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XXXII 【小修】灰塵
Chapter XXXII
姜沛玲從冰箱裏拿出幾盒新鮮水果, 放到水池中清洗。
櫻桃、葡萄、草莓……每一顆都被洗得幹幹淨淨。
即便家中有做事的阿姨,洗水果這種事她也總是親力親為。
原因無二,當媽媽的總是希望能為兒子做些什麽。
洗完之後, 水果被放進籃子裏瀝幹。
碰巧這時,電話響了, 姜沛玲用廚房紙擦了手,将電話開了免提。
打電話來的,算是一位朋友。
前幾天,她托姜沛玲幫忙問問孩子上學的事。現在打來, 估計是想知道能不能幫忙解決。
開頭自是一番寒暄與恭維。
“哎, 季太太,我可太羨慕你了。聽說你家兒子這次期中考試又考了全校第一, 你可真是有福啊。”
姜沛玲笑了笑,心中十分舒坦。她一邊用水果刀切着草莓, 一邊謙虛地說道:“你家晴晴不也挺好的?”
“比起你家季扶傾,還差得遠吶。我家晴晴要有他那麽優秀, 我晚上睡覺都要笑醒啦。”
說着說着, 拐入正題:“晴晴回國上學的事……”
“我哥說,你到時候把晴晴帶過去就行。”
“那我先謝過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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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千恩萬謝地挂斷了電話。
姜沛玲将切好的水果在盤中擺出漂亮的造型, 像一朵盛開的鮮花。再切個橙子, 擺到正中間。
她端着水果來到客廳, 放到茶幾正中央。看看時間, 七點五十, 兒子還沒回來。
她之前給他發過消息,問要不要讓司機去學校接他。
季扶傾不讓,說等他自己會回來。
這會兒興許已經在回家的路上了。
姜沛玲在沙發上坐下,雙腿斜并攏, 手搭在膝蓋上,坐姿十分優雅。
她打開電視,電視裏正在播送一個案例,講的是一個名校畢業的孩子和家裏斷絕關系,記者幫他的父母找到他,他卻執意不悔改。
接下來是一段對《XX日報》馬主編的采訪,主編對此侃侃而談:“家長試圖控制自己的孩子,并且認為孩子已經習慣被控制,所以這就呈現出一種僵局……”
姜沛玲盯着電視裏的這位馬主編出神。
這是她多年不見的老同事,當年大家都親切地喊她“小馬”。沒想到現在她已經成了《XX日報》的馬主編。
姜沛玲讀的是新聞系,是當時社裏最才華橫溢的記者,年紀輕輕就拿過新聞攝影獎,非常被當時的主編所看好。
後來,她生了孩子,一心都撲在兒子身上。再後來,她辭了職,專心相夫教子,直至現在。
如果當年沒有辭職,而是繼續留在社裏,現在或許……
姜沛玲搖了搖頭,挪開視線,注意力放在電視後面的背景牆上。
這面牆被布置成了榮譽展示櫃,玻璃櫥櫃裏陳列着季扶傾從小到大獲得的各種獎杯和證書。
中學生創新作文大賽特等獎、全國青少年鋼琴比賽一等獎、北城市年度三好學生……
數量多到有些誇張。
除了這些,還有不少裱在相框裏的照片,記錄的是季扶傾拿獎時意氣風發的身姿,都是姜沛玲為他拍的。
以前她的鏡頭記錄世間百态,現在專注于自己的兒子。
姜沛玲對于這個選擇,并不後悔。
兒子被她培養得十分優秀,他的成就,就是她的功勳章。
這時,門口有了動靜,季扶傾回來了。
她放下遙控器,走到玄關處,沒等她開門,季扶傾已推門入戶。
他穿着校服,身姿挺拔,眉宇間有勃發的少年英氣。見了她,冷冷清清叫了一聲“媽”,低頭脫着鞋。
姜沛玲幫他卸下書包,問:“怎麽忙到那麽晚?”
季扶傾換上拖鞋,淡定道:“餓了,去C大吃晚飯了。”
“你去找你舅舅了?”
“沒。”
“你們老師怎麽總有事情找你?”
“我也不知道。”
季扶傾走進客廳,見茶幾上擺了一盤水果,中間還有幾瓣切好的橙子。
自從上次他把黎曉送的橙汁帶回了家,姜沛玲便将橙子列入他喜歡的水果清單,他還沒法否認。
家長總是這樣,知道孩子愛吃什麽,就一個勁兒地給他吃什麽,也不怕膩。
季扶傾注意到電視裏正在播送的節目,《XX日報》馬主編說:“孩子是想讓父母明白,他的存在不是父母的附屬品……”
還沒看完,電視已經被換了一個頻道。姜沛玲說:“水果等會兒你端回屋裏吃。”
季扶傾恍神片刻,想到什麽,說:“媽,接下來幾天晚上,我要留在學校練琴。”
“練琴?家裏也可以練啊。”
“快演出了,最近都是合練,我必須得過去。”
“哦,五四以後你應該就不去交響樂團了吧?”
季扶傾沒回答,拎着書包端着果盤回房間了。
姜沛玲望着他的背影,隐隐覺得兒子最近有些古怪,可她又說不出是哪裏古怪。
她走到電視牆前,擡頭望着一整面牆的獎杯和證書,又覺得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
這些都是季扶傾優秀的證明,她甚至比他本人更看重這些榮譽,兒子的成功仿佛就是她的成功一樣。
姜沛玲打開一扇玻璃櫥窗,拿出一座鋼琴比賽的獎杯——這是季扶傾獲得的第一項關于鋼琴的榮譽,在他八歲那一年。
一眨眼,八年過去了,兒子還是一如既往的優秀。
姜沛玲甚是欣慰,正要把獎杯放回去,忽然瞥見獎杯裏頭落了一層薄薄的灰塵。
奇怪,明明獎杯一直放在密封的櫃子裏,怎麽還會積灰呢?
