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夏末的天, 天氣還是很悶熱,亦有點粘膩。

許芊芊在歲阖殿內收拾着自己的衣物, 流蘇從許淵那上前, 低聲道:“小姐這是要出宮了嗎?”

許芊芊颔首。

流蘇又問道:“為何呢?”

前兩日才進來的,怎麽眼下入了夜,說走就要走呢。

許芊芊思忖片刻, 只道:“外頭的鋪子我得安置一下,還有大伯母。”

流蘇聞言, 不舍, 卻也只能跟着許芊芊一道收拾, 但其實也沒甚東西,不一會兒,行李便打包好了。

流蘇:“小姐, 待大公子的身子好轉了, 我能回你身邊了嗎?”

許芊芊點了點頭,對流蘇的愧疚卻愈發的深了。但是沒辦法,她不能一直留在許淵身邊,許淵身邊沒個信任的人也不行,流蘇就是最好的人選。

雖說她和流蘇之間甚少有秘密,但有些話, 她也沒有完全告訴流蘇。

畢竟任誰聽了死而複生這件事,都會吓得不行。

眼下她要離開, 說的鋪子是一回事, 但其實,還有一回事, 她每每想起, 就覺得諷刺。

.......

今日, 禦花園。

許芊芊顯然已經把話說到了點兒上,只要晏呈順着承認罷了。

可他沒有。

他面色淡淡的說了六個字

——“綿綿在說什麽?”

這六個字,無疑是将許芊芊的心又加固了一把鎖。

她當即便冷笑了一聲,笑完後,就想出宮。

她不禁在心底反問自個兒,晏呈是拿她當傻子麽?

他的回答,就差是直接承認了。

他一點兒疑惑都沒,問出的話雖說是疑問,但臉上的表情,只差寫了幾個字

——你都知道,不是麽?

既然他不願意承認,那麽她也沒有呆在這的必要。

有些人,天生不配得到任何的機會。

......

許芊芊出宮後回了許家。

原本就不熱鬧的許家,顯得愈發冷清了,許老夫人離開了,許大老爺也離開了,連帶着兩個小姐和大夫人也走了,這下,許家上下簡直亂了套,只剩下管家在扯着嗓子,安排這個安排那個。

管家見到許芊芊,面色一愣,忙上前問道:“小姐,老夫人和大老爺......當真回了村子裏?”

不應該啊,這許家那麽大一個府邸,何至于會鄉下那個地方受罪。

晏呈吩咐下去的說許老回了鄉下這件事,蘇維和她說過,也問過她的意見,她當即應了。

旁的不說,就這件事情上,他想的比她周全。

若是真的事實傳出去。

旁人才不管承國公和國公夫人的屈辱,只會說許家的家門不幸,家風不正,到頭來還是算到了她們一家上。

京都最缺的,就是飯後閑談的八卦。

她颔首,回了淺雲院後,命管家拿了這些年來的賬目本。

不看不知道,一看心裏便瞬間堵了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

卻說,許父,許母,已經不在,但因着關系,還有爵位,所以逢年過節給許家送禮、送錢的人也不少,雖數量不多。但許父、許母在世的時候,留存下來的金銀財寶也很多,但是這張賬目本上,卻只剩下不足百兩的錢。

許芊芊驚呼一聲,“管家,這些珠寶呢?”

管家有些為難,“小姐,這...”

許芊芊看出管家的欲言又止,思忖片刻,直言道:“你是我父親留下來的人,我知你這些年的難做,但是眼下你放心,老夫人和大老爺回了鄉下,我只是想知道,這些錢去了哪裏。”

管家輕嘆,“小姐有所不知,老夫人的娘家,時不時的上門,每次上門,總是大包小包的走出許府,自從國公爺離世後,老夫人那邊就多了好些老夫人都說不上來、認不清的親戚,但老夫人都會給上一點銀子,或許,是老夫人心底善良,便給了些吧。”

管家還是把話說的好聽了些。

可真相到底是如何的?許芊芊難道會不明白麽,許老夫人愛面子,之前窮怕了,也被人看低,如今坐在高堂之上,看着昔日都瞧不起她的人來巴結、阿谀奉承、她聽的樂了,自然是給人家點好處。

特別是許老夫人的母家,許芊芊曾見過幾次,三個哥哥,一個賽一個能裝、全是喝人血的,追着許家啃。

半年不足的功夫,就在各地大肆購買宅子,無官,無商,卻花錢如流水。

若沒有許家的錢,早已不知餓死在哪個荒郊野嶺了。

許芊芊扶額,揉了揉自個兒的太陽穴。

她真是,有個好祖母。

如今,那些花出去的銀子,她能追着人要回來麽?

