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夜色靜谧, 風聲寂寥,藩地四季都炎熱, 晏呈穿着盔甲, 背後被刺了一劍,血已經模糊了整個衣衫,褪去內杉時, 血肉已經模糊的一片,觸目驚心, 衆人皆被吓了一跳。

晏呈再醒來時, 已然是子時七刻。

他強忍着喉嚨裏血腥的腥澀味, 咳了咳,喚了蘇維進來。

蘇維見晏呈醒來,喜極而泣, 道:“殿下傷口可還疼?老奴這就去請大夫。”

可正要走, 就被晏呈喊停了。

他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背上再疼,也不敵心疼。

被人行刺,他不痛。

可聽見她與溫洺私下會面,他的心, 卻是疼的不行。

他嘴唇幹燥,醒來的第一件事, 先不是問叛軍如何, 而是啞聲道:“查清楚了,溫洺和她談什麽了嗎?”

蘇維搖搖頭, “殿下, 你這樣吓到老奴了, 老奴哪還敢去查。”

萬一晏呈有個三長兩短,遭殃的可是他們!

他哪還有這個閑工夫去查許芊芊和溫洺說了啥。

晏呈自知自個兒的心過急了,深呼一口氣,喝了些蘇維遞上來的水,待嗓子的幹裂好些了後,他不由覺得方才的自己很可笑。

他向來自持冷靜、遇事不驚,可不知為何,只要一扯上許芊芊,他就像是三歲的毛孩一樣,心亂如麻。

或許...這就是愛着一個人的滋味吧。

晏呈将杯子擱在一旁,問道:“黃家收拾的如何了?”

見太子殿下終于不再詢問許芊芊,蘇維捏了把汗,低聲道:“殿下,黃家的人已經圍剿的差不多了,幾個領頭的已經抓捕,大王爺如今正在處理,說是讓殿下安心養傷,再過半個月,等傷養好了,便可啓程回京。”

聽見半個月這三字,晏呈眉頭蹙起,沉聲道:“我們來藩地多久了?”

蘇維:“回殿下,十月頭來的,如今已經十一月十一日了。十二月十二日是殿下的生辰,能趕得及...今年是殿下的弱冠之年,殿下......”

蘇維說什麽晏呈已經聽不進去。他喃喃道:“都一個半月了啊。”

也難怪,前些日子她會和溫洺見面。

應是覺得他死了。

思及此,他又是一口血含在嘴裏,吐了出來。

蘇維面露難受,道:“殿下這樣,若是聖上瞧見了,又得心疼了。”

晏呈聽見心疼二字,思忖片刻道:“即刻啓程回京。”

蘇維端着玉盆的手一抖,目瞪口呆。

......

晏呈即刻啓程回京的消息傳到了大王爺的耳朵裏。

大王爺匆匆趕來,卻看見晏呈正滿面愁容。

“怎麽這麽突然要回去,不在這裏多呆幾日?”大王爺是由衷的想留下晏呈,藩地不似京都,這個時候,冷的要加上裘衣,他在這,一年四季都炎熱,舒服自在。

晏呈手握拳咳了幾聲,眸光一頓,道:“回去有點事情。”

大王爺一想到黃家,無奈嘆口氣,拍了拍晏呈的肩膀,道:“黃家的人已經處理完了,那幾個領頭的也都招了,若不是你來,我都不知如何是好,回去後多休養,也別太拼,還有...代我向父皇請安。”

晏呈颔首,說了聲好。

彼此沉默幾息,大王爺輕聲道:“你恨我麽?”

晏呈蹙眉,起初想不通大王爺為何如此問,而後,猜測他應是知道了安妃的死是皇後所為,不免笑了笑,這一笑,大有泯恩仇的豪爽和寬廣,“此番前來鏟除黃家,若不是皇兄,我也不能這般順利,母妃曾教導我一句話。”

大王爺看着晏呈。

“她說,你我二人是兄弟,骨子裏是同一血脈,無論無何,兄弟不可棄,”晏呈看着大王爺,認真的道:“恩恩怨怨何時了,過去的,就過去吧。”

總之,黃素婉的下場不好,就是對安妃最好的交代。

關大王爺何事?

大王爺長呼一聲,眼有些澀,別過頭裝作不經意的揉了揉眼,回過頭又笑着道:“和皇兄說個底,這麽着急回去,可是有何急事?”

晏呈嘴角一扯,嗯了聲,沉聲道:“回去追妻。”

大王爺懵懵的“啊”?了聲。

他哪來的妻?

.......

十一月二十日。

今年的冬日比往年要冷上幾分,但是天還是幹巴巴的,始終不肯下一場雪,往風裏一站,那寒風像是彎刀,刺得人臉生疼,京都人人穿上了襖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許家的府門緊閉。

許舟和周流芳坐在前廳,屋內暖和,周流芳對着剛從淺雲院出來的大夫問道:“你瞧着如何了?”

