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溫知予沒想過他會和自己說話。

确切來說,是不确定他是在和自己說話。

像聲音太真實以為是自己耳背,前兩秒她沒動,怔了那麽一會兒才試探着轉頭回視,顧談隽疏淡的眼正盯着她。

他做什麽從不掩飾的,要講話就講,要笑就笑。

張揚處于天光下,毫不遮掩。

可和他比起來她就像極端。

哪怕是聽見了聲想回頭,也膽怯、猶豫,動作仿佛固化,那點慢動作在顧談隽眼裏跟多年沒上過機油的機械。

“啊?”

她開口,輕輕發出一個音節。

要這是顧談隽的朋友,他肯定就說了。

啊什麽啊,他剛剛說的難道不是人話,這麽難懂?

顧談隽眉頭稍挑,沒重複剛剛的話。

溫知予回神,連忙說:“是。”

“拉投資的?”

“嗯……是找人談事。”

顧談隽又睨了眼她手裏的文件,略微懶倦地側了側頭:“開公司的嗎。”

“也不是。”

溫知予聲音挺小的。

創業不敢說,知道這兒都是大佬,她那小工作室也實在算不上什麽公司,和面前他擁有的資本比起來天上地下。

她想到他剛剛那幾個字。

做游戲的,好像确實是。她也不過是個喜歡游戲、搞原畫的設計師罷了。

顧談隽很快收起視線,嗯了聲:“游戲挺難做的。”

她也跟着嗯了聲。

空氣再度沉默。

溫知予的站姿更加拘謹,雙手捏着文件夾,站得比那些前臺小姐還标準。

顧談隽再次瞥了眼。

他突然開口不是因為別的,就是原先也稍微了解過游戲這個行業,當時有點興趣。不過興趣到底是興趣,因為不是他常涉獵的領域也就放棄了。

這是他頭一回見着搞游戲的女孩子,昨天去科技會也見到了,今天又來談合作,親力親為,倒是勤懇。

況且能連着兩天碰着,也是緣分不是麽。

前臺把煙遞過來,說:“顧先生,您的Marlboro。”

冰藍色外殼,全英文字母。他抽出一根煙拿打火機點上,微苦的煙味散出,飄到了溫知予那兒。

并非傳統香煙刺鼻的味,夾了一絲冷調的澀,像特別含義的小衆香水。

隐約帶了點他身上的氣息——

溫知予也不知道他身上是什麽味道,她從沒聞過,也沒敢幻想過,但那一刻腦海莫名就閃過了這個想法。

這種認知叫她肩膀和感知都無意識放緊了些。

顧談隽察覺了出。

意識到公衆場合會有人不喜歡煙味,他又把煙給撚滅了。

越茜拿着酒嬌俏地回來,說:“顧先生,這酒還挺沉呢。回去趁着雨幕小酌兩杯肯定很有氛圍。”

上邊在打牌,那麽一大群人,偏偏話讓她說出來跟倆人有什麽關系一樣暧昧。

顧談隽問:“跟誰喝?”

越茜眼底躍躍欲試。

顧談隽像猜透,道:“我可沒那心思。”

越茜只能嗔道:“我還沒說呢。”

顧談隽上去了,又是随着一聲聲禮貌謙遜的顧先生漸遠,在這樣奉承刻意的環境裏。

溫知予終是沒忍住擡眸看了一眼。

樓梯上,男人背影清瘦,白色襯衫,筆直的腿,手抄在口袋裏,比例無暇得跟海報裏走出來的人物,什麽套在他身上都格外有格調。

和記憶裏處于人群中意氣風發的少年一致。

只是,多年後的他更成熟些罷了。

年輕嬌小的女人跟在他身後,踩高跟鞋的樣子像什麽出身世家的貴家小姐。

她心裏泛酸了些。

顧談隽身邊從不缺人,她知道的。

不管高中還是現在,成群結隊的一夥人裏,他總是站在最中間最衆星拱月的那個。

朋友多,喜歡他的、找他的女生也就多,原來校花專門去他班級找過他,也有隔壁二中的女生專程跑來看他。

看那個常年霸占三十二中年級第一的人到底多有魅力。

剛剛那個女生真好看,應該是他新女朋友。

也只有那樣會撒嬌、能俏皮的漂亮女生才有能力做他身邊的人吧。

溫知予壓着心中思緒,望外面的雨。

他和她說過的話每個字在胸腔滾動。

——你是做游戲的?