許芊芊如今要的就是節省開支,思忖片刻,她低聲道:“管家,以後國公府不用那麽多的丫鬟和小厮,你看看,年紀大的,該婚嫁的,你先把賣身契給人家,只有一點,出去了,就不可再回京都。”

許家的丫鬟小厮們每個月的月錢,還是不少的。

要知道,丫鬟小厮們想要贖回自個兒的賣身契那是一件多難的事情,如今許芊芊這麽發話,要求就是不可再回京都。

下人們在許家伺候那麽久,難免去了新家後,為了出頭,編造、或者将許家的事情說出去,這對許家來說,不是一件好事,管家心領神會,立刻轉頭吩咐了下去。

但是沒想到,因為許老夫人之前太過于苛刻,許多下人聽見許芊芊的話後,紛紛嚷着想要走,許芊芊不得已,只得親自挑選人,将快要婚嫁的、以及年邁的都給了賣身契,然後留下了一些個,自個兒眼熟的。

這些事情交代完,顯然已經到了夜完。

趕上了許苁和周流芳回來,三個人一道用了晚膳。

席間,周流芳欲言又止,最後問道:“他們如何了?”

許芊芊面色一沉,骨子裏的溫柔已被冷漠取代,她淡聲道:“在慎刑司,具體如何不清楚,但是出不來了。”

周流芳看了眼許芊芊,終是沒說話。

但眼底的心疼,卻怎麽都掩蓋不住,不過幾日沒見,但許芊芊似乎長大了不少。

那個向來溫溫柔柔的女子,如今也會冷着面、冷着眼去漠視兩個人的生死。

周流芳垂眸,吸了吸鼻子,別過頭道:“這件事情傳出去,若是有人說什麽,有大伯母扛着,你只管做你自個兒的事情。”

許芊芊握着木箸的手一頓,心一軟,道:“大伯母,日後,你當家,可好?”

周流芳擡起頭看向許芊芊,見她滿臉認真時,她終究是笑着點了頭。

自從她嫁入許家,許老夫人就對她防着,起初,窮的時候,許老夫人還對她和顏悅色幾分,但當許二弟當了承國公後,許家山雞變鳳凰,一躍成了貴族,可許老夫人給她的月錢,一個月也是少得可憐。

比丫鬟的多些。

對她,裏裏外外都防着。

沒想到,出了這事,許芊芊對她,确實一如既往的信任。

.......

夜裏,風很大,淺雲院的茉莉花被風吹的飄來飄去,大樹的枝葉也被風吹的簌簌作響。

皎潔的月光從厚重的雲層裏出來,灑落了一片光亮。

許芊芊躺在床榻上,卻丁點睡意都沒有。

翻來覆去之際,她倏地,聽見了外頭傳來了一道低沉的腳步聲。

許芊芊的心一緊,一沉,伸出手就拿了櫃子上的一支金釵,蔥白的小手死死的抓住,咬着嘴角,逼自己不發出聲。

門吱呀一聲打開。

月光跟着鑽進了門縫,透過小軒窗灑落了進來,地上全是月光的影子,屋內還有燭臺上的火光,熠熠生輝,統統,都照在了立在彎月前、站在門口的男人身上。

男人一襲黑衣,目光灼灼,眼底卻有着道不明的哀傷。

當視線觸及到坐直在床榻上,手裏抓着金釵,一張臉被吓得血色盡褪的女人時,他的心,不覺一沉,又軟了幾分。

今日聽見她二話不說離宮,他本有些氣,思來想去還是出宮來尋她。

可眼下這一幕,的确是他吓到了人家,他哪還有氣?

亦是說,他舍不得,再對她發脾氣。

他踱步上前。

許芊芊見是他,卻也沒有松開手中的金釵,只是白生生的小臉上,到底是回了一點血,一想到他今日回的那六字,許芊芊的眼神便又冷了幾分,朱唇輕啓,語氣淡漠:“殿下怎麽進來的,來這裏作甚?”

晏呈往前走,聞言,語氣淡淡,“翻牆來的。”

他又一頓,道:“想見你。”所以,來這裏尋你。

說這兩句話的時候,他已經走到了她的面前,這下,輪到他問她。

晏呈借着朦胧的燭火,看向她的臉,問:“為何離宮,又為何不與我說?”

話落,他看見許芊芊的那只小手死死的抓着金釵,瓷白的鵝蛋臉很是認真,好像在捍衛自個兒的“貞操”一樣,仿佛他只要再往前一步,便會命喪淺雲院。

不得不說,這副“認真捍衛”的樣子,讓晏呈那顆心,又是軟了幾分。

他二話不說,一把将她握住了她手中的釵。

許芊芊瞪大了眼,“你幹嘛!”

