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清洗

陸雪羽當場就暈了過去。

他千辛萬苦受盡折磨跑來找爸爸,看到的只是一團肉。血,到處都是血,漫到他的腳邊,滿目都是赤色。

血肉模糊,辨別不出模樣,至親就死在他的面前。

他那單純又沒有經過世事的腦子承受不了這樣的打擊和刺激,瞬間暈了過去。

陸雪羽倒在陸先生的身邊,陸氏所在的中心廣場聚集了許多的人。警察拉了警戒線,也擋不住媒體咔咔地拍照和人群擁擠。

只有陸雪羽像一只潔白的雛鳥倒在鮮血淋漓的屍體旁邊。

孤獨,寒冷,不足以說金城這個冬天。

在這個沒有冬天的金城,寒潮入侵,人人都開始穿起毛衣戴起圍巾,在路過中心廣場的時候匆匆低頭走過。

陸先生躺着的那塊地方被畫了人形線,警戒線在風中飄着,陸氏大樓傾巢而空。

金城的報紙每天報道着風雲變幻的商界時局,金城每天都在清掃着過去的勢力,又在滋長着新生的資本。

日光之下,并無新事。

而在這緊張的局勢下,嚴一維、陸卓英、高繼明迅速湊到了一起。

“陸耀宗後續怎麽處理?”

嚴一維道:“商會在辦喪禮。”

“商會怎麽還會辦這種事!”

“大家也是為了面子好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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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先生是金城商會最重要的人物之一,也是金城的臉面。他的喪禮由商會和朋友們一手包辦,風光大葬,開追悼會,報紙上登得到處都是。

高繼明抹了兩把胡須道:“陸耀宗雖然死了,陸家的兩個兒子還在。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萬一讓他們緩過了這股勁,知道了真相……留着終究是個麻煩。”

高繼明的話語中透着一股狠厲,他能在陸卓英面前說這句話,顯然是沒有把他放在眼裏。

豔星生出來的貨色,如同舊時妓.女之子,在他們之中沒人看得起。

陸先生自己都不把他當個人,遑論別人。

陸卓英顧不得受到的屈辱,渾身一震,看向嚴一維。

嚴一維面無表情。

“嚴老弟,別怪我沒提醒你,大家走到這一步已是沒有退路了!你可千萬不能心慈手軟,功虧一篑!等他們找個地方藏起來,那可就真找不到人了……”

高繼明一臉嚴肅,陸卓英戰戰兢兢。

嚴一維看了一眼他這兩個同伴:“這個我自有主張。”

陸耀宗自殺事件在金城鬧得沸沸揚揚,此刻正在風頭浪尖,金城政界不想多事,裏面有人在和稀泥。政壇之間風雲詭谲。

而眼下,還有一件事情要辦。在陸耀宗發喪的這幾天,陸家的幾個大項目就被高繼明搶去了,其他人頗有不滿。

陸卓英率先道:“高叔叔,我想近島的項目是家兄這幾年一直在料理的。投資線路又長風險又大,高叔叔想必也會吃力。不如就交給我們,嚴哥有資金,我也算了解一二。等經營得有模有樣了,高叔叔還想入股,我們也非常歡迎,怎麽樣?”

陸卓英說完,書房裏沒人說話。

嚴一維還是那副冷漠的性子,高繼明卻在煙霧後面似笑非笑。

他拿着根雪茄,從始至終都沒有正眼瞧他一眼。

在高家的客廳裏,嚴一維比他小,唯一忌憚的便是嚴一維背後的那位大人物。陸卓英在他面前無足輕重。

“我想以高家的財力,還不至于有吃力一說吧?陸小弟。”

陸卓英繃着那張臉,又感覺到在陸家的那種恥辱。

沒有一個人看得起他,沒有人拿他當回事。

他微微一笑:“我也是為高叔叔着想,這項目還是我和嚴哥運作更合适些。”

高繼明從鼻子裏輕嗤一聲:“一個弑父殺兄,逼得自家家破人亡的私生子,有什麽臉面在我面前講話。嚴老弟,你就是瞧不上我高家,也沒必要讓一個下人下我面子,你說是不是?”

陸卓英只感覺自己的臉皮被撕裂開了,明晃晃地暴露在衆人面前。

到如今,不論他做多少努力,還是曾經的那個私生子!

不論他怎樣翻雲覆雨,将舊日仇敵都踩在腳下,他都還是被人看不起。

陸卓英緊緊握着自己的手指,面上飄忽着一抹笑,手心幾乎快要被他摳爛了。

這時,一雙溫暖的大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拍了一下。嚴一維道:“陸三少爺,在這次的事上功不可沒。”

“這樣,近島的項目我不要了,三少爺也不要。我們只要分部。”

“何金庭的地方?”

“不錯。”

“嚴老弟,不是我不給你這個面子,何金庭這個人滑不溜手,你這樣的商界新秀,很容易上他的當。到時候竹籃打水一場空……”

嚴一維如狼一般的目光盯住他:“高主席信不過我?”

“那倒不是……”

高繼明一笑,嚴一維拍板:“那就這麽定了,有事我再找你談。”

高繼明笑意還沒有散開,就被這人堵了回去。他噎得滿目通紅,嚴一維起身要走。

高繼明說道:“等會,嚴老弟!陸家的事情你還要慎之又慎,最好和陳司長商量一下,也替我向他老人家問好。什麽時候我能去拜見司長一面,将是我的榮幸。嚴老弟,你可要多在司長面前提攜一下我喲……”

他的嚴老弟沒等他說完,便已經行動如風地走了。

陸卓英連忙跟上。

他滿腔的不滿,滿腔的不忿,激烈地在他腦子裏碰撞。陸耀宗死了,但是并沒有解決他的問題,反而讓他更生氣更憤怒!

