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外公忙到傍晚才見人影。
烏淳搬了個小凳子,坐在家門口,手裏還搖着一把略微有些破舊的蒲扇。
這個季節總歸是燥熱的。
外公家不比城裏,前些年父親買回來一個風扇,烏淳到家時找了一回,發現風扇被外公包了好幾層放到了一個箱子裏。
老人還是舍不得那一點電錢,聽母親之前說,外公總是會在他們去的時候才會将風扇拿出來,等人走後,又會好好地撞到箱子裏,想寶貝一樣護着。
想了想,烏淳還是從外公床頭拿起了這把蒲扇。
好在,這裏比起家那邊,要清爽許多,即使是炎熱的夏季。
“淳淳,你怎麽不進屋啊,外面蚊子那麽多。”
烏淳見外公一個手裏提着一個小菜籃子,裏面不知裝了什麽東西,肩上背了一堆木柴,他先是将木柴放到了離家門口不遠處,那邊還堆了一些木柴。
這裏的人,走在路上,看到一個木棍都會撿起來,回家生活做飯用。
烏淳突然想起自己前些年冬天自己來的時候,那時村子裏的樹早就只剩下了枝幹,烏淳驚訝的是,樹的下面并沒有看到枯掉的落葉以及枯掉的草,幹幹淨淨,就像是被人撸禿了。
等後來烏淳才知道,是真的被人撸禿了。
烏淳躺在散發着熱氣的炕上,聽母親說樹葉開始發黃時,就開始被人惦記,等一落地,每天早上天還未亮,每片林子裏都會有不少人,有人扛着掃帚有人扛着叉,将落葉堆成一堆又一堆,背回家堆在門口,太陽好的時候就攤開曬曬,下雨的時候就用一個很大的塑料袋罩起來,生怕淋到雨。
這些落葉,是這裏人冬天取暖的工具之一。
每次背一麻袋回家,塞到炕洞裏點燃,整個炕一晚上都不會涼。
“淳淳,發啥呆呢?外公說話都不理。”
Advertisement
老頭子說着提着手裏的籃子走了過來,找了一塊石頭在烏淳身邊做了下來,從筐子裏拿出一碟糕點遞給烏淳。
“先吃點墊墊肚子,外公這就去給你做飯。”
烏淳接過來,看着盤子裏誘人的糕點,烏淳記得這個糕點的名字似乎是叫蜜三刀,方方正正一小塊,中間被刀子花開,外面灑了一層芝麻,而且看着就亮晶晶的,像是在蜂蜜裏滾了一圈,又香又甜,烏淳很喜歡吃,但每次只能吃兩塊,多了就會覺得膩歪。
“外公你先歇一歇吧,我還不餓。”
可能是坐車受的折磨還沒緩過勁來,盡管只吃了早上那一點東西,烏淳依舊沒有覺得餓,他拿起一塊蜜三刀放入嘴裏,慢慢咀嚼着,中間包裹的蜜糖流出來,配着芝麻的香。
還是這裏的吃着對味,烏淳又拿起一塊放入嘴中。
旁邊的外公卻是直接站起來,“那可不行,你坐了一天的車,怎麽都得吃一點,這些都是你那些叔叔嬸嬸給的,我去熱一熱就能吃。”老頭子說着朝家裏走去,做飯的地方是一個三面透風的棚子,就上面遮了起來,烏淳坐在門口,剛好可以看到,就沒跟着進去,他悠哉悠哉地晃着手裏的蒲扇,看着遠處的山。
山頂已經被落日浸染成了紅色,炊煙袅袅,偶爾能聽到村裏其他孩子的媽媽換孩子回家吃飯的呼喊聲。
相比之下,這裏的一切看起來又是那麽不緊不慢,讓人忙碌過後,也能停下來喘口氣。
“淳淳,好了。”
烏淳起身,院子裏的燈剛好亮了。
天已經黑了……
“外公,你們今下午忙什麽啊。”
烏淳夾起一塊肉,送到嘴裏,這裏的人平常很少會買肉,除了一些重要節日和大事。
很顯然,今下午那件事是件大事。
“沒什麽,你小孩子別打聽這些不好的東西。”老頭子說着,又夾起一塊肉送到烏淳碗裏。
外公的反應完全在烏淳的意料之中,一般他們都很忌諱小孩子去打聽這些事情。
