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這個地方真的是又窮又破。

山間崎岖的小路上,一輛客車正在緩慢走着,盡管司機已經放慢了速度,崎岖不平的路面還是使得車颠了一路子。

烏淳手裏拿着一個塑料袋,不停地幹嘔着,早上從家裏出發時吃得那一點東西,早就在這長達八個小時的車程中吐得一幹二淨。

今年剛好是2000年的暑假,烏淳參加完高考,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且恰好過完十八歲成人生日時,父母就給他安排了一場與衆不同的旅行——讓烏淳自己一個人回遠在十萬八千裏的外公家。

烏淳從小在縣城裏長大,母親是那邊一所小學的語文老師,年少時烏淳總是聽母親講起,母親是從深山裏走出來,那時山裏還流傳着“女孩讀書沒用”的說法,外婆生母親時難産死了,外公将母親一個人拉扯長大,他自己大字不識一個,沒進過學校一天,卻在聽母親說想要讀書後,頂着巨大的壓力,無論說什麽也讓母親讀書。

“你外公年紀也不小了,說什麽也不來城裏住,說我們都拖家帶口的,不想連累孩子,這有什麽好連累的,這個暑假你難得清閑,你外公又想你想得厲害,你就去陪外公住一段時間吧,快開學再回來。”

烏淳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送上了去往外公家的客車。

小的時候烏淳也來過幾次,但那時畢竟小,對于路程遠也沒有一個明确的概念。

直到此刻,烏淳全身無力地攤在座位上,弱弱地問道,“師傅還有多長時間到啊!”

車上人不多,加上烏淳也就才三個人,剩下兩個人都睡得鼾聲如雷,腳邊有個笨重的麻袋,應該是外出打工返鄉的人。

司機師傅操着一口烏淳根本聽不懂的口音,叽裏咕嚕說了一大堆,烏淳在這一堆中還是捕捉到了關鍵信息。

大概還有半個小時…

烏淳靠在座位的靠椅上,雙眼無神,看着窗外。

周圍全是山,一座連着一座,将中間這一塊包圍了起來,形成了一種防禦,人們再次紮堆生活,漸漸的就形成了一個又一個的村落,不知是不是今年雨水稀少的原因,路邊的玉米有的葉子已經枯死過去。

時間已是下午,過了日光最毒的那個階段,田地裏能看到勞作的農民,他們撸着袖子,褲腿高高挽起,就像是書裏說得那樣,面朝黃土背朝天,悉心照顧着田地裏的莊稼。

烏淳記得母親曾經說過,對于這裏的人來說,手裏的這一畝二分地,是這裏大多數人一年的絕大部分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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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小夥子。”

司機師傅話音剛落,客車就在一個路口停了下來。

烏淳背着書包從車上下來,路口盡頭依稀能夠看到一棟又一棟的房子,隐沒在樹林裏。

前面應該就是外公的村子。

烏淳緩緩呼出一口氣,勒緊了書包帶,朝着村子走去。

路是一條比較窄的土路,天氣幹燥的原因,烏淳走了沒兩步,新換的鞋子上就蒙上了一層塵土,甚至是褲腿上,烏淳全然不顧,他一路都在想見外公第一眼該說什麽。

上一次見外公,還是在三年前,慈祥的面孔,有些駝的被,說話總是比別人慢個半拍,但待烏淳,還是極好的。

烏淳思索着,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村口處。

一聲吆喝将他的思緒拉了回來。

“速~速~離~去!”

聽起來,像是烏淳之前在家裏的電視機上看到的,那種驅鬼的人喊得口號。

但烏淳認為世界上沒有鬼,從小到大父母便是這麽教導他,學校裏老師也這麽說,所以對于那些看起來駭人的鬼故事,烏淳看着一點感覺都沒有。

別人不敢走的夜路他敢,別人不敢獨去的地方他敢,上次學校有同學說某個宿舍鬧鬼,總是傳來一些奇怪的聲音,當很多同學被吓到不敢住宿時,烏淳半夜一個人随便拿了個棍子闖了過去,踹開門發現是一只貓。

什麽鬼,都是人自己吓唬自己罷了。

此刻烏淳就站在村口,看着村子裏陸續有人一個手裏提着元寶燒紙,一個手裏挎着一些吃的,懷裏還夾着一瓶酒,着急忙慌地朝村子前面跑去。

烏淳順着他們去的方向看到,前方好像是一座山,山下有一個湖,湖的面積不大,山腳下似乎有一群人。

“速~速~離~去。”

又是一聲吆喝聲,緊接着,烏淳聽到搖晃鈴铛的聲音傳來,像是電影裏用來招魂的鈴聲,聽着讓人有些不舒服。

整個村子的氛圍,不像書裏寫的那樣小橋流水人間,然而有一股說不出來的壓抑感。

烏淳跟了上去,沒有人注意到他,大家都只顧着忙自己的事情,烏淳跟在人群後面,等靠近那座山,終于聽到了那陣吆喝聲的完整版。

喊口號的人也操着一口烏淳聽不懂的方言,加上一些怪異的強調,烏淳聽了半天似乎聽出來其中一些意思,好像是這座山被一個惡鬼給霸占了,惡鬼連續作惡,搞得村民雞犬不寧,之前似乎請人做過法。但是似乎沒什麽用,所以此刻要來和惡鬼達成一個協議,這裏會一直有人供奉,但是惡鬼也不得幹擾村民生活。

