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午間兩點是這個季節一天當中最熱的時候。
烏淳坐在堂屋正中間,面前的桌子上是那顆松果。
烏淳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松果看了好久。
除了比其他的松果長得漂亮些?好像也沒有什麽不同。
到現在,烏淳十八年來堅信的無鬼神論終于有了一點點動搖。
這東西無緣無故出現在他的口袋裏總得有個說法。
烏淳仔細梳理了一下這顆松果出現前後的事件,是那天晚上他不放心外公,跟着去了十裏山,然後中途注意力被一棵與衆不同的松樹吸引,在後來就有了這顆松果。
就在剛才,自己明明将這顆松果放在了那顆松樹上,而現在,松果又出現在這裏。
烏淳總感覺,這東西就像是一塊膏藥,自己沾上了就別想甩開。
“什麽啊這!”
烏淳苦惱的雙手抱住頭,他放棄了再次扔掉這顆松果的打算,他現在确信,就算自己扔一百次一千次,最後這顆松果還是會出現在他身上。
“這個世界上難道真的有鬼嗎?”烏淳自言自語道,他對于鬼的認知,全都來自道途聽說,自己不曾主動去了解這一層面的消息。
總是在他人嘴裏聽說,鬼面目可憎且醜陋,他們的臉是慘白色的,雙眼無神,舌頭一直伸在外面,而且不管他們幹什麽,表情都是恐怖的。據說他們十惡不做,因此才不被允許生活在光下,只能在深夜茍且偷生,而他們也進不得人家裏,因為會受到門神的阻擋。
他們的攻擊對象,只是那些深夜還在野外游蕩的人。
但如果那些人身上如果帶着桃木等辟邪之類的東西,鬼也不敢靠近。
烏淳記得很小的時候,外公曾對自己說過。晚上自己一個人走夜路時,千萬不要回頭,因為每個人肩上有兩盞火,髒東西畏懼,但如果回頭,肩上的火就會被自己摔下去,從而給了髒東西可趁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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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不信鬼神,但現在仔細一想,自己對于這方面的了解,也并不少。
烏淳很苦悶,他內心一時無法推翻自己十八年以來的認知,讓他一下子從無鬼神論轉變到有鬼神論,是一件很難得事。但現在發生的這些事,又實在是沒法解釋。
烏淳猶豫了好久,決定給母親打個電話。
現在這個時間,母親應該在家。
烏淳走到電話那邊,對于這個電話機,外公也是當心肝寶貝護着,一天擦好幾遍不說,每次都用一張幹淨的方布遮蓋住。
電話嘟了幾聲被接起,烏淳聽到熟悉的聲音。
“爸爸,怎麽想起給我打電話了,淳淳在那邊怎麽樣,沒給你添亂吧。”
烏淳撇了撇嘴,就這麽占了一個自己不是很想占的便宜。
“是我,你寶貝兒子。”
“兒子?”母親的聲音變得驚喜起來,“怎麽想起給媽媽打電話,走得時候不是還氣哄哄的說一個星期不給媽媽打電話嗎?”
烏淳繼續撇了撇嘴,自己的确是說過那句話,但又怎麽樣,不還是一樣被丢上了開往山區的車。
“媽媽,你覺得世界上真的有鬼嗎?”
這句話問出來,不僅電話那邊沉默了,就連烏淳自己都覺得,自己問得莫名其妙。
烏淳的無鬼神論,一大部分原因就是來自于自己的家庭,這根本不用問,母親肯定會否定他,順道還會說教他一段。
“怎麽了兒子?”母親的聲音突然變得平靜下來,“是你外公又跟你說了什麽了嗎?”