她讓阿姨拿一塊幹淨的抹布過來,阿姨說:“我來擦吧。”
“不用,我自己來。”姜沛玲不讓旁人碰,執意親自動手。
直到獎杯被擦拭得一塵不染、锃亮如新,她這才滿意地将它重新鎖回櫃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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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高一年級家長會如期舉行。
C大附中校門口擺着一簇簇花籃,拉上紅底黃字的橫幅,歡迎各位家長到校。
校園裏熱熱鬧鬧,家長們個個衣着光鮮亮麗,停車場內停了不少價值不菲的豪車。
都說C大附中的學生家長大多非富即貴,一場家長會着實令人大開眼界。
黎曉獨自走到高一教學樓下,櫥窗前聚集了一堆家長和學生,伸長脖子欣賞剛換上的光榮榜。
“媽,我在這兒呢。”有學生指着其中一張照片報喜,身後的家長不禁眉開眼笑。
“哎呦,這個季扶傾真厲害。”有家長感慨,“每次他都在這個位置,照片都不帶換的,我都眼熟了。”
另一位家長跟孩子說:“你看看人家,你什麽時候能上去讓爸爸長長臉?”
孩子卻不大高興:“爸,我這次考試已經比上次進步了,老師還誇我了。”
像黎曉這種期中考試考砸的學生,見了光榮榜自然是要繞道走的。
她往光榮榜底下一站,仿佛都會玷污了聖潔的光榮榜。
黎曉剛要往樓上走,忽然在烏泱泱的人堆外頭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影,季扶傾。
他跟人堆保持大約兩米遠的距離,臉上帶着漠然的情緒,似乎對眼前的景象并沒什麽太大的興趣——哪怕他是家長們讨論的焦點人物。
他撇開眼神,忽地撞上黎曉的視線。
黎曉沖他遠遠地招了招手,誰知下一秒他卻移開目光,冷淡異常。
黎曉:“……”
好你個季扶傾,前兩天還和人家賞花賞月數星星,怎麽今天就翻臉不認人了?
黎曉正要上前同他“理論”,卻發現人群裏走出一位中年女人。
她穿着裁剪合身的深紫色中式改良旗袍,胳膊上挎着小包,氣質雍容。她款款來到季扶傾身邊,同他說着什麽話。
黎曉的腳步一下子定住了。
原來是他媽媽在這裏,打擾了。
黎曉自然是不敢在他媽媽面前“恃寵而驕”的,轉身直接上了樓。
回到班級,薛南枝正在幫班主任倪青布置教室,在黑板上設計“歡迎家長”的藝術字。
每個同學座位上都擺了厚厚一沓材料,最上方是這次期中考試的成績單。
按照流程,家長們會先去報告廳開大會,再回班級開小會。
雖說要求學生到校,但并不要求學生在場。許多同學趁着開家長會的工夫,在校園裏到處溜達玩耍,只等着家長會一結束,開啓美好的五一假期。
黎曉無處可去,薛南枝又有事,她索性拿了三角鐵去音樂教室練習。
到了藝術樓,剛好碰見費子陽拿着中提琴盒從走廊上路過。
他見了黎曉,十分驚訝,問:“你今天來練琴?”
黎曉點頭,說:“是啊。”
“練什麽練呀?”費子陽道,“抓緊時間玩玩吧。接下來三天有你練的。”
說完,他就搖頭晃腦地走了。
黎曉沒聽他的話,走進音樂教室。今天居然一個人都沒有,大大出乎黎曉的意料。
板凳橫七豎八地排列着,樂譜攤開在曲譜架上,空氣中有細微的塵埃浮動,靜悄悄的。
黎曉沒去自己的位置,而是走到了鋼琴旁邊——季扶傾平時會坐在這裏練琴。
她小心翼翼地打開琴蓋,黑白琴鍵上淌着金色的陽光。她輕輕地按下一個琴鍵,鋼琴立即發出清脆的聲音,像溪流拍擊着鵝卵石。
黎曉來了興趣,用食指從左往右挨個按過去,聲調逐漸由低變高。
她翻開鋼琴琴譜,密密麻麻的五線譜上跳躍着形形色色的音符,她根本看不懂。
旁邊的空白處有季扶傾的字跡,飄逸俊秀,字如其人。
黎曉正看得入神,忽然聽見有腳步聲靠近。一擡眼,只見教室外頭,竟是季扶傾的身影。
像是偷吃糖果被發現的小孩,她頓時有些尴尬,便問:“你怎麽來了?”
季扶傾見了黎曉,倒是不意外。
他的目光先是掃過鋼琴,然後停留在黎曉的臉上,慢條斯理地說:“我不來,鋼琴手豈不是得換人了?”
在她窘迫的眼神裏,季扶傾悠哉悠哉地走上前來。黎曉“哼”了一聲,說:“你怎麽不陪你媽媽去開家長會?”
季扶傾坦言道:“無非就是聽老師誇獎,沒意思。”
一張口就是老凡爾賽了。
黎曉要是能像他這樣考個年級第一,恨不能租一輛帶大喇叭的宣傳車,在北城大街小巷播送這個好消息。
“你呢?”季扶傾問。
“我?”黎曉不解。
季扶傾坐到鋼琴凳上,指尖劃過黎曉剛剛按過的琴鍵。
和她笨拙的按鍵方式不同,他的指法很有技巧,一長串音符一氣呵成,十分娴熟。
彈完之後,他才低聲問道:“有人來給你開家長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