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XXXI 多一種選擇

Chapter XXXI

“還有還有, ”黎曉說,“到時候是不是可以像她們一樣晚上去酒——”

季扶傾的神情越來越冷峻,她的聲音也越來越小, 直至噤了聲。

黎曉保持沉默,跟在他身後。鞋底踩過掉落滿地的楊花, 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她忽然覺得有點兒不太對勁。她上大學以後想做什麽關季扶傾什麽事?她為什麽要征詢他的意見?

這也不準那也不準的,還真把自己當成說得上話的人物了。

兩人逆着人流的方向往前走,不知不覺來到體育館附近。

大晚上的,球場上方亮着好大一盞燈, 照得整個球場惶惶如晝。季扶傾微微駐足, 隔着攔網看一群男生打籃球。

黎曉瞧見體育館樓下有個自動售貨機,便說:“我有點兒渴了, 去買瓶飲料。”

籃球場側面有長凳供人休息,季扶傾索性坐下來等她。

黎曉來到自動售貨機旁邊, 機器四周有五顏六色的燈帶閃爍。

可樂、雪碧、檸檬茶……黎曉的視線自上而下地掃過每一排,突然在最底層發現了一款熟悉的飲料。

這款飲料她在深城經常喝, 到了北城便再也沒見過, 沒想到竟在這兒瞧見了。

黎曉根據指示操作,買了兩罐飲料, 用手機付了錢, 然後去球場側面找季扶傾。

他沒在看球, 而是低頭看手機, 熒熒亮光映着他的臉。他單手拿手機, 僅以大拇指在屏幕上靈活地敲着鍵盤,應該是在回消息。

“喏,”黎曉把飲料遞過去,“請你喝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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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扶傾沒擡頭, 只是順手接過飲料。黎曉坐到他旁邊,“啪”地打開易拉罐,惬意地喝了兩口。

回完消息,季扶傾把手機收進兜裏,這才拿起飲料。

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瓶身,果不其然,眉頭皺了起來:“這是啤酒?”

黎曉不慌不忙地又抿了一口,一臉無辜地看着他。

“你知不知道未成年人不能飲酒?”季扶傾眼神冷厲。

“知道啊。”黎曉無所畏懼。

“黎曉,你——”

他的臉色很是難看,黎曉卻“噗”地一聲笑了出來。

“這是菠蘿啤,不含酒精。我們那邊小孩兒都拿這個當汽水喝。”

“……”

季扶傾轉動黃色易拉罐,看到配料表和成分表。

果真只是一款菠蘿口味的碳酸飲料,零酒精含量。

她這是在耍他。

黎曉目光狡黠,故意揶揄道:“季委,你剛剛好可怕,我都被你吓壞了。”

見他不搭腔,她又說:“你不嘗嘗這個嗎?很好喝的。”

“沒興趣。”季扶傾語氣寡淡。

“上次送你橙汁,你不喝。這次送你菠蘿啤,你也不喝。”黎曉眨了眨眼睛,打趣道,“季委,你這個人好難伺候呀。”

她心情一好,老毛病就犯了。

季扶傾斜睨着她,嘴角驀地扯起一絲嘲意。

在她期待的目光中,他打開易拉罐,喝了一口。

菠蘿、碳水、麥芽混合在一起,組成一種他從未嘗過的奇妙味道。

黎曉笑意盈盈地問:“是不是還挺好喝的?”

季扶傾拎着飲料罐,直視前方的籃球場,指尖輕敲着罐身,發出清脆的聲音。隔了兩秒,才說:“喝不大慣。”

她說:“多喝兩口就習慣了,吃燒烤的時候配這個最好了。”

