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06
他看著手上的素白信封,斂了方才出現在臉上的那一點隐約笑容。他拿著信封,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卻又分明感覺得到內心憎恨。他瞧著信封,素白的底上是突兀極了的雷萬汀的黑色家徽,像是已死的巨大昆蟲張牙舞爪地盤踞在那裏。綱吉微微的走了神,有些事情他不是不知道,雷萬汀應該早就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況且做這件事情的也不是別人,雖然雷萬汀被全滅的時候自己還在昏迷之中,但是雲雀做的事情總歸是不會有差錯的。
他就随随便便的想了這一些,回過神來的時候信封竟已被自己折出了深深的痕。綱吉緩緩的松了手,瞧見折痕扭曲猙獰,他想自己是願意在雲雀之後再一次将雷萬汀狠狠毀滅一次看看的,并且這種毀滅是徹底的,因為它讓人覺得不可原諒。他想到這裏手竟又微微顫抖了,然而他不是害怕,更不是興奮,他只是覺得獄寺已經死了,這世上又沒有無理由的殺戮,而今他有了理由,但這理由卻又是他萬萬不想要的。
他莫名的苦笑了一下,伸手去翻信封,卻忽地沒了勇氣打開。信封沒有封口,想必已經有人預先瞧過。綱吉擡起頭來,把目光轉向雲雀那邊。雲雀正開著車,沒有看他。綱吉愣愣的注視了他一會兒,雲雀許是被他盯的不耐煩,轉過彎道的時候就靜靜問他,怎麽?
綱吉聽見雲雀問話,才覺察出方才自己的失态。他不知道他剛才看雲雀側面的時候想到了一些什麽,就覺得是無關緊要的事情,不在意也就罷了。他匆匆說了一聲抱歉,就又問他,說雲雀前輩……這封信,你可是提前瞧過了?雲雀點頭應了一下,并未隐瞞自己已經看過,反正到了總部也要念給衆人聽的。綱吉聽見他說這話,竟不知為何安心了一點,本想問問他這信上寫了些什麽,但沒有問,因為雲雀的回答他早就猜得到的,多半是讓他自己去看。
他於是伸手拆了信封,紙張平整光滑,自然是上好。信紙折了四折,他展開的時候被紙張的邊緣劃了一下手。信竟然是用日文寫的,字跡有那麽一點熟悉,不過想不起來在哪裏看過,況且他又不認為這信會是自己認識的人寫來的,就當成了是字跡大衆化給自己造成的錯覺。信頭的地方寫著他的名字,很規整的書信字樣,他又想起信封上寫澤田綱吉君親啓,又想雲雀拆了自己的信封,竟覺得頗有一些無可奈何。該來的總該來的……他忽然很相信這句話,只是他沒想到藏於雷萬汀之後的真實會這麽快的浮出水面,終於還是有太沈不住氣的人,他自己也是的。
“澤田綱吉君:
一別數月,不知是否安好?聽聞貴方岚守已經去世,未曾有機會參加葬禮,僅於此表示深深悼念。上次會面之混亂實不在意料之中,不知可否改日來雷萬汀總部一會?私人會面還望澤田君不要帶過多警衛。另早對貴方雲守有所耳聞,還望這次與君同來,不吝賜教。
卡紮托雷萬汀”
──這分明就是挑釁!
