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08
他還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就被雲雀強拉著出了門,身後盡是嘈雜槍聲,一發子彈堪堪的擦過了他的衣角射入了地面,在他的腳邊濺起了些微煙塵。門外的人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朝大門方向看去的是一雙雙略帶驚疑的眼,雲雀一拐奪去了離自己最近的那個守衛的意識,順勢奪下了旁邊的那輛車,他側擋在車門的位置,只催促綱吉快些上車。綱吉沈默了一下,終還是聽了他的話──像是根本沒的選擇。他見綱吉上了車,自己也跟上去,關上的車門恰巧擋住了一發來襲的子彈。
他啓動車子,在轉彎時綱吉聽見一連串子彈打在車上的劈啪聲,莫名的讓他覺得心驚肉跳。車子急速的轉彎過後便徑直開出了院子。綱吉聽見一些喊叫聲,不過聽不真切,他只是覺得全身發冷,不僅僅是因為晚冬的天氣。他側頭瞧向雲雀,男人開著車,并沒有看他。他覺得自己的思緒亂的厲害,根本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方才在會場的時候他似乎已經把他未來幾十年的鎮定全部預支。夜已經深了,加之又是冬天,天黑得早,鄉村的路又難行,他靜靜的抽了一口氣,聽見後方傳來車子啓動的嘶鳴。
然而這個時候雲雀還是很鎮定,像是早就預料到了這情況的發生。格爾塔的道路他并不熟悉,只不過來的時候多看了兩眼──應當是足夠了。他把車子拐過一個彎道,路旁有幽深的樹叢,不過作用算不上太大,他用眼角的餘光掃了一下綱吉的表情──表情僵硬的像是已經凝固……他去道歉這件事自己預料到了,不過把事實和盤托出倒真是在意料之外──按照他的性格應當是想瞞住古裏炎真的。
不過現在并不是思考這些的好時候,他從反光鏡裏面瞧見了跟在自己身後的一個個暗影,他在心裏冷笑一聲,果然會群聚的都是草食動物。車子的時速已經很高,再快的話在這樣的夜裏會有危險……他匆忙間做出這樣的判斷,卻是相當準确的。他記得下一個彎道的地方旁邊有突出的岩石,就稍微放慢了一些車速,跟在後面的家夥沒準會趁著這個機會跟上來……這不算是個很好的計策。但是在雲雀轉過彎道後的十幾秒後,他還是如願的聽到了一聲車輛相撞的悶響。
格爾塔不算是太大,照這個速度再有個五六分锺就可以駛出它的轄區範圍,出了這個被西蒙控制的鎮子的話狀況應該會變得相對好些,不久後他見著些微弱燈光──是國道上的路燈,不過應當還離得很遠。
這當真是落荒而逃,雲雀恭彌多少在內心揶揄了自己一下,做這種事情可真不是自己的風格。 車輪在這個時候發出一聲悶響,車體也随之向後沈了一下。雲雀踩了剎車,車子在泥土路上劇烈地颠簸了一下,但最終還是停了下來。
而停下來的時候,這輛車子已經被西蒙的車子團團包圍。子彈瞄準了車輪,真是方便又好用的伎倆,不過這情景的發生在某種意義上竟也算是切合了雲雀的想法。綱吉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一直沒有說話。他不知道該對雲雀說些什麽,甚至連他說的那句“現在你還不能死”都覺得難以理解。西蒙的衆人已經下了車子,逐漸向自己這邊逼近,他試圖從口袋裏面摸出死氣丸還有手套,卻被雲雀制止了。
他沒有說一句話,只是把手壓在了綱吉的口袋上,他從口袋裏面拿出他剛才用的那把槍甩給綱吉,轉身就欲下車。但是他又像是忽然想起來什麽似的停了下來,他注視著綱吉慌亂無著的眼睛,只淡淡言道,獄寺他……并不知道他那一槍對準的是你。