“不是的。”烏淳低聲說道,也不知道自己遇到的事情如何跟母親開口,先不說他們會不會相信,只是見自己這樣,他們難免會擔心。
“我只是最近在這裏看到了一些事情,感覺有些奇怪。”烏淳避重就輕說道。
母親聽完,低聲笑了笑。
沒過多久,烏淳聽到了母親溫柔的聲音。
“兒子,你要記得,除了我們人之外,其他任何存在于這個世界上的東西,都是可以真心換真心的,只要你不做傷天害理的事情,你所害怕的那些東西就不會傷害你,不會打擾你的生活,既然如此,那存在與否,還重要嗎?兒子,你要記住媽媽告訴你的話,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挂斷電話後,烏淳坐在原位置上思考了很久。
時間接近下午三點,已經過去了最熱的時間點。
烏淳拿起桌子上那顆松果,再一次去了十裏山。
這一路上,烏淳的心情很是沉重,不是為要面對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沉重,而是在思考自己這十八年以來自己有沒有做很過分的事情。
好像剛上幼兒園那一年,因為抗拒學校,那個時候才五歲的自己,踢了老師一腳。
不過那時候自己年紀小,應該可以被原諒吧。
烏淳又想起自己上小學時來外公家不小心扒了這個村子裏老爺爺的地瓜,但當時是因為兩片地緊挨在一起,烏淳認錯了,而且事後自己也去道歉了,老爺爺不但沒生氣,還送了自己一個很大的烤地瓜。
初中之後,烏淳一門心思便撲在了學習上,每天都是學校家裏兩點一線,更沒做過什麽過分的事情。
想到這,烏淳緩緩松了一口氣,只是沒想到,再回過神來時,他已經站到了山底下。
烏淳擡頭望向那顆樹,樹枝在風的作用下擺動,就像是在對他招手。
烏淳看了眼手裏的松果,這麽長時間過去了,松果一點枯萎的跡象都沒有,依舊像剛從樹上摘下來那樣鮮豔。
烏淳呼出長長一口氣,給自己打了打氣,再一次爬上了這座山。
這一次,他沒敢靠近那棵松樹,只是遠遠的站在一邊。
不知是不是烏淳的錯覺,只是站在這棵樹的周圍,都感覺涼爽了不少。
烏淳咽了口唾沫,死死地盯着那棵樹,突然,他九十度彎腰,鞠了一躬。
“對不起!”烏淳說着,頭并沒有擡起來,“那天晚上冒犯了,我是無意闖入的,也不是有意爬到您身上,如果我的出現打擾到了您,我在這裏給您道歉,只是這個東西,您可以收回去嗎?”
烏淳說着起身,對面的樹自然不會給他什麽反應,這倒是在烏淳意料之中。
從昨天到現在發生的事情,好像都是有一雙無形的手,烏淳看不到,感受不到,但切切實實發生了。
“那我就還給您了,我以後絕對不會來打擾您。”
烏淳說着小心翼翼走上前,将那顆松果放到樹底下,然後拔腿就跑。
邊跑邊喊,“我是真的沒做過惡事。”
只可惜沒用。
烏淳剛跑到山下,那顆松果又出現在他的口袋裏。
烏淳從口袋裏掏出那顆松果時,表情竟然沒有很大的波瀾。就好像他猜到會是這樣,而且自己十八年堅守的認知,如果說你今天 上午烏淳還在做着最後的掙紮,此刻則是徹底崩塌。
是不是鬼烏淳不清楚,但這裏一定存在非合理生命的東西。
烏淳拿着那顆松果,站在山底下,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辦。
這件事是一定不能告訴外公的,老人家本來就對這些東西深信不疑,又得知自己外孫被鬼纏上,肯定承受不來。
而讓烏淳自己面對,他卻又毫無頭緒。
從知道自己被一些東西纏上後,烏淳預想到的恐懼沒有來,內心出奇的平靜。
他應該是恐懼的,人類不都是談鬼色變的嗎?
只是烏淳大腦告訴自己要恐懼,內心卻激不起一層水花。
“小夥子,沒事不要來往這種地方跑。”
烏淳聞聲回頭,發現是那個所謂的大師,他不用那種怪異的腔調說話,烏淳竟然聽得懂,而且還很順暢。
“叔叔,您來這邊是幹啥來了?”烏淳試探性問道。
大師手一直背在身後,烏淳看他眉頭緊皺,表情似乎很嚴肅的樣子。
“我來查看一下情況。”大師一臉正經說道,“你在這幹啥?這裏可不是小孩子經常來的地方。”
“那個叔叔。”烏淳說着看了看周圍,發現沒人,便湊到大師身邊悄聲說道,“那個我對你這一行也很感興趣,你能教我一下嗎?”