季扶傾沒說話,只是緩緩地仰起頭,又灌了一口。然後垂下胳膊,望着遙遠的夜空。

棱角分明的側臉隐在冥冥的黑暗中,仿佛一張邊緣銳利的剪影。

黎曉順着他目光的方向看過去。

藏藍的夜幕上,淡淡的雲翳滑過,繁星閃爍着光芒——在光污染嚴重的北城,這種景致是不常見的。

春末夏初的夜晚,她和他并肩坐在大學校園的長凳上。

舌尖彌漫菠蘿啤的清香,耳邊傳來球場喧鬧的聲音,眼底倒映旖旎璀璨的星空。

徐徐的晚風,吹得人心旌搖曳。

世間再沒有比這更美好的事情了。

如果時間能在這一刻靜止就好了,黎曉心想。

只可惜,下一秒,手機鈴聲不合時宜地響起——不是季扶傾的鈴聲,而是她的。

來電顯示寫着“殷麗娜”,是她媽媽打來的電話。

鈴聲響了很久,黎曉既不敢挂,也不敢接。

挂了,會再打來一萬個。接了,就是無止盡的謾罵。

黎曉擡起眼簾,撞上了季扶傾的視線。他不說話,眼眸卻堅毅深沉——這莫名給了她一種勇氣。

是啊,在她身邊的人是他。她媽再兇,也不能隔着電話線把她怎麽樣吧?

罵一頓就罵一頓呗,反正她臉皮夠厚。

黎曉深呼吸一口氣,接通電話。

“黎曉,你是不是想把我給氣死?”

殷麗娜上來便劈頭蓋臉地罵了黎曉一通。她的聲音尖銳且刺耳,黎曉不大想聽,索性把手機拿得離耳朵遠遠的。

“你要是不想上大學就直說,現在就給我出去找個廠子上班。”

殷麗娜說的“找個廠子上班”,和季扶傾調侃她的“找個廠子上班”完全是兩碼事。

這是真·找個廠子上班。

“媽,我沒有不想上大學……”

“四百分都考不到,你告訴我你上什麽大學?哪個大學要你?家裏蹲大學?”

平時也沒見多關心她,考試一考砸,卻有一萬種罵她的方式。

黎曉不想跟她媽吵架,吵來吵去永遠都是她的錯。從小到大,一直都是這樣。

殷麗娜最後通知黎曉:“你爸說他不去家長會,讓我過去。我告訴你,我也不可能去。你看街上誰長得像你家長,你找他們給你開家長會去。”

黎曉無所謂地“哦”了一聲,說:“我知道了。你給別人開家長會去吧,不用管我。”

說完,就把電話挂了。

沒過幾秒,電話又來了。她這次沒有再接聽,直接把手機關機了。

世界終于清靜了。

季扶傾看着她,眼底有莫名的情緒湧動。黎曉自嘲道:“我敢挂我媽電話,你敢嗎?”

明明受了傷害,卻以玩笑的口吻說着話。

季扶傾喉頭微動,回避了這個鋒利的問題。

“你從小到大應該沒有過這種體驗吧?”黎曉扯了一下嘴角,“考試考不好被家長罵。”

她嘆了一口氣,說:“季扶傾,你知不知道,其實我很羨慕你。”

“羨慕?”季扶傾眉梢微挑,像是不信。

“不僅成績好,各方面都很優秀,要什麽有什麽。”黎曉說,“老師喜歡,家長重視。”

不像她,經常被老師請去辦公室喝茶談心,家長也從不拿她當回事兒。

“你這是在誇我?”季扶傾不禁勾了勾唇角。

“不然呢?”黎曉嘟囔着,“你就是那種‘別人家的小孩’。”

“你是覺得,‘別人家的小孩’比你更幸福?”季扶傾問。

“反正身邊大部分同學應該都比我幸福吧,”黎曉垂下頭,“我父母早就離婚了,家裏沒人管我。”

不知為何,她現在很想找一個人傾訴心事,一個願意傾聽、又會保守秘密的人。

黎曉:“你知道他們為什麽離婚嗎?”

季扶傾很配合地問了一句:“為什麽?”

黎曉回憶着:“小時候,有一次學校上課講到磁鐵,老師說磁鐵可以把鐵吸起來。我就拿着磁鐵在家裏到處亂吸,然後把我爸送給我媽的金首飾都吸到了磁鐵上。”

季扶傾:“……”

黎曉:“他們兩人為了這件事吵了個天翻地覆,沒過多久就離婚了。很長一段時間裏,我都在自責,如果不是我調皮,他們是不是就不會離婚了?”

