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悲哀與憤怒
江之北定定凝望着雄蟲漆黑的眼瞳,試圖找出欺騙或其他的什麽情緒,但從他的眼裏只能看見自己的倒影。
雄蟲的手指悄無聲息地攥住床單,帶着這樣重大的一個缺陷,他也不敢再繼續向雌蟲撒嬌,擔心自己會被嫌棄地推開。
他只能垂下眼睛,像只可憐兮兮地垂下耳朵的毛茸茸小動物,苦澀地繼續剖白:“我一直沒和雌蟲接觸過,也不知道其他雄蟲是怎麽依靠本能釋放的信息素。等到我想自己試試的時候,發現我釋放不出來,所以我就去上網問了其他雄蟲。
“有一只雄蟲告訴我,他可以教我,所以我就……”
“您就赴約了?”江之北的語氣淡淡的,聽不出什麽情緒。
“唔。”雄蟲老老實實地點點頭。
江之北微微換了個姿勢:“您繼續說。”
像是回憶起了什麽不好的東西,雄蟲臉色又變得不好看起來。但是礙于江之北很冷酷地沒有讓他停下,他也只能忍着惡心,斷斷續續地繼續說:“到了包廂裏,那只雄蟲帶了一只快要被折騰死了的雌蟲來,讓我也折磨他,說是這樣就可以釋放信息素……”
腦海中又回想起那只雌蟲沒有一塊好肉的軀體和絕望空洞的眼神,雄蟲的拳頭狠狠地攥了起來,他眼瞳中燃燒起因憤怒而明亮的火光:“太惡心了,我不要這樣!我永遠不可能這樣對你!這樣的雄蟲為什麽會在這個世界中存在,為什麽會被法律保護,我不明白!”
江之北怔然地看着雄蟲,他從來沒見過雄蟲如此憤怒的樣子,他面容蒼白,卻像是一團璨冽的烈火,向這個扭曲的世界大聲提出了讓蟲驚掉下巴的抗議。
這樣的話,真的是從雄蟲嘴裏說出來的嗎?
這樣的雄蟲,真的是存在的嗎?
“您……”江之北低聲說,喉嚨微微發澀,“您真的是這樣想的嗎?”
雄蟲因為過于憤怒,甚至敢瞪向雌蟲了:“不然呢!難道你們雌蟲天生就會喜歡被這樣虐待嗎!除了蟲族,哪個種族會将折磨同族作為理所當然的事情啊!”
想到什麽,他的聲音又低了下去,剛剛還憤怒得炸毛,現在又帶上了無力的悲哀:“我不明白,為什麽我一定要折磨雌蟲,才能釋放信息素呢……”
“我永遠不可能那樣對你,那我該怎麽給你提供信息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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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後,江之北還會清晰地回想起雄主當時黯淡的眼睛,泛白的嘴唇,和被冷汗打濕的兩鬓。
他很狼狽,之前從來沒有這麽狼狽過。之前的雄主都是開朗而充滿活力,像金燦燦的小太陽。但是那個晚上的他第一次露出無力的頹勢,像是一直自認為無所不能的太陽終于發現,自己終究會被黑夜覆蓋掉光芒。
江之北看着那個時候的雄主,就像看着幾十年前的自己。
那個一生中最黑暗最絕望的晚上,他面對雌父的屍體,很想哭,但是一滴眼淚也掉不出來,只能拼命問自己,為什麽會出生在這樣的一個種族,為什麽會有一個這樣的雄父,為什麽自己這麽弱小,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雌父遭受這樣的侮辱。
這些問題一個也沒有答案,所以他走了,帶着雌父的骨灰離開了那個髒惡的星球。他從最底層的軍雌做起,幾十年後以少将的身份回來,将自己雌父所遭受過的一切,分毫不差地還給了那個低劣的雄蟲。
他已經獲得了屬于自己的答案,也一直認為自己這輩子不可能接受任何一只雄蟲。
但是他現在遇到了一個完完全全的意外。
“您這種情況并不是一定要虐待雌蟲,才能釋放信息素。”
雄蟲悲哀的神情一頓,片刻後不敢置信地擡眼看向江之北:“真的?”
江之北看着雄蟲桃花眼中閃動的光芒,也不自覺地露出一個很輕的笑容,不同于以往像面具一樣的笑,這個笑容發自內心,帶着點生澀,甚至沒有被雌蟲自己察覺到。
他向雄蟲透露了一些已經快要失傳的信息:“這只雄蟲之所以教您去折磨雌蟲,是因為雄蟲只有在愉悅興奮的時候才可以釋放信息素,而折磨軍雌一直被認為是軍雌讨好雄蟲的最佳手段。但其實只要您有性|興奮,就會本能地釋放出信息素來。”
雄蟲瞪大了眼,沒想到雌蟲說話會這麽直接,頓時耳朵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結結巴巴地複述:“只要那個興奮就可以?”
“嗯。”江之北颔首,随即輕嘆一聲:“但是因為現在雌雄比例嚴重失衡,雌蟲越來越不具有競争性。為了讨得雄蟲的歡心,很多面貌不符合雄蟲口味的雌蟲只能選擇使用耐玩的身體來吸引雄蟲,好獲得信息素來讓自己活下去。長此以外,現在的雄蟲逐漸演變成沒有雌蟲虐待就沒有性|欲望的樣子了。”
謝瀾又聽得燃起了怒火,很是忿忿,又不願意在江之北面前說髒話,只能憋出一句:“真是太過分了!”