他說完這句話就轉身下了車子,開車門的時候灌進徹骨的清寒。綱吉一個人坐在駕駛室裏面,雲雀說的那句話他聽的真真切切……雲雀不會騙他,他也一直相信獄寺,但聽了那句話之後眼淚還是流下來──他的岚守果真至死對他忠誠。車外已經下起了雨,意大利的冬天是有雨的,他在這急雨中哭出聲來,一如他得知獄寺死訊的那一天,哭的幾近嘔吐。
他那時只是覺得,沒有比這更好的事情了,他過往所擔心思量的一切,都因著雲雀的這一句話化成了空,但與此同時他更不能在心裏原諒自己的天真。這天真這麽多年來他一直固守,從未想過抛棄,只因他覺得這天真該是他為人處事所必須,然而在今晚,他得知獄寺因此而死進而重新審視自己的時候,只是從中發現了許多不堪,他發覺自己一直以來所堅持著的東西很有可能都是錯的──這發現讓他覺得驚恐萬分,卻再也沒人肯給他肯定抑或是否定。
他承認自己是個平庸角色,沒有獄寺的誠懇也沒有雲雀的決然,多少年前他就覺得自己做不成一個好首領──他常常在面對不可預知的現實時顯得無能為力,而在別人都依靠著自己的價值判斷作出決定之後,他常常還在猶豫不決,擔心自己這樣做是不是好,又是不是會傷害別人。
這是他的天性同時也是他的懦弱。他站在一個局外人的角度品評著自己的時候也只是覺得可悲。車窗上落滿了雨,聚集成小股水流沿著窗側流下來。雨下的更大了,他看不清外面,只聽到雨聲,跌倒聲,呻吟聲還有謾罵聲混合在一起。他忽然想起他應該去幫雲雀的……然而就在他試圖邁動步子的時候,他才發現他的全身早已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
那個時候他清楚的明白,自己內心深處的某個地方,早就在自己不曾察覺的某個瞬間開始了快速的崩塌。他坐在座位上,只聞得瘋狂雨聲,沈重的似是要把這大地狠狠擊潰,他顫抖的雙手死命地抓著自己的膝蓋,額頭竟在這潮濕冬夜裏面出了細細的汗。他痛恨自己的無用,在這個時候居然連打開車門走下去的勇氣都沒有,而就在這個時候,他聞得密密雨聲中傳出了一聲刺耳的槍響。
他全身劇烈顫抖了一下,雲雀是向來不用槍的,除了方才在會場的那一次……而這時他身側的車門也被人用力的拉開,他瞧見那意欲低身下來的陌生衣角……內心深處泛上一陣希求毀滅的厭惡,他手裏還拿著槍──襲擊者在彎腰下去的那一瞬間就被槍抵住了額頭。
而坐在車內的人的目光是灼灼的亮,他手雖然還有些顫抖,但槍拿的很穩。來人被他逼著一步步後退,綱吉下了車,整個人浸在雨中,全身很快就濕透了。
他只覺得內心悲怆,覺得自己無論怎樣也不過如此,他未等對面的人有所言語,徑自扣下了扳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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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覺得有什麽東西濺在了自己的臉上,溫熱的,卻讓人作嘔,很快就讓雨水沖了去。男人重重的向後倒了下去,一句話沒說就已經死去,綱吉注視著他因為中槍而猙獰了的臉孔,驚訝的發現自己的內心竟然毫無波瀾。他靜靜地放下拿著槍的手,擡起眼時雲雀已經在看著他。雲雀皺了眉,眼神卻清亮如同流水。綱吉注意到他肩上殷紅的一片,又後悔起來,然而他只是說,你受傷了。
雲雀卻沒有回答他,只是朝這邊走過來,綱吉瞧著他,只覺得兩人在這雨裏同樣的狼狽不堪,竟然稍微有點想笑。他手裏還拿著槍,雲雀的VGL,他沒想到雲雀會把這槍帶在身上,他靜靜地想著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他此刻并沒有因為殺人而有所愧疚。