季扶傾:“這不怪你。不是這件事,他們也會因為別的事離婚。”

黎曉父母離婚之後,一個北上,很快二婚;一個南下,致力于找個錢人再嫁。

殷麗娜沒什麽過硬的本事,但勝在姿色不錯,身邊總有男人出沒。

可是,一個離了婚的女人,帶着個拖油瓶,怎麽可能好嫁?有錢人也不是傻子。

高了,人家看不上她。低了,她看不上人家。

殷麗娜常常把自己在外受的氣歸到黎曉頭上,說黎曉拖她後腿。罵完之後,還得哭上一場,說她為黎曉付出太多,要黎曉将來一定要好好報答她這個當媽的。

“有時候,我都懷疑她是不是得了精神分裂症。”黎曉說。

黎曉長得和她媽大約有七分像,另外那三分使得她“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少了豔俗的風塵氣,多了清純的出塵感。

缺乏來自父母的關愛,母親又是“撈女”做派,在這種成長環境的影響下,孩子很容易有樣學樣,黎曉也沒能幸免。

在和其他男生的交往中,黎曉不光收獲了前所未有的關注與愛護,還得到了許多實質性好處。比如,借她作業抄。

她喜歡這種被人在意的感覺。

去年,有一個叫符田超的冤大頭和殷麗娜終于走到談婚論嫁這一步。

婚後,母女倆搬進新家。為了當一個人人稱頌的好繼母,殷麗娜對符田超的女兒符甜百般讨好。

符甜與黎曉同齡,在同一所學校上學,可符甜非常敵視黎曉。

“她就是嫉妒我,嫉妒我長得比她漂亮、比她在學校裏受歡迎。”黎曉有一種自信的傲氣。

符甜經常刁難她,兩人總是吵架。一吵架,殷麗娜就罵黎曉。

再後來,符甜暗戀的那個男生對黎曉示好。符甜徹底怒了,在符田超和殷麗娜面前一哭二鬧三上吊:“這個家裏有她沒我,有我沒她。”

最後事情的結果就是——黎曉被送到了北城。

“是不是很狗血?”黎曉問。

“還好。”季扶傾道。

“還有更狗血的,”黎曉說,“你知道她暗戀的那個男生為什麽會對我有意思嗎?”

季扶傾思索一番,說:“你主動的。”

黎曉驚訝:“你怎麽知道?”

以她的性格,怎麽可能面對刁難忍氣吞聲,自然是要想法子報複回去的。

那男生在符甜面前端得像個性冷淡,結果黎曉沖他勾勾手指頭他就心神蕩漾樂不思蜀了。

哎,太沒挑戰性。

季扶傾輕笑,晃了晃手裏的菠蘿啤。

只剩最後一點了,索性仰頭一飲而盡。

然後将易拉罐捏扁,投擲到不遠處的垃圾桶裏。

“哇,你扔得好準哦。”

黎曉驚嘆之餘,把自己的飲料也喝了個精光,然後将空罐遞給季扶傾,說:“你再扔一個給我看看。”

季扶傾無奈輕嗤,拿過她的易拉罐,輕輕一抛。

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線,易拉罐精準降落。

黎曉給他鼓着掌,像是去馬戲團看雜耍表演的小孩兒。

飲料喝完了,故事也講完了,黎曉卻不想走。

她把胳膊撐在長凳上,擡頭仰望星空。

星漢燦爛如斯,億萬恒星閃耀。

“你說,等上了大學,是不是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了?”黎曉發出感慨,“我不想再被他們道德綁架,明明不愛我,卻總說為我付出了很多。”

一個籃球從攔網上方飛了出來,“咚”地砸到水泥地面上,滾進不遠處的灌木叢裏。

有個男生跑到網前,和季扶傾打招呼:“喂,幫忙撿下球。”

季扶傾起身,将籃球撈了起來,順手扔了回去。

那男生接到球,說了一聲:“謝了。”

“上大學……”季扶傾斟酌着話語,“至少可以讓你多一種選擇。”

黎曉在舌尖喃喃地重複着這句話:“多一種選擇?”

“嗯,”他淡淡地說,“不要讓自己陷入沒有選擇的境地,這是最可悲的。”

黎曉望着季扶傾修長的身形,在他面前是一張巨大的攔網。

他的身影陷在夜色的黑暗中,好似一只困于囚籠的孤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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