“是啊,這是蟲族社會的弊端。”江之北用黑曜石般的眼珠凝視着謝瀾,輕聲說:“我很高興,您和那些雄蟲不一樣。”
這句話被雄蟲翻譯成了一句誇贊,一瞬間他簡直要受寵若驚,雖然面色仍然不好,但是卻顯而易見地高興起來。
雄蟲極力壓下自己翹起的嘴角,矜持地說:“那當然,我看見那只雄蟲竟然這麽折磨雌蟲,就狠狠抽了他一鞭子,然後把他給揍了一頓!我還把雌蟲送進醫院裏去了!”
江之北并不知道謝瀾竟然還和那只雄蟲動了手。
他臉色微微沉下來,先是快速掃了一遍雄蟲露出的皮膚,确定沒有什麽外傷,才問:“您知道毆打雄蟲的後果嗎?他會去起訴您的,接下來您可能會牽扯到一些麻煩。況且雌蟲就算被你送進醫院,他沒有好好保護自己的雄主,也會被判刑流放的。”
雄蟲臉上露出一個狡黠的微笑,使他更加靈動而迷人。他湊近江之北,像是防止被偷聽一樣小聲說:“我知道啊,反正我也是雄蟲,又不怕他。而且為了不把雌蟲牽扯進來,我還逼着那個雄蟲簽了個離婚協議,他和那只雌蟲以後就沒有關系了!”
謝瀾雖然處理方式天真,但是考慮得倒還周全。江之北詫異地看他一眼,無奈地搖搖頭:“您的出發點很好,但是沒有那麽簡單。我會去幫您收尾,這件事情您就不需要費心了,好嗎?”
“唔。”意識到自己的做法還需要雌蟲幫他善後之後,雄蟲有些愧疚不安地看着江之北,小聲問:“我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
江之北像是對雄蟲會這麽想感到很驚訝,溫聲說:“您怎麽會這麽想?您能有這種對待雌蟲的态度,我已經心懷感激了。”
他站起身來,沖雄蟲略一欠身:“既然殿下已經沒有大礙,那我就先去聯系部下收尾了。您在這裏好好休息。”
雄蟲眼巴巴地看着江之北,雖然不舍但還是點點頭。他又想起什麽,眼神游弋一瞬,輕咳一聲,說:“那個,江中将如果需要信息素的話,我會随叫随到的。”
江之北用意味深長的眼神看向眼神游離的雄蟲,雄蟲被他這麽一看,耳朵又開始發熱,只能強自鎮定地與他對視。
真的很乖,很美好,很想讓自己……将他藏起來,不給旁蟲窺見一絲一毫。
最後還是江之北率先一笑,将暗含侵略性與勢在必得的眼神驟然一收,頓時他的眉眼都舒展開來,像是和煦的春風。
他說:“我的榮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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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之北剛輕輕關上雄蟲卧室的門,自己的下屬就發來了通話邀請。
他接起光腦,下屬許桉的臉就出現在虛拟屏幕上:“中将,我們已經調出了黑鳥酒吧的監控錄像,資料已經給您傳輸過去了。”
江之北點擊接收,臉上的表情漠然而冷硬:“那只雄蟲是誰,查出來了嗎?”
許桉恭敬地說:“查出來了,他的真名叫陳逢,是一只A級雄蟲,黑鳥酒吧的5號包廂是他的專用包廂。據服務生所說,他經常會帶不同的雌侍在裏面折磨,偶爾還會和其他雄蟲交換雌侍,或者玩一些更加……不齒的花樣。”
“A級雄蟲陳逢。”江之北看着屏幕裏今晚的過程,漆黑的眼瞳裏泛着危險的光芒,“等級比謝瀾高,等他反應過來之後,估計沒那麽好擺平了。先讓他牢牢地把嘴閉上,不許向外界透露一個字。一個晚上,想辦法找到他和其他雄蟲交換雌侍的證據。”
盡管雄蟲之間互相交換雌蟲玩是心照不宣的秘密,但是至少在帝國法律裏,這是被禁止的。
許桉心領神會,立刻領命:“是,中将!”
而另一邊,江之北關燈出去之後,房間裏頓時陷入一片漆黑。謝瀾重重倒回了床上,捂住眼睛長嘆了一口氣。
剛剛和江之北的對話中,雖然謝瀾刻意營造出了他天真善良的性格,但是那些話也确實是他的肺腑之言。
被信息素控制下的雌蟲,只能屈辱地承受雄蟲的壓迫。即使少數可以像江之北那樣克制本能,也必須通過其他手段獲得信息素,否則精神力暴|亂會将他們帶向另一個深淵。
他凝視着眼前混沌的黑暗,輕聲說:“我真的可以改變這一切嗎?”
010憂心忡忡地想,今晚上的場面對宿主來說還是刺激太大了。它出聲打氣:【宿主你一定可以的!主系統選中你來完成任務,肯定是因為你完成任務的可能性最高!010也看好你!】
因為剛剛噩夢的緣故,謝瀾現在其實并不想睡覺。
在夢裏看到老婆倒在血泊裏的感覺太絕望,謝瀾不願意再去回想當時的場面,但是他又克制不住地要去想,像是自虐。
謝瀾清楚,他之所以會做這樣的夢,完全是由于那只遍體鱗傷的雌蟲留下了心理陰影。但是一想起自己老婆在這本書中的結局,謝瀾就悲哀而憤怒地意識到,這個夢在未來很可能會變成現實。
只要蟲族的現狀不變,這個結局就會像一把鋒利的刀刃,時刻懸在他們頭上,随時可能落下。
黑暗中,雄蟲原本迷茫的眼神重新變得堅定了起來。
“為了老婆,我一定可以改變這個世界!”
作者有話要說:
确實改變了世界,但是并不是用正常的方式(。
說是躺贏,就是躺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