而這時雲雀也已經穿過了沈重雨幕走到了他的面前,雲雀眼神平和,伸手扶了綱吉的肩把他壓在了車上,然後低下頭去吻他。綱吉驚了一驚,本能的想要推開雲雀,但想到他肩上還有傷的……他竟一時不知該如何去做。他覺得自己不該接受這吻,但內心的确又在迫切的祈求安慰。他忽然用力的咬了唇,流入口中的雨水沾了些微的血腥。他與他在雨中對視著親吻,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對方的影子,只是這吻中察覺不出半絲情愛意味,反倒像是兩個陌生人在用眼神對彼此進行著徹頭徹尾的審判。
他忽然覺得,他從他們的愛情裏看不出任何兩情相悅的希望。
良久,他推開他,啞聲道。
“夠了。”
綱吉說完這句話便匆匆回轉過身,朝著另一輛車子走過去。他轉身的時候眼淚流下來,合在雨水裏面,一會兒就看不見了。他沒有再去看雲雀的表情,他與他之間或許僅能如此。綱吉拉開車門,只說,上車吧。雲雀看了他一眼,繞到車子的另一邊坐上了副駕駛的位置。
綱吉沈默著啓動引擎,兩人全身皆是濕透,進了車內只覺得更冷,雲雀襯衫上的血跡已經淡淡的暈開。綱吉一路開車,車燈不亮,想必是壞了。他并不精通駕駛,加之又是雨夜裏的泥濘鄉路,他車開的很慢,但是一直沒有停。兩個人并沒有朝國道的方向開過去──他們現在這模樣肯定會受到盤問。他把車子向臨近的鎮子開過去,最好能在那裏聯系上總部,趁他們現在還沒有受到西蒙下一次的追擊。
車行許久,夜已經深了,雨還沒有停。車子在路旁熄火,難以啓動,所幸遠處已經有了房屋的影子。綱吉與雲雀一同下了車,兩人都覺得很疲憊,但沒有彼此攙扶。一幢二層小樓孤零零的立在路旁,綱吉走過去叩響了門,并沒有朝內呼喊。
不久便有模樣憨厚的中年男人走過來開了房門,倦怠的目光掃過全身濕透的兩人,觸及到雲雀的肩傷時大驚失色,下意識的想要關門。綱吉阻止了他關門的動作,只淡淡的說,讓我們進去,他聲音很輕,卻讓男人驚吓的困意全無。男人大約只是這幢小別墅的看門人,裏邊還有許多的空房間。
綱吉要男人準備了熱水及毛巾,他內心煩亂,竟也擺不出溫和态度。雲雀早就進了房間,綱吉端著熱水進去的時候雲雀正在包紮傷口,他扯下濕衣的一條,傷口也并未多加處理就草草包紮。雲雀背對著他,綱吉看見潮濕白布上滲出的猙獰血痕,只覺得難過,想說些什麽終還是沒有說,只是把熱水和毛巾留下就匆匆的退了出去。他再進來已經是一個小時之後,熱水早已冷透,但沒有動過。雲雀躺在床上,似是已經睡著了。
他略略一笑,心想他們也只能如此。這一夜過的當真荒誕,他摸了摸頸上的岚戒,岚戒經了雨水的沖刷竟也冷的怕人,他把岚戒收起,此時此刻忽然也不想離雲雀太遠,索性就挨著他的身邊躺了下來。夜涼如水,他們背靠背相對,他有沈沈鼻息,他睜著一雙眼,透過間隔兩人的潮濕衣料,覺察到了身後人的灼灼體溫。
他在感知到這熱度的時候霍然起身,伸出手去探雲雀的額頭。他額頭滾燙……綱吉的另一只手忽然抓緊了床單,床單起了深深的皺,他無聲的哽咽起來,但終於沒有落下淚來。
那一夜,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次擁著雲雀恭彌入眠。他不知道自己所做為何,只是覺得自己虧欠雲雀太多,但自己又分明知道他不稀罕這些。他們之間的确不存在任何的愛情,但是他也不願雲雀離開──雲雀就好像他溺水時所見的浮草……混亂中他只希望死死抓住以獲得心理的安慰,卻忘記了自己的行為放在現實裏是有多愚蠢。
更何況,雲雀恭彌他偏偏是一片雲。
他醒來的時候,天光已經大亮,他不知道這夜自己睡的居然這般昏沈。雲雀早就不見了影子,床上有著幹涸了的血。他覺得刺目,就走出屋子,雨早就停了,腳下的泥土潮濕而又松軟。他覺得自己失去了什麽,這感覺與他失去獄寺時既相似又不同,他又想起昨晚他殺了人,自嘲的笑出來,他覺得他失去雲雀的時候也一并失掉了他所有的天真。
天空一碧如洗,他卻覺得他已經死在了這樣的一個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