說是高大的巨人,連汽車的檔位杆,在謝珉看來,都像個圓頭的旗杆。
謝珉只能看見隋仰的下巴,還有隋仰放在方向盤的手。他看到隋仰的手背上的青筋,覺得隋仰握方向盤,握得好像比其他人用力。
“我覺得你過得不安全,”隋仰平靜地說,“難道你自己很放心?”
“倒也不是,”謝珉誠實地說,“我沒想那麽多。”
“和你住好像沒什麽必要,太麻煩你了,”謝珉說,“我可以和小池住。”
“還是找個無關利益的人一起吧,我不會覺得麻煩,”隋仰說,“至少你能信任我,對嗎?”
“你一個人我不太放心。”他沒有看謝珉,自顧自地解釋。
謝珉也可以說“有什麽不放心的”,但他最近确實出了不少事,這麽說沒什麽底氣。
“有點麻煩你。”謝珉仍想婉拒。
隋仰很快地回答他:“不會。”
“為什麽?”謝珉明知這問題很容易讓雙方尴尬,卻還是問出來。
“我不能關心你嗎?”隋仰說。
謝珉現在接受隋仰的好意,似乎也不是不可以。隋仰對他确實是很好的,帶着一種不太暧昧的溫柔,謝珉覺得自己大概能夠猜到隋仰這麽照顧他的原因。大約是顧念舊情,社交禮儀以及沒有必要的對前男友的責任感之類的,沒必要問得太清楚。
但謝珉性格倔脾氣臭,他知道自己愛刨根問底的習慣不好,平時已經改掉,然而今天他又變回了以前的謝珉,不給面子、情商很低。
他幾乎沒考慮,就對隋仰說:“你是想補償我嗎?”
隋仰說“我不知道”。
“如果是補償那我不需要,”謝珉也不再看他,用前肢推推安全帶,看黑色的帶子輕輕動了動,“我二十九歲了,可以獨立照顧自己,不是小孩。”
“那就不是補償,”隋仰沒有因為他直接的拒絕而産生情緒,低聲說,“我說了我是不太放心,你又不滿意。”
氣氛是怪的,不過沒有謝珉預想得那麽怪。
謝珉最近一個多月,和隋仰待在一起,記憶中的隋仰和現在的融合到一起,常使他産生一種時空錯亂的感覺。
隋仰和以前有相同之處,也有差異。性格,外貌,說話的語氣都讓謝珉熟悉,但是相處方式變了一些,隋仰和他保持距離,暧昧少、有分寸的關懷多,畢竟關系是不同的。
“你可以先和我一起住到等警方調查結果出來,”隋仰接着追問,像不達目的不會放棄,“好嗎?”
“但是你不是都在垣港。”謝珉還是沒答應,不過稍微放松了一點口徑,因為隋仰确實很誠懇。
“我可以經常在餘海,把我在垣港的保镖和保姆帶過來給你用。”隋仰像想得完善,立刻便說。
謝珉又想說“太麻煩了”,可是沒說出口,隋仰便補充:“不麻煩,你不用擔心這些。”
說來奇怪,這十年謝珉碰見過很多人,一些短暫熟悉的同學,至今還有聯系的朋友,對他示好、誇下海口的生意夥伴,但沒有一個人可以和隋仰一樣,讓讓他産生絲毫不需防備的感覺。
哪怕在分手時,隋仰也給他買藥,幫他處理膝蓋的跪傷,給他買汽水,催他回家。就像即便早就不在一起,隋仰把他甩了,他曾經恨隋仰就像電視劇主角恨仇家,現在他還是在隋仰附近找到了一片安全區域,因為隋仰仍舊包容、關心、照顧他。
謝珉還在想,隋仰伸手過來,揪了一下他的耳朵,說:“不說當你答應了。”謝珉就不說話了,讓隋仰理解成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