在了平把信紙狠狠地拍在桌上之後,會議室裏面又恢複了沈沈的靜寂。這是綱吉出院以來第一次來會議室,他坐在正中的位置,雙手交握放在桌上,唇抿的很緊。會議室裏面沒人說話,都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平的一句話似乎就已經足夠代表所有人的想法。這信當真寫的心平氣和,口氣事不關己的都讓人覺得好笑。綱吉想起自己在回來路上看這短短幾行的信,竟被氣的反怒為笑,在狹窄的副駕駛座位上神經質的笑出聲來。他看著被了平拍在桌上的信紙,環顧了四周,別人又不說話,他又的的确确想聽聽別人的意見。Reborn正坐在一旁椅子上喝茶,綱吉看他一眼,見自家老師緩緩放下茶杯,只道,我不贊成你去。
Reborn刻意放慢了的語調,任誰都聽的出他的認真。畢竟是彭格列生死存亡的時候,他也總不能再像以前那樣随随便便的把自家學生丢進險惡環境之中,況且這環境又不是他可控的。似乎是Reborn起的頭,綱吉在此後聽到的皆是一片反對聲音。他自己想去,只是需要有人肯定,他便去的成了,可他也知道大家都是為他好,就都攔著他。他輕輕嘆一口氣──雷萬汀他必須要去的,這已是他的決定,換誰都改變不了。他看向角落裏面的雲雀,從始至終,雲雀的表情都沒有任何的變化,方才了平念信的時候談及雲守,旁人都還有些驚詫表情,而他這個當事人卻連眼睛都沒肯擡一下。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提前看過的緣故。這封信不知為何先送到了風紀,雲雀看過之後聯系了Reborn,Reborn看綱吉不在,又聽人說十代目開車出去了,便猜是不是去了學校,也就讓雲雀去那裏找了,風紀基地和學校本身就相隔不遠。雲雀在停車場看見綱吉車子,他自己有一把鑰匙,就開了車,在停車場外等他出來。
信他是看過,特別提及了自己,隐約已經可以猜出個中原委。會議過程中他沒說什麽話,只聽見山本和了平略有争執,總體意見的分歧卻都是不大的。這時他聽見綱吉的聲音,一字一頓說的清晰,他說我去。雲雀聽見這兩個字的時候竟不自覺的勾起了冷峻笑意,終究不再是草食動物了,這結果也該是想得到的。
綱吉瞧見衆人神色,他心裏又覺得抱歉了,只可惜他真有不得不去的理由。他天性不善殺戮,又輕易不會懂得複仇,奈何這次是真真觸及了他的底線。Reborn聽見他的決定,沒有再勸。綱吉站起身來,深吸了一口氣,快步走向雲雀所在的角落,在離他兩步遠的地方停住了腳。
雲雀看了他一眼,然而沒有說話。
綱吉就在此刻深深的彎下腰去,他聲音放低,出口的聲音竟有些顫抖,像是在極力隐忍些什麽。他說雲雀前輩請和我一起去吧,拜托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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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頭壓得那麽的低,雲雀從正面看不清他的表情。澤田綱吉……他想不到綱吉會這麽過來求他,有些東西,獄寺刻意隐瞞了的東西,那自然是不想要綱吉知道。雲雀看著眼前青年,會議室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們身上。雲雀忽地想起在回來路上,綱吉看著那信笑出聲來,手下卻用力試圖把這一紙素箋狠狠揉爛。
前途是不可知的光明,他現在又是不是誠懇?雲雀忽然覺得很累,他看見青年顫抖的雙肩,只沈聲道,我去。