或許,這是這麽多年後他和她說的第一句話。

明知是浮夢,卻叫人回味,甘之如饴。

“你和那個女生認識呀?”上去後,越茜主動問。

其實拿酒回來的時候就看到了,他和對方搭話,雖然面上一如平常沒什麽表情,但兩句話肯定是說了。

陌生女孩子,能叫他主動搭話的,頭一次見。

顧談隽說:“不認識。”

“那是……”

這句試探顧談隽沒回。

手裏捏着煙盒,指尖無趣地輕彈着卷起的邊玩。

想做什麽哪要理由,他也懶于什麽都跟人解釋,挺倦乏多餘的。

話落到地上沒人接。

越茜後知後覺意識到尴尬,閉了嘴。

她本來就是一群人裏突起心思說要跟着他下去,顧談隽說買煙,沒拒絕她才跟上,其實本質上和他之間隔着鴻溝,并非處于同場聚會就能抵消或是短時間拉近關系的。

越茜進去後,熱絡透過虛掩的門而出。

大堂經理沒走,顧談隽問:“剛剛那女生,李陽榮把她給拒了麽?”

對方拿着iPad,立馬去翻備忘錄,說:“啊,這個不清楚,只知道是書香廳那邊的客人,她是半路過來的。”

這些顧談隽都知道,只是問問。

半路過來,還等了這麽久。

顧談隽思索。

無關其他,只是想到她拿着資料那樣倔強着等的樣子。

人總有些共通性。

或拼搏,或貧瘠,總想往上爬。他是不缺什麽資本,但為了事業倔強堅持的樣子,莫名引起共鳴。

顧談隽猜她在等車。出租車或朋友,要是後者,也不會那樣無助憔悴的樣子,所以大抵是前者。

可這兒本就偏遠,更別說現在在下暴雨,她這樣等,哪怕等到後半夜去也等不來一輛車的。

他說:“我們隔間好像還有空,實在不行,叫她去坐着等吧。”

經理訝異:“可以嗎?但您不是剛包下那兒……”

這兒包間時價可是上千起步的。

顧談隽:“沒事,我們暫時也不過去。”

不知道一小姑娘怎麽那麽能站,到現在幾小時了,看着都累。

暴雨一直不停。

溫知予的手機已經連續給她發了三條城市暴雨預警。

溫知予在給姚卉發消息,說自己不知道怎麽辦了,想多開兩百專門叫網約車,不管怎麽樣,能把她送回市區就好。姚卉和她說要不再等會兒譚豐。

可溫知予問了,對方到現在沒回消息。

她有點無奈,給姚卉開玩笑:[我感覺自己好像給老板送資料的小職員,做完事情,之後就自找事幹。]

姚卉說:[他算個球的老板,回頭把譚豐給扁一頓,沒下個定論就喊人幹什麽呢,鬧什麽眼子呢。下次你也別親自去,他自己搞商務的,自己提前做好功課。]

溫知予其實不怪對方,大家都是為了同一事業拼搏,着急的心能理解。

[就當創業初期一起吃的苦吧。]

正說着,前臺過來了,禮貌着說:“小姐,咱們休息間有位置坐,現在暴雨難行,如果您沒有朋友接的話就去包間等吧。”

溫知予捏着手機的動作有些遲疑。

這兒是商務區,可能是來這兒的基本早已預約包間,所以前臺未設休息座。不遠處倒是有個位置,只是已經有人坐了很久在用電腦。

溫知予沒消費也沒幹嘛的,一直站這兒就挺尴尬窘迫了,沒想人家會這麽貼心。

她說:“沒事的,我準備快走了,已經在約車了。”

對方說:“沒事,可以去坐着等的,您等網約車來也需要時間。”

溫知予腿确實有點麻。

可沒想到這裏服務這麽好,她都沒有消費就這麽關心客人。

對方貼心周到,她就沒多推,說:“那謝謝了。”

過去才知道人家安排的是隔間,那種全落地窗,自動式區域。不僅陳設高端,桌上還有頂級茶飲以及各種水果。

溫知予有點驚訝,說:“我真的能坐這兒嗎?”

如果她沒看錯,這種包間一般是需要預訂的,也就是那種精英人士喝茶談事的地方。

對方淡笑:“是的。”

牌場,顧談隽肩膀斜靠,左手虛搭在邊沿,丢了一張二萬出去。

庾樂音說:“聽說你剛剛行了個善事啊,找了個地叫剛剛罰站的那姑娘去休息了?”

庾樂音嘴就這樣,見過兩次,在他印象裏那女孩已經歸屬為罰站乖乖女了。要能再見,估計都能調侃着喊對方一聲上次罰站的那妹妹。

顧談隽道:“反正是已經開了的房,坐倆小時也沒什麽。”

“平時不像這種慈善家。”

“那像什麽?”

庾樂音笑眼看他,故意拖長尾音:“像……女人眼裏的芳心縱火犯。”

顧談隽扯唇笑。

不過,對方那張青澀幹淨的臉确實從腦海裏閃了過去。

柔和的臉,拘束的樣子,跟他說話都小心翼翼一個字一個字的,甚至,說了幾句話她好像從沒擡眼看他。

太奇怪。

他想不通怎麽會是這樣的反應。他好像也不是什麽特別吓人的怪物叫人見了就要退避三分。

倒像是,知道是他,所以忐忑。

思緒如靜電忽閃。

他說:“不過确實。”

庾樂音:“?”

顧談隽挑起眸,問:“那女生,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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