大夫颔首,道:“回夫人的話,自打許小姐病倒後,身子骨就更弱了,如今正值寒冬,依我所見,盡量就不要出門吹風,藥還是每日兩次服用,且不可不喝。”

周流芳輕嘆一聲,讓大夫回去了。

九日前,還未過子時,紅兒急匆匆的來敲門,說許芊芊半夜呓語,她進去一瞧,發現她面色漲紅,一會兒熱、一會兒冷,紅兒伸出手一模,許芊芊的額頭燙的吓人。

許家連夜請了大夫,直到今日,許芊芊都未見好轉,可也沒有加深。

能喝幾碗粥,換了幾個大夫,都說無大礙,只是欠休養。

周流芳每日都去瞧一眼許芊芊,見她本就白皙的臉龐如今愈發的白,沒有半點兒血色,眼眶都不知紅了幾次,許苁更是沁妝閣和許家來回兩頭跑,無奈之下,周流芳寫了信讓許家二哥,許舟回來。

許舟性子爽朗,為人處事也沒得說,當回來後發現許家大變了樣子,細問之下得知父親和祖母的所作所為,氣的差點沒去親手了結了二人的命,被周流芳好言相勸,方才歇了這個念頭。

回來後,便将許家上下徹底的打點了一番。

男子和女子的處事截然不同,許舟不過一日的功夫,便将許家打點的清清楚楚。

許舟蹙眉,想起許芊芊那副病怏怏的樣子,嘆道:“妹妹這怕是心結難解。”

周流芳愣了一下,不解道:“心結?”

......

許芊芊做了一場夢。

夢裏,晏呈一身盔甲,身負重傷,徑直倒在了血泊中,雙眼一閉,此去長眠,魂歸故裏。

許芊芊就在京都等。

直到除夕那日,從遠處傳來馬蹄聲,侍衛跪在宮殿正門高喊

——“太子殿下英雄神武,鏟除奸人時不幸中劍,長眠于藩地,屍首已經運回京都,還請聖上節哀!”

這些話傳到了許芊芊的耳裏,她沖出去時,天上恰好飄起了雪。

大片的雪花墜落,砸在臉上,化成了一灘水,冷的讓人不由得縮起了腦袋。

可許芊芊卻連裘衣都沒披,沖出去時,雪花落了幾片在發端上,往日怕冷的她卻渾然不覺,奔跑的身影停了下來,她聽見了長街中傳來了一聲一聲的抽泣,白色的雪花夾雜着黃色的冥紙從天上飄下,她伸出手,一張冥紙落在她的手上。

再擡起眼時,黃色的棺木從她的眼前而過。

她沖上前,不顧衆人的阻攔,也不知哪裏來的勁,竟将本沒有關好的棺木推開。

那人安詳的躺在裏面,暗色的盔甲還來不及換,面色蒼白,眼眸睜開。

死不瞑目。

許芊芊的尖叫聲劃破了天際,雙眼紅透,滿眼血絲。

就在這時,她的腦海中浮現了好多好多的畫面。

她躺在棺木裏,晏呈快馬加鞭,不顧衆人的阻攔,将馬騎到了東宮,飛身下馬,沖到了東宮裏,腳步千斤重的靠近棺木,棺木裏躺着的赫然是已經長眠的許芊芊。

另一個畫面,則是前世的他杵着拐杖,虔誠、謙卑的跪在東宮的一座佛堂前,殿外的天從白晝到黑夜,再從枝葉茂盛的春天,到蟬鳴劃破天際的盛夏,又到滿樹枯黃落葉飄零的秋日,最後到挂滿白雪的枯木寒冬,然後又是一個輪回,春夏秋冬...季節更疊。

他的身影漸漸弱小蒼白,面前的手抄經文往返更換。

而後,他睜開眼,向來不信佛、不信道、只信自己的男人,第一次卑微如塵埃,顫聲開口道:“我能求一個來生嗎?”

“讓我和她,圓滿一次。”

“我願用我往後不入輪回,生生世世孤苦飄零,換下一世的圓滿團聚。”

佛阿,若你能聽見弟子的心聲,應知弟子這一生從未求過、盼過什麽,求佛可憐,讓弟子用下一世償還她。

他虔誠的跪下,磕頭。

擺在面前的手抄經文被殿外的風吹起,掀起了一個角,壓在最底下的,俨然是一封信。

信中只露出一角

寫道——贈予正妻許芊芊。

霎時間狂風大作,他擡起頭,經文被吹的在殿內飛散,他卻心滿意足的笑了。

謝佛祖成全。

......

轟的一聲,天上打響了悶雷。

許芊芊從夢裏驚醒,醒來後,也不知是夢裏的那番景象太吓人使她丢了魂,不一會兒就發了高熱。

眼下許芊芊又想起那場夢,眉頭又是蹙起,見紅兒來伺候,裝作不經意的道:“如今…何時了?”

紅兒見狀,回道:“快子時了,小姐身子還沒好,得再休養幾日。”

“都躺了九日了,再躺就廢了。”許芊芊思忖片刻,抿了抿唇,道:“外頭…近來,沒将士回來麽?”

紅兒搖搖頭,“沒有啊。”

許芊芊失落的收回視線,啊了聲,而後又窩在了被窩裏,屋內燒了地龍很是暖和,她渾渾噩噩間,依稀聽見了遠處傳來了馬蹄聲……

和夢裏一模一樣。

急促、熱烈。

許芊芊面色一變,立刻掀開被子下了塌,寒風驟起,風聲寂寥,像是野獸在嘶吼,枯藤的樹枝被壓彎。

許芊芊赤腳踩在地上,沖出院門時,一陣寒風吹來,天上竟然飄起了雪花。

眼前的這個場景和前幾日做的夢幾乎一摸一樣,她心口直顫,垂落的指尖微微顫抖。

寒風吹起她青色的衣裙,她像是置身在黑暗裏的精靈,微微地發着光,奮力的奔跑着,像是在努力與黑暗抗衡,逃離出黑暗的世間。

作者有話說:

前三十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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