她想搶回去,但是使力想抓回來的時候,晏呈面色淡然,不費吹灰之力,輕輕的拿走了。

差別明顯,讓她臉色一紅。

他都還沒使力,就把她自救的東西給搶走了,當真是對她的侮辱。

許芊芊別過頭,胸口起伏跌宕,可見,五髒六腑都是有氣的。

餘光卻看見晏呈的手心上,有一塊破了皮,還沾上了一點兒的灰土。

看來是翻牆,劃破了皮。

許芊芊心裏罵了一句該。沒必要可憐他。

月光和燭火下,她的臉色淡然,哪怕睨見了他的傷口都無動于衷,晏呈心下了然,苦肉計對她沒用了。

她再不是那個她。

不會因為他皺一個眉頭,而追着他關心了。

但他卻喜歡她的這個性子,率性、可愛、不委屈自己。

晏呈微微屈膝,挨着許芊芊,姿态顯然是有點兒卑微。

那只修長的大手輕輕的觸上了許芊芊放在腿上的手,牢牢的握住,任憑許芊芊怎麽掙紮也不松開。

許芊芊惱了,“殿下難道不知這是許家,是臣女的閨房麽,你怎麽能說來就來,來了也就算了,還抓着臣女的手,殿下信不信,我明兒就說出去,讓殿下顏面掃地?”

一連串的話,就是在不滿他進來也不滿他牽她的手。

抓着她的手卻沒有停下,喉結滾動,夾雜着些許的笑意,“何時,我的妻子,我牽個手都不行了?”

許芊芊呼吸一滞,顯然有些不可思議,他這是,在和她承認了?

誰知,下一刻,晏呈卻道:“哪怕現在不是妻子,等翻了年,入了東宮,不就是我的妻子了?”

——“綿綿,說什麽呢?”

這句話又在許芊芊的腦海中響起,上一瞬聽見妻子二字,她還以為他是來承認的,沒想到,他下一瞬又說出了東宮、翻了年。

這是來尋她開玩笑的是吧?

許芊芊氣急了,那張瓷白的小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若不是身份在這,她都想狠狠的咬一口他了,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将手收回來,可沒想到,他不讓。

她連唯一撒氣的地方都沒了。

那撒氣的瓶口,被他用麻繩狠狠的綁起來。

許芊芊一雙眼瞬間紅透了,勾人的眸子頓時盛滿了霧氣,咬唇,嬌嗔道:“殿下,你莫是忘了,幾個月前說了什麽,臣女同殿下已經退婚了,您這是作甚!”

美人生氣都是美人,惹人憐,更何況這個氣還是他惹出來的。

晏呈喉結滾動,松了她的手。

許芊芊以為,這是唬住他了,讓他知難而退。

可誰知,下一瞬,他坐在了塌上,長臂一伸,将許芊芊一把擁入了懷裏。

他的頭搭在她的發端上,喉結滾動,輕聲哄道:“綿綿,我知,那時候說錯了話,往後我不再這般,我們還是要在一塊,不要分開。”就和上輩子一樣,不要分開。

許芊芊在他懷裏動了動,見掙紮不開,幹脆賴在了他的懷裏,他的懷裏溫熱,卻暖不到她,語氣依舊是冷冰冰的,道:“可是殿下,合該臣女喜歡你,臣女就得收這個委屈,是麽?”

這句話,問倒了晏呈。

向來聰穎、沉穩、冷靜的他,又一次慌了。

他喉結滾動,慌亂的想要解釋,可話到了嘴邊,卻又啞口了。

試問自個兒,為何總是要她受這份委屈。

就因為她喜歡他,合該就受這份委屈嗎?

晏呈對自個兒先前做的事情,啞口無言,有些無力的道:“我以為,這樣就夠了,我以為我是對你好的,不管你信不信,我心裏,一直都有你。”說着他握住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處。

許芊芊卻收了回來,而後,扯了扯嘴角,自嘲的笑了。

“殿下,我心裏也有你,可我怎麽對你的?”

什麽都想到你。

想你吃飽了沒、夏日想你熱了麽,冬日想你穿暖了麽,婚前心驚膽戰想你會不會不娶我,婚後想你會不會愛上旁人不要我。

“怕你離開,怕你不愛,我都怕,”許芊芊紅着眼,一滴淚滑落,她絲毫未覺,吸了吸鼻子繼續道:“但凡你眼裏有我,這些我也不怕,我之所以怕,都是因為你沒給我的底氣。”

這些話,他豈能不懂。

“可我真的、真的,真的愛你。”晏呈捧起她的臉,拇指擦去那淚,啞聲道:“再給我一次機會可好?我第一次喜歡一個人,自大慣了,我知道,失去你的痛,我不想...”再來一次。

許芊芊哭着自嘲的笑了,“我也是第一次喜歡一個人。”

晏呈手一顫,看見她眼底的失望,心底又想起他是如何對她,她是如何對他的,種種種種,那份自尊都被擊的粉碎。

可真正讓他落荒而逃的,卻是許芊芊接下來的一句話

——“殿下,自小我便認定了你,可你,沒能成為我的底氣,我以為你能成為我的港灣,我的避風港,可之後呢,所有的風雨都是你帶給我的,我的心,日月可鑒,天地皆知,我無愧于你。”

——“殿下,放過我。”

——“這世上,好多許芊芊,不缺我一個。”

作者有話說:

前三十紅包。

狗子:翻牆,苦肉計,卻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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