他說完這句話就轉身出了會議室,覺得自己從未像今天這樣希望逃避過。他出了會議室,想起獄寺的臉,手握成拳狠狠地砸向了身側牆壁。
只道謊言不可知,然而願望太可怕。
綱吉在雲雀走後很久才直起身來,覺得自己像是出了一身的冷汗,但并不是因為他對雲雀有所畏懼。雲雀答應了自己的請求,這其實不是綱吉所希望的。他又不是笨蛋,雷萬汀特意提起雲守的理由他又怎麽會沒想過?他知道是雲雀把自己帶回來的,也知道是雲雀全滅的雷萬汀,他還知道雲雀拿回來本該早就遺失了的VGL02還有獄寺的岚戒,可是這一切又能說明什麽呢?他情願堅信,不肯去懷疑任何一個人,然而他聽見雲雀那一句我去的回答,竟覺得自己已經置身在懸崖邊緣,是覺得恐懼了。
因為雲雀怎麽可能這麽随随便便的答應?他向來不肯插手彭格列的事情,多少年了都是如此,此情此景下他應該說一聲無聊轉身就走才對,又為什麽要答應。只是他們之間從未有過忠誠可言,又哪裏談得上背叛呢?Reborn遠遠瞧見綱吉面上蒼白神色,知道自己的學生在擔心些什麽,老實說雲雀今天的表現也的确讓他有點意外,不過Reborn本人是不會懷疑的。
所以他只是輕輕的嘆了一口氣,覺得不過還是一些孩子。綱吉這個時候也已經走了回來,臉上的神色飄忽不定,只是在面對衆人的時候恢複了一種狀似平常的淡然。信尾給出的雷萬汀的本部地址已經有了變化,是在一個叫格爾塔的鄉鎮,距離彭格列本部大約有将近一天的車程。他回來這邊,也沒人再勸他說不要去。了平過來和他說我也要跟去,到時候也好有個照應。綱吉擺一擺手,說不用了,我和雲雀前輩兩個人就夠了。
他說完這句話就站起身來,和衆人重複了一遍誰也不要跟來,又著人拿來紙箋,親自給雷萬汀回了一封信,說不日就去拜訪。他做完這些,未說什麽就出了會議室,走廊裏面空空蕩蕩,他伸手摸了摸自己挂在頸上的岚戒,指環的棱角溫柔的刺痛著他的手。
他是相信獄寺的,也信雲雀。行程被他安排在了五日後,這些天他也想要好好準備準備,甚至想要同一些人告別,因為他不确信自己這次還能活著回來。雷萬汀的目的他至今不知,但是他覺得雲雀,甚至是Reborn都是知道一些什麽的。對於雲雀,他曾向Reborn暗示了幾次,他相信Reborn聽得出來他的意思,但Reborn沒有給他任何應和著腦中最初想法的回答,這讓他在某些方面安心了一些,但也更迷惑了一些。對於雲雀,綱吉不想說不信,雲雀是他最相信的人,這相信在他心中似乎都已經超過了獄寺。他想自己對獄寺尚且堅信著,又為什麽要來懷疑雲雀恭彌。
臨行的那天晚上,他不知為何又想起了年會過後雲雀予自己的那個看似毫無意義的吻,覺得茫然了。他想自己是對雲雀有感情的,然而這感情不是愛,卻也不是他對山本了平的朋友情誼。綱吉是不否認自己是希望雲雀在身邊的,只是這又算不算違背了他與獄寺的忠誠?他想自己與雲雀假若有愛,彼此之間沒有忠誠不過就是各予所需,是看不見真心的。
只不過他們之間彼此需要的又是什麽呢?綱吉想罷這些,就沈沈的笑了。他躺在床上,覺得自己笑的莫名。他想起第二天早晨他還需早起的──城內沒有直達雷萬汀總部的電車,而後還要自行開車過去,況且在那之前他還有別的地方想去。他這麽一想,竟就入了夢,這一夜他睡的并不安穩,一整夜都像是在半夢半醒之間。他醒來的時候,時間不多不少,剛好是早上五點半──預定起床的時候,他起身穿衣,卻并未覺得自己睡眠不足,反倒像是更加清醒了一些。
他在鏡子前面整理了一下衣服,系扣子的時候不經意的瞧見了自己身上的那道傷口,傷口已經長好,卻還依稀看得到彈痕的痕跡。他出院不過兩個月,內裏的傷還不算痊愈,只是從外表看不出來而已。這些天意大利的天氣還沒有冷到極致,他已經覺得有點受不得,不僅僅是這次的傷,往日的也有,不過他想別人不知道。
