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翌日辰時。
皇後再次請了許芊芊去言喜宮。
說是西域進貢了葡萄, 冰鎮過的,做成了葡萄沙冰, 特邀許芊芊過去品嘗。
皇後的面子, 輪不到她不給。
許芊芊只能換身衣裳,去了言喜宮。
一進去,皇後便熱切的拉着她的手噓寒問暖, 場面話誰不會說,許芊芊乖巧的回了幾句。
皇後笑着, 餘光打量着許芊芊, 不得不說, 她和當年的顧青寰長得實打實的像。
顧青寰是安妃昔日的手帕交,曾多次出入後宮,與安妃談天說地。
為此, 她這個皇後沒少借着“後宮豈能是一個臣婦進進出出”的理由去和皇上說, 讓顧青寰無召不得入內,可皇上給出的話便是,“安妃入宮想家,有人陪在身旁也是好的”。
顧青寰的長相在整個京都稱得上是一個絕世美人,前有一個安妃,後有一個顧青寰, 皆是樣貌上乘,堪比仙姑的相貌, 日日出現, 難免會讓她想多,起初, 皇後以為, 皇帝不是完全因為安妃的緣故方才讓顧青寰進出後宮, 而是想要滿足自己的眼欲。
可後來,她錯了。
直到現在,她都不懂,為何皇帝要這般疼愛安妃。
思緒漸止,皇後對顧青寰和安妃的心裏有了偏見,面對與顧青寰如出一轍的許芊芊,她自然是不會打心底裏歡喜。
但是客套還在,皇後笑着問道:“那日本宮送的胭脂,你可用了?”
許芊芊沒有用。
前世她也送了一盒,今生也送了一盒,她雖找不出不對勁的地方,但是直覺和經歷告訴她,不能上這個當。
許芊芊笑了笑,口不對心的道:“回皇後娘娘的話,胭脂臣女用了,味道好聞不說,上臉塗抹的時候,冰涼的觸感讓臣女覺得舒服極了。臣女謝過皇後娘娘。”
皇後聞言,莞爾一笑,連胭脂的味道、觸感都能說的如此詳細,可見是真的喜歡。
她颔首,又道:“今日喚你來,其實,是想要給你介紹一人。”
許芊芊想起昨日宮門口看見的黃霜。
心口一沉,又聽見皇後輕聲道:“去喚霜兒出來。”
果真,是想要把黃霜介紹與她認識。
經過前世的事情,許芊芊自然深知皇後的用意,只是這一世,可能是因為晏呈對她的态度有所改變,所以皇後想要将黃霜塞進來的心思提前了。
皇後身邊的嬷嬷将黃霜帶了進來。
黃霜一襲白色的衣裳,下.身是鵝黃色的曳地裙,頭戴兩支金釵。她的臉生的不如許芊芊精致,但卻也不難看。
如今不過辰時,黃霜會出現在這,昨日應是宿在了言喜宮。
許芊芊細細回味了一番,只覺得今日,是皇後和黃霜在等着她呢。
黃霜先是給皇後行了一個禮,後又對着許芊芊颔首,兩人打了照面,皇後便順着這個氛圍,笑着道:“霜兒呢,是本宮的侄女,但是人腼腆、內向,昨日進宮尋本宮,本宮尋思着你們年紀相仿,不如就交個朋友,也是件好事。”
黃霜的臉,像是聽得懂人話一樣,很合時宜的紅了一下,将“內向、腼腆”體現的淋漓盡致。
若不是前世看了她争風吃醋,下藥、裝病、等諸多手段都是出自她手,許芊芊還真就信了。
可許芊芊能拒絕嗎?
不能,非但不能,還須得給皇後面子,笑着認下這個朋友。
許芊芊和黃霜在皇後的安排下,離開了言喜宮,去禦花園走走。
禦花園其實無甚好看的,除了花還是花。
許芊芊面色一如往常的淡然,沒有将不喜黃霜表現出來,黃霜問什麽,她便答什麽。
直到黃霜說了句,“那可是太子殿下?”
許芊芊一愣,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見晏呈上朝的蟒袍還未褪去,大步流星朝着言喜宮的方向走去。
直到那抹身影化成了一個小點。
許芊芊餘光才看見黃霜戀戀不舍的收回視線。
他身邊,向來不缺乏像她這樣愛慕他的女子。
黃霜就是其一。
前世的另個側妃,林表妹是其二。
許芊芊在黃霜的身上,看見了當年的自個兒。她長呼一聲,聲音卻引起了黃霜的注意。
黃霜默默的收回視線,狀似不經意的感嘆道:“真羨慕許小姐,還未成婚,殿下就将許小姐接來東宮住,等來年翻了春,應是就立刻成婚了吧?”