但烏淳是誰,他将手裏的碗一放,繞到外公身邊抱着對方胳膊就開始撒起嬌來,“外公你就告訴我好不好,我就是太好奇了,你瞧瞧跟我說。”
老頭子自是經不住他這樣,堅持了沒三分鐘就全部說了出來。
“十裏村前那個山,最近一直不太平,不是最近,是從95年那場山體滑坡後就不太平,那山上每天晚上都會有人去砍伐木柴,聽說就有人看到一個穿着白衣服的長頭發的鬼,看不清臉,一開始那人還以為自己看錯了,結果又聽到山裏傳出來聲音“過來啊,過來啊”,直接給人吓跑了,從那以後,就總有人說自己也看到了,搞得大家一直雞犬不寧的。”
“是只在那個山上嗎?”烏淳問。
“嗯,而且是晚上,深夜。”
“那不會不去那個山了。”烏淳想也沒想就說道。
誰知外公聽了後,緩緩地嘆了一口氣,“不去偷的話,燒什麽,拿什麽燒水煮飯,現在跟你小拇指頭那麽細的樹枝,都難見,那裏上面下了命令,不許砍伐,大家只能趁着晚上去偷。”
正說着,烏淳就聽到門外有人喊,“老爺子,準備出發了。”
“好嘞。”
烏淳見外公放下筷子,興致沖沖地又将下午那身衣服穿倒了身上,邊穿邊跟烏淳說道,“今天不是請大師跟那個惡鬼達成協議嗎?大師說今晚帶幾個人去看看對方什麽意思。”
烏淳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麽。
“外公你們大晚上去,不怕嗎?”
“怕什麽,有大師在,那玩意也不敢。”
看着外公十分自信的樣子,晃了晃手裏那把桃木劍,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年輕了十歲,“淳淳你吃完想看電視就看一會兒,不想看就睡覺,不用等外公。”
這些人,總是對那些自稱是“神”的人,莫名的相信。
烏淳表面上答應了外公的話,心裏還是決定跟着去看看。
什麽鬼什麽神,都是騙錢的,晚上山路不好走,萬一外公摔倒了。
烏淳又急忙扒了幾口飯,收拾了碗筷回屋裏換了件顏色沒有那麽亮的衣服,偷偷溜出了家。
村頭聚集了一群人。
烏淳看到了外公的身影,他只能躲在遠處,要是被發現了,盡管烏淳已經成年,還是會被當成小孩子趕回去。
那個自稱是大師的人又叽裏咕嚕說了幾句,其他人就鬥志昂揚地跟着大師朝那座山走去。
烏淳握緊手裏那個小小的手電筒,急忙跟了上去。
鄉下的夜晚并不是像城裏那樣,黑不見底,這裏雖說也黑,但黑得透徹,星星布滿夜空,散發出的微弱的光,剛好可以照亮夜間的小路。
烏淳的注意力全在前面那群人身上。前面那座山并沒有多高,看起來更像是嶺,待那群人沿着山路上去後,烏淳才跟了上去。
烏淳走到一半時,那些人似乎已經爬到了山頂。
烏淳聽到他們四處散開,在山頂吆喝着,而烏淳,則是在半山坡停了下來。
通往山頂小路左邊兩百米處,有一棵獨一無二的松樹。
烏淳被那棵松樹吸引了視線。
不同于這裏其他松樹的彎曲,瘦弱,矮小,表面崎岖不平。這棵松樹樹幹筆直,表面光滑,最奇怪的是樹幹只長出了兩個分叉,一邊一個呈對稱分布,仔細看去,就像是一個人張開了手臂。
這棵樹長得真幹淨。
烏淳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麽會這麽想,竟然只能想到用“幹淨”來形容這課樹,就像是這裏的夜空一樣,明亮透徹,不摻在任何其他的東西。
只是位于這片林子裏,又顯得有些孤寂起來。
烏淳晃了晃腦袋,似乎對于自己将一棵樹看成人很不能理解。
“想什麽呢,就是一棵樹。”
烏淳說罷,想繼續往山頂走,剛邁出去一步就聽到有人大喊一聲,“啊!鬼啊!”