憤怒地找不到地方發洩。

他憑什麽死?他不能死!

他以為他死了,就能一了百了,抵消自己犯下的罪孽!他想得美!

陸卓英剛剛在他悲苦的人生中嘗了兩天至高無上報複的快感,陸耀宗便死了!這給他一種巨大的失落和空虛。

不應該是這樣的!他不滿足,他不夠!

到底怎麽樣不夠,他也說不上來。

到底怎麽樣才夠,他此刻恨不得讓陸先生活過來,活到他被他快氣死的那一天,繼續當他的小寶貝。

可是陸先生活不了了。

他死了!

他站在自己精心經營的陸氏,一生中最風光繁盛的時候,用自己的死,換他們報複的休止。

沒那麽容易。

而如今,高繼明竟然要和自己搶陸家剩下的人。

他是什麽樣的資格和他講這句話。

陸家人,不能是別人的。

只能是他自己的。

陸卓英氣勢洶洶地想着,那模樣簡直是要吃人,他快要把自己氣死了。

嚴一維當然也是虎視眈眈,他不能不考慮嚴一維。陸耀宗死了,嚴一維沒有報複夠,還會不會拿陸家剩下的人開刀,他也猜不準。

他不知道嚴一維在想什麽。這麽久了,他雖然在他身邊,仍舊有一種離他很遠的感覺。他也不得不與他各懷鬼胎,與虎謀皮,太危險了!

陸卓英忙着想高繼明,想嚴一維,不知不覺帶着一種興奮,他想回陸家看看。

陸耀宗死了,還有個陸雪羽呢。

他真想看看他的好哥哥啊。

不過他并沒有着急,一直等到陸先生過了頭七,那股冤魂散去,他才敢真的踏進陸家。

他這兩天一直在做噩夢。

夢裏全是陸先生的樣子,陸先生來追魂索命,陸先生掐住了他的脖子,陸先生讓他饒了他哥哥。他驚叫地從床上醒來。

他太害怕了,夢裏陸先生那張蒼老又扭曲的臉龐,頭發蓬着,口涎滴滴答答地流出來,流到了他身上。

他吓得再不肯在公寓裏呆下去,他搬回了蒼蠅窩,搬到母親在的地方。

但是那天早晨,母親一床鋪的血,始終印在他的腦海裏。他蒙着頭在被子裏尖叫,惡狠狠地罵他的母親:“怎麽?連你也怕他!我不怕他!有本事讓他來找我!讓他活着來找我!”

他神經兮兮地在房子裏碎碎念着,白天還是光鮮亮麗的陸三少爺。

陸三接手了陸氏分部。

何金庭跑了個無影無蹤,到最後,陸氏唯一留下來的根還是到了他陸三手裏。

他面帶微笑,很想面對陸先生,爸爸,你看到了嗎?

頭七過後,陸卓英迫不及待地走進了凋零荒涼的陸家。

他一個人在陸家走着,如同那年生日前走進陸家要錢的那一天,他看不夠這荒蕪的景色。

陸先生已經入土,陸家的朋友和商會的人都走了,沒人再關注陸家。

園裏的植物到了冬天都成了調敗的姿态,越發地像個鬼屋。

陸卓英一間房一間房地看着,他其實很喜歡陸家,在小時候,還懵懂不記事的時候,他就喜歡陸家的紅房子。

溫暖華麗的顏色,客廳裏有一個大壁爐,小時候坐在父親懷裏被抱着的一個雪白團子,傭人從樓上走進來,裏面總是歡聲笑語。

他很羨慕,他很想擁有。

記憶裏,他只能站在那暖色之外。

遠遠的,在門檻外面,看上一眼。

如今他腳踩着當年的地毯,看着那個廢舊的壁爐,裏面再也燃不起火來。

陸卓英濕熱了眼眶。

不過很快,他就将那股熱意逼了回去。

他還是陸卓英,只有自己只靠自己的陸卓英。

陸卓英翻遍了陸家的每一寸,終于在二樓發現些蛛絲馬跡。

老管家聽到聲音匆匆地上樓來,被他一眼瞪了回去。

老管家知道陸家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陸家,陸家現在是陸卓英當家了。

陸卓英在走廊裏喚着:“二哥?二哥你在嗎?”

沒有任何動靜,也沒有人應他。

“二哥,我來看你來了?你出來見見我好不好?”

“二哥,咱們的爸爸死了,大哥又在牢裏。陸家就只剩下你和我了呀。”

陸卓英走進一間卧房,環視肮髒的窗簾和布滿塵土飛落紙張的房間。

“二哥,求你了,出來見見我吧?難道連我你都不願意見了嗎?我是小卓呀。”

他哀傷地道,看到那張鐵藝床床帷簌簌而動,整張床抖得篩糠一般,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他誘哄着:“二哥,我帶了你最喜歡吃的糕點,你出來吃一點好不好?”

他慢慢掀開帷幕,看到床底下布滿蛛網和塵土,在最黑的角落裏面,陸雪羽仿佛是一只被驚狠了的小獸,睜着兩只又大又黑的眼睛,警惕又發着抖地望着他。

他一掀開床簾,他往裏縮得更甚。

他想要把他拉出來,他不僅往裏逃,四處亂撞,甚至開始尖叫。

那是哭久了,哭啞了的叫聲,喊破了喉嚨,叫天天不應,叫地地無門。

陸卓英微笑着,放下帷幕坐在了床上。

他喜歡聽這種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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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太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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