許芊芊面上淺笑了笑,沒應。但內心卻壓根沒想過要再嫁給他這件事。她與他之間,早結束了。
見到了晏呈後,黃霜的心思就不在禦花園上,假意崴到了腳,嚷着回言喜宮。
許芊芊扶額,其實黃霜若是不崴腳,她還能找個理由推脫,讓她自個兒回去,但眼下,黃霜同她出來“崴腳”了,她說甚都不能裝作不知,于是,便只能随着黃霜回了言喜宮。
言喜宮宮苑很大,但黃霜有意往皇後所在的那個殿內走去,許芊芊也只得跟着。
下一瞬,殿內便傳來了皇後的說話聲。
皇後道:“殿下你雖不是本宮親生的,但本宮對你,卻是實打實的疼着,等翻了年,你也該成家了,眼下許家小姐是殿下的太子妃,但身為太子,将來繼承大統了,要為皇家開枝散葉,身邊只有一個太子妃哪能行,本宮認為,是時候看看宮中的貴女了,下個月,秋游的時候,殿下也記得多留意一些官家的女眷。”
皇後坐在紅木鑲金的寶座上。
晏呈坐在下方,旁邊有一盞茶,殿內沒有旁人。
皇後話出,見晏呈沒有什麽不滿,便又繼續道:“太子妃是許家之女沒錯,那不還有兩個側妃嗎?”
晏呈手摩挲着玉扳指,轉了一圈,面色淡淡,“母後說的是,側妃的人選,兒子會上心的。”
皇後欣慰的點了點頭,“依本宮看,側妃和太子妃,都得找個可人的,能幫得到你的最好,你将來繼承大統,該說不說,身邊還是得有一些勢力,方能穩坐。你母妃家是從商,許小姐又是無父無母,将來沒有人作為靠山,難免有一些賊人會因此暗中籌謀,借勢謀反。”
晏呈看着皇後欲言又止,嘴角一勾,道:“母親有話說直說便是。”
皇後道:“你皇兄,雖是本宮所出,但已經遠走藩地,無召也不得入京,本宮這些年來,也将自己心寄托在你的身上,黃家是本宮的母家,能助你一臂之力、知根知底不說、若是真的成了,你與本宮之間,倒是真的親上加親,你看,可好?”
這些話,皇後說過兩遍,一遍是前世大婚之後,一遍是眼下。
前世大婚之後,晏呈當時心裏思緒繁雜,本就想着,要不要與許芊芊和離。一來,他不能直言拒絕皇後,二來,他也想,讓許芊芊離開,所以便應了。
可之後才發現,那人哪怕因為他納妾的事情,再傷心、再難受、再失望、卻也還是不會選擇離開。她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要離開他,所以至死,都未有過離開的念頭。
同樣的話,換到了眼下。
晏呈沉吟片刻,只道:“多謝母親好意,兒子眼下只等翻了年,将許家小姐娶進東宮,至于側妃,兒子暫時未有想過。”
暫時。
那便是永久。
皇後怎麽都沒想到,一向對自個兒禮數周全的晏呈,竟直接駁了她的面子。
.......
晏呈出來的時候,正巧看見了許芊芊,順帶看見了眼眶有些紅,有些沮喪的黃霜。
他眉頭一松,道:“去哪了?”
方才他與皇後說的那些話,一字不落的全掉進了她的耳朵裏,他拒絕的愈幹脆,她心底就愈不安,那個夢境此刻又在她腦海中想起,她不由得,問自己,一個本不會下面的人,為何突然會下面了?
她眼眸輕顫,在男人挑了挑眉無聲催促下,答道:“方才陪霜兒小姐去了趟禦花園。”
話落。
晏呈伸出手,攏了一下許芊芊單薄的肩,将她帶到了他的身前,一邊帶着她離開言喜宮,一邊,嘴上依舊和以往一樣,不饒人,“禦花園有甚好逛的,你什麽身份,須得你陪着人?”