緊接着烏淳就聽到有人從山頂往下跑,他都沒想,就躲在了那棵樹身後。
側着身子,樹似乎剛好可以擋住他。
烏淳緊緊貼着那棵樹,整個臉都貼了上去,等到有人跑過,他才緩緩嘆出一口氣。
“好險。”烏淳小聲嘀咕道。
差一點就被發現了。
不過對方那是看到了什麽,那麽一群人都能吓成這個樣子。
烏淳還在思索,就聽到又有人的聲音傳來。
“真是出息,被一只貓的眼睛吓跑了。”
烏淳笑了笑,看來即使有大師在,有些人還是壓抑不住內心的恐懼。
烏淳手撐在那棵光滑的松樹上,手指在樹幹上不停來回撓着,嘴裏還嘀咕道,“這個世界上是不會有鬼的。”
不知為何,他的手指越撓越舒服,烏淳加快了速度。
只是沒想到,自己發生了今天的第二次平地摔。
烏淳也不知為什麽,好像一個打滑,他就倒在了樹旁邊。
“今天是怎麽回事啊。”烏淳哀嘆着,“怎麽總是平地摔。”
不過,這個樣子看夜空,倒是別有一番風致。
但烏淳并沒有忘記今天自己來幹什麽,他急忙從地上爬起來,想要去找自己外公。
結果人剛從地上爬起來,就聽到一群大老爺們的哀嚎從山頂傳來。
緊接着,一個又一個的人從烏淳面前閃過。
他們像是看到了及其恐怖的事情後落荒而逃,肩上背的偷偷砍伐的木柴掉了一路,估計他們此刻已經顧不上這幾根柴火。
烏淳站在那,直接看傻了眼,這種情況下,沒有人會分出身來,去注意他的存在。
烏淳看到最後一個人從自己眼前跑過,就在這時,似乎有什麽東西戳了戳他肩膀,烏淳轉身,就看到光滑的松樹右邊的分叉的小樹枝戳到了自己肩上。
烏淳用手拿開,此刻他也不可能繼續在這裏待下去,他走到小路上,看着灑了一地的木柴,想着今天晚上吃晚飯時外公說得話,心想既然都砍了別浪費了,自己背回去吧。
結果烏淳彎下腰剛拿起一根,腳再一次不受自己控制打滑,這一次他不是摔倒,倒像是被人安了電動馬達一樣快速地往山下跑。
“哎,這怎麽停不下來了!”
烏淳扔掉手裏的木柴,他的速度越來越快,好像又有一股力量控制着他不讓他往前傾倒。
“不是…怎麽回事?”
烏淳就這樣,一路跑到了山下。
等烏淳的背影消失在通往山下小路的盡頭,那棵光滑的松樹突然動了動,兩個分叉的樹幹晃了晃,好久才停下來,緊接着,樹幹裏突然顯現出一個人形。
那人的确是一頭長發,夜色下他表情淩厲,望着烏淳離去的方向,緊緊皺着眉頭。
還是第一次,有人敢将臉貼在他後背不說,還用手指撓他的後頸,他實在是怕癢,只能略施小計,讓對方摔了一下。
只是有些奇怪,五年來這裏來來往往有不少人,也有不少人曾選擇靠着他歇息過。
畢竟他是這裏顏值最高的樹。
只是從來沒有任何一個人,能直接接觸他的身體。
剛才那個小男生是唯一一個。
想起今下午對方那一副有本事你來找我的模樣和當時叩拜時一句句挑釁的話語。
他心裏有些不安。
“看來以後得多留意。”
他說着,面前出現一張類似樹皮的東西,他随手在上面寫了一句話,沒一會兒,那棵樹的樹枝又動了動,樹上的人形漸漸隐沒在樹幹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