烏淳不知道眼前這個人是不是真大師,但目前沒有其他的辦法,只能死馬當活馬醫。
誰知大師聽了他的話,高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啊,今晚我就帶你實地考察,村裏很多人一起來。”
……
晚上十一點,烏淳從家裏溜出來,出來時還順走了外公那把桃木劍。
烏淳來到和大師相約的地點,只見大師穿了一身黑,除此之外,手裏還拿着一根繩。其他人除了繩手裏還拿着斧頭,這架勢,分明就是本着砍伐松樹去的。
“鎖魂繩,用來防身的。”大師解釋道。
烏淳半信半疑地點點頭,他本身對于那是什麽也不敢興趣,此刻他只想解決掉自己身上這個麻煩。
一群人一起來到山頂,這一次沒有在半山腰停留。
烏淳剛想問接下來該怎麽做,就看到大師将繩子放在地上,然後就開始動手折松枝。
其他人更是誇張,斧頭直接掄了起來。
烏淳:“……”
“叔叔。”烏淳無奈地喊了一聲。
“這是幫村頭王婆婆搞得,她年紀大了,根本沒柴燒,我剛好順道,你也過來幫忙。”
烏淳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他将手裏的桃木劍夾在懷裏,走上前,手剛碰到一根松枝,就感覺身後吹過一陣風。
烏淳一愣。
“怎麽了孩子?趕緊弄完咱幹正事。”
烏淳搖了搖頭,想再一次去折,這時風感更加明顯,更确切地說,像是某個人的呼吸掃過他的脖頸,隐約中,烏淳似乎聽到了一聲嘆息。
烏淳後背頓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神經緊張起來,連呼吸都逐漸放慢,握着松樹枝的手漸漸放下來。
“有鬼啊!”
一聲吆喝,這裏的人跑得四散八落。
烏淳的雙腿卻像綁上了千斤錘一樣,任憑他怎麽努力,烏淳都挪不動,只能愣愣地站在原地。而且烏淳發現,自己的意識正在漸漸衰弱。
最終烏淳暈了過去。
過了半個小時後,這裏才重新安靜下來。
這時從烏淳身後,那個原先在松樹裏的人形走了出來,一身白衣,一頭長發,月光下終于看清了他的臉。
丹鳳眼,高鼻梁,薄嘴唇,是一張很精美的臉,卻又不顯得柔,反而透着一股狠勁。
他輕輕走到烏淳身邊,那雙腳和臉一樣,白的有些凄美。
他在烏淳身邊緩緩蹲下,手輕輕摸上烏淳的臉。
竟然能感受到溫度!
對于他來說,或許成為鬼的第一年,接觸一下陽氣還無所謂,如今是第五個年頭,他身上僅存的陽氣早就消散的一幹二淨,過多的與人接觸,必定會給他造成一定的傷害。
只是面前這個人,他會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人死了之後鬼魂在七日之後,一般都會直接進入輪回。
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留在這裏的原因是什麽,他沒喝過孟婆湯,也沒見過陰曹地府,卻忘記了自己活着時的所有事,甚至自己的名字,但他知道,是他自己告訴自己:留下。
這些年他也探究過原因,一直一無所獲,直到面前這個人的出現,他有了一種異樣的感覺,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尤其是對方靠近自己時。
今下午他自是聽到了對方的懇求,往常他只是會在晚上吓一吓偷偷來砍伐的人,沒有為難過任何人。
但是那個人…
他還是讓那顆松果繼續留在他身上。
當鬼全身都是冰冷的,只是除了他之外任何人,都無法感受到。
太多的不解讓他開始不知所措。
他心裏有個猜想…
突然,他将躺在地上的人抱起,緩緩朝這所山不遠處的墳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