許芊芊先是不滿他當衆說她是個“陪襯”,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他的那句,你什麽身份,是在替她撐腰。
警告皇後、黃霜,她不是随叫随到的。
黃霜站在原地,那只“崴”到了的腳如今正沒好氣的跺了跺。
可見,氣的不輕。
早知就不回來了,回來作甚?這些話,是誅她的心,漲許芊芊威風的。
......
出了言喜宮,兩人又來到了他口中無甚好逛的禦花園。
那人的手卻還搭在她單薄的肩膀上。
夏日穿着輕薄,她只穿了藕粉色的百枝曳地長裙,上衣單薄,卻不露,但他掌心的溫度,卻隔着衣裳傳入了她的心裏。
讓她心肝跟着顫。
她停下腳步,身後的人也随之停下。
許芊芊默了默,開口道:“殿下,臣女有一事想問。”
她藏不住了。
她真的想問清楚,到底、為何、這人會一朝一夕變了那麽多。
為何既然方才會那樣說,前世卻又要納黃霜為側妃呢?
為何明知許家發生了這些事情,還将她從暗室內救出,他也不好奇的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為何會喚她綿綿。
為何一個不會下面的人,下的面卻色香味俱全。
她能重來,他不能嗎?
晏呈在身後,低聲道:“你問。”
許芊芊轉身,仰視他,四目相對。
她問:“殿下,舊時的那碗面,屬實太鹹了,但昨日的那碗面,卻是很鮮甜美味。”
晏呈喉結滾動。
許芊芊繼續道:“你說,從淩安回來後,會帶妾身去蝴蝶谷,可還作數?”
在淩安的時候,她甚至都不想見他。
兩人何曾親密的約定要去蝴蝶谷。
晏呈目光一頓,呼吸一滞,她方才說了什麽?
妾身?
晏呈看向許芊芊。
她面色如常,美眸微顫,在安靜的等着他的答案。
晏呈眼前仿佛有了一團濃霧,他眼前湧現了一個畫面。
元年冬天。
大雪紛飛,白雪皚皚,皇宮被大雪覆蓋,紅磚綠瓦白霜,是一片美景。
晏呈翻身上馬。
許芊芊突然從宮門口跑了出來,她身上只穿着單薄的外衫,甚至連一件裘衣都沒有加。
雪花紛紛墜落。
她的發髻上都是白雪,她立在他的馬匹旁,一張臉上滿是笑意,渾然忘記了天地有多冷。
晏呈蹙眉,翻身下馬,将自己身上的裘衣披在了她的身上,嘴是一如既往的毒,“急什麽,又不是見不到了,天這麽冷,也不知加一件衣裳,染了風寒可怎辦?”
許芊芊貪戀的吸了吸裘衣上,屬于晏呈的味道。
她根本不去搭理他的嘴毒,自顧自地問道:“殿下再回來,可是就快過年了?”
晏呈垂眸看她,蹙眉替她攏了攏裘衣,夫妻一載,青梅竹馬數十載,他知,她是舍不得他。
這也算是,兩人,第一次分離那麽久。
應要有一月多。
許芊芊沒等他回答,又道:“年末就是殿下的生辰,殿下趕着回來,與妾身過可好?”
哪有過生辰的人趕着回來和別人過的,一般不都是趕着去陪那人過生麽?
晏呈卻颔首,而後,将裘衣系了一個結後,道:“這次孤從淩安回來,就帶你去蝴蝶谷。”
蝴蝶谷,許芊芊可是念叨了整整半個月餘。
聞言,許芊芊莞爾一笑,眉眼彎彎的道:“那殿下可得說話作數,回來可得帶我去蝴蝶谷。”
晏呈嘴角一提,轉瞬即逝,他嗯了聲,眼瞧着雪越來越大,他催促許芊芊回去。
許芊芊一步三回頭。
最後,含着淚,滿是不舍的離開。
晏呈待她走後,也跟着翻身上馬。
于他們而言,來日方長。
可他們都不知,這竟是最後一面。
再見時,她一襲壽衣,就身于棺木內,那些來不及實現的諾言,終成了泡影。
思緒漸止,眼前的白霧也散去。
他的心裏頓疼。
晏呈又怎不知,這是她在試探他。
拿他最不能拒絕的,最刺痛他心的蝴蝶谷來問他。
她當真是最了解他。
才知道刀往哪裏他最疼。
他看着許芊芊,喉結滾動,低聲,說了六個字。
惹得許芊芊笑了。
作者有話說:
前三十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