“趕緊磕頭吆。”

烏淳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一個大媽拽了下去,他身子沒控制住,整個人直接跪在了地上,然後就看到所有人在領頭人的指揮下,磕着一個又一個響頭。

烏淳沒動。

讓他對着一個山九連拜?他才不要。

“哎吆小夥子,咋這麽不懂事,他會怪罪的。”

拽烏淳跪下的大媽看烏淳不為所動,急忙伸手按住烏淳的後頸,用力往下按。

烏淳就這樣,人生除了自己的父母外,第二個磕頭的對象,就是面前這座醜不拉幾的山。

也不能說是醜,山上種滿了松樹,但每顆松樹都很細,而且中間那地方,似乎被人砍伐過,看起來就像是數學老師的地中海發型一樣。

烏淳急忙站起來,嫌棄地拍了拍膝蓋。

“哎,小夥子,你不是這個村子的人?”

剛才脅迫烏淳的大媽似乎是認出來他不是本地人,急忙問道。

“嗯,我是來找我外公的。”烏淳報上了自己母親的名字。

沒一會兒,從人群前方便傳來一道聲音,“淳淳來了。”

烏淳一聽,就是自己外公的聲音,他激動地踮起腳尖,就看到人群中,一個身穿奇怪道士衣服的頭,手裏握着一把桃木劍,頭上戴着一個滑稽的帽子,朝烏淳這邊跑來。

烏淳一怔,剛才喊口號那人,是自己外公?

“外公。”烏淳試探地喊道,下一秒,就被老頭子抱在了懷裏。

“長大了長大了,外公都差點不敢認了。”老頭子說着,竟流出幾滴眼淚來,好像是察覺到場合不對,又急忙擦了擦,将烏淳拉倒一邊說道,“你怎麽不回家等我,來這裏了,這裏不吉利,山上有惡鬼。”

烏淳:“……”

他很想告訴外公自己不信這些,但是看着外公這麽認真的眼神,烏淳又不好意思開口。

而且說了也沒用,這裏人的這種思想已經根深蒂固,目前來看,很難鏟除。

“外公剛才是你喊的嗎?”

“哪有。”

老頭子急忙擺擺手,頭頂那個滑稽的帽子因為他過大的動作開始傾斜,他晃了晃自己手裏的桃木劍說,“我就是給大師打個下手,惡鬼怕桃木的,我拿着這把桃木劍,他就不敢出來欺負我們。”

說着還特神氣地在烏淳面前施展了兩招。

如果不是烏淳及時扶住,估計腰就閃了。

“外公…”烏淳無奈地喊道。

“好了,好了,你既然來了,趕緊到前方磕個頭,讓大師給你做做法,你畢竟不常來,可別讓惡鬼惦記了。”

說罷,就拉着烏淳擠過人群,走到了前方。

雖說在烏淳眼裏,這些都是不可信的封建思想,但是看到面前的布置時,心裏還是大受震撼。

這群對自己生活都不細致的人們,卻在這些事上,用出了自己所有的誠意,生怕因為自己的疏忽,而引來災禍。

各式各樣的紙紮,扔在火堆裏,沒一會兒便化為灰燼,然後周圍人就開始歡呼,他們眼裏,這一年他們必将風調雨順。

而在烏淳眼裏,就是将一張一張的錢扔到了火堆中。

這些祭祀用的東西,估計得不少錢。

烏淳搖了搖頭,內心感嘆道:何必呢。

“淳淳,趕緊過來磕個頭,讓大師給你做個法。”

“不不不,外公,我剛才磕過了。”烏淳急忙擺手拒絕。

但沒用,他還是被推了過去,這一次跪在了最前方,大師搖晃着手裏的鈴铛,一邊圍着烏淳轉一邊說。

“孩子勿闖入,還請莫怪。”

“我又不怕。”烏淳內心忍不住吐槽道,但表面上還是恭恭敬敬地雙手合十,看似在祈禱。

“不是本地人,不要連累。”

“半個本地人,有本事你過來,”烏淳心裏繼續反駁。

“連磕三個響頭,就當賠罪。”

那個所謂的大師說完,就示意烏淳可以磕頭了。

烏淳急忙磕了三個,但每一個都沒接觸到地面,都說額頭沒碰到地面不叫磕頭。

一句話說,烏淳就是不信那個邪!

而且在這種環境下,很容易激起他的逆反心理。

但這畢竟是這裏的大環境,烏淳還是不能太與衆不同,只能自己耍一些小聰明。

“趕緊回去吧淳淳,外公忙完回家給你做飯。”

烏淳背着包,從人群中擠了出來,他回頭看了一眼,他們又開始了新的一輪跪拜。

“這要是真的像他們說得那樣有鬼,估計也是地中海發型。”烏淳低聲吐槽道,說完又發覺自己說得有問題,急忙搖了搖頭,“什麽鬼!胡說八道,我就不信!”

說完烏淳轉身就想走,只是剛邁出去一步就摔了個跟頭,書包直接飛了出去。

烏淳揉着膝蓋坐了起來。

路面不吭不窪,也沒有石頭也沒有樹枝。

真就平地都能摔。

但烏淳剛才那感覺,像是真的有什麽東西絆了他一下,他沒在意,從地上爬起來撿起書包,朝家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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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毛豆:

大家看文的時候發現錯誤的地方直接指出來就好,我這段時間很忙!等完結後統一捉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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