他走出卧室的時候,覺得有什麽東西開始變得鄭重起來,花園裏面的一草一木都是一樣。他走之前也并未再次召集全員,也只和Reborn見了一面。他穿一身純黑色的筆挺西裝,只淡淡的道我走了。Reborn就瞧他一眼,點點頭,未說一路順風也并未叮咛要活著回來。
綱吉臨走的時候還帶上了獄寺的那把VGL02,出了本部大門的時候雲雀已經坐在車內等他。雲雀今次沒有穿紫色的襯衫……他不知為何竟注意到了這樣的細節。綱吉打開副駕駛一側的門匆匆鑽進車子,早晨的風還是很冷的。雲雀看他關好了車門,只說了一句走吧。
他們就這樣離開了本部的大門,也沒有人送別。兩個人一路無言,開到城內中心車站的時候是早晨六點半,今早的第五班電車還有那麽十幾分锺就要進站。雲雀在一旁的停車場存了車,換回了一張小小的存車卡片。今早的太陽此時才算是升起來,綱吉眯起眼睛看了看天,瞧見一縷缱绻的雲飄過去,又聽見雲雀喊他,是該上車了。
目的地是列車的終點站,蘭德斯三號街。蘭德斯三號街是城區內最外沿的一條主幹街道,列車的終點站也就設在那裏。從蘭德斯出去就該屬鄉村的範圍了,不過即便是如此蘭德斯與格爾塔還是有不遠的距離。早班的電車上還沒有多少人,雲雀坐在座位上,随手拿了車上放置著的今天的晨報。列車開到霍爾寧站的時候綱吉忽然對雲雀說我要下車,雲雀看他一眼,任憑他按了停車鈴。
綱吉今天早些時候出來并不是沒有理由的,霍爾寧瀕近城郊,也是獄寺墓園的所在地。兩個人一前一後的下了車,從車站向遠處看能看得到一片青灰。綱吉瞧見這顏色的時候覺得自己已經握成拳的手又緊了一下,到了墓園門口的時候他也只是和雲雀說,雲雀前輩請等我一下好嗎。
綱吉話說的很客氣。雲雀也就不再往裏面走,獄寺葬禮的時候他都沒有來,現如今更是沒有必要。從中心車站到霍爾寧大概是五個小時的車程,快到中午了。雲雀看著綱吉走進墓園,輕輕的呵出一口氣來,意大利的冬天也不會有多暖的。他想起獄寺死了這件事情,覺得這三個月給了他一種漫長的錯覺。
綱吉走到獄寺墓碑前的時候也只是靜靜的看了一眼獄寺的臉,小小的一張照片,沒有生氣,然而終究還是有那麽一點值得貪慕。他彎下腰,刨開墓碑旁的一點松土挖出小坑,從口袋裏面拿出了那把VGL02放了進去,随即又把它用浮土掩埋了。
他在心裏暗暗地道了一聲再見又或是不久就要相見。随即轉身出了墓園。
從霍爾寧坐電車到蘭德斯再開車去雷萬汀的本部,距離晚上八點開始談判時間還是綽綽有餘。兩個人坐車到了蘭德斯,吃了一餐中飯,而後才開車準備去格爾塔。兩人到達格爾塔是下午的五點半,天色已經陰暗,天邊流淌著的是沈甸甸的赤紅。綱吉微微的抽了一口氣,越瀕臨這裏,他越覺得危險,也不知道是不是本能。雷萬汀似乎早就派了先哨過來探聽情況,名義上是來給他們引路的。
他只覺得這是必備的勾心鬥角的伎倆,也就不管來人能從自己這裏探聽到什麽。八點锺的時候有人領他和雲雀進雷萬汀的本部。建築外表破舊內裏燈光卻耀眼的緊,他一只腳踏進大廳,被迎面過來的燈光晃了眼睛,他也就就此站定,只待眼睛适應了光線之後,意在打量談判席另一側的人。
然而他看著眼前男人柔紅的頭發和赤色的雙眸,只是覺得自己被道雷從頭頂貫穿到了腳底。這面容不可謂不熟悉,這一切好好的想過也并沒有什麽不合理……不過是他想不到也不願想罷了。他站在那裏,把一腔不可置信與失落驚悸統統從面上撤去,手卻在身側狠狠地握成了拳。
炎真就笑他,在燈光下露出放肆笑容,只是這笑容并未持續太久。炎真随即指了對面的座椅,自己也并未起身,只道坐吧。
綱吉沈默半晌,終還是拉開椅子坐了下來。他側頭瞧向雲守,他在自己身邊,同樣的落了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