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離日出還有一段時間。
烏淳躺在墳地內,肩上散發着淡藍色的微弱的光,細細看去,實則是一層細小的火焰。
“還好,不是鬼。”
此前他懷疑,既然烏淳能夠碰到他,對方或許也是鬼?但這個可能性很小,鬼是什麽樣子,他無法定義,只是除了自己,他也見過其他的鬼魂,剛死去的人們的魂魄從身體裏脫離的前七天,鬼混處于一種意識渙散的狀态,那時候的鬼對生前的“家”還存在執念,總是會在深夜,回去看一看。
七天過後,也就是人們說得頭七過後,鬼魂便開始有了屬于自己的陰間意識,而漸漸喪失關于陽間一切人和事物,那個時候的大多數鬼魂,都會踏入輪回。
他是一個例外。
五年來,他也只見過自己一個例外。
他無法給“鬼”一個準确的定義,但唯一确定的一點,就是作為“鬼”無法在陽光下生活,他白天可以寄居在松樹裏,已經是他見過的最可以接近光的地方。
烏淳剛觸碰到他時,對方不畏懼自己身上的陰氣,他就懷疑,這或許是他沒見過的以另一種他不知道的可以生活在光下的鬼。
直到現在,他看到烏淳肩上散發着的火焰,才最終确信下來,對方不是鬼。
人肩上的确有兩盞火,平時他們不回頭,鬼無法近身。
只是烏淳肩上的兩盞火很弱,所以只有在陰氣很重的地方才會刺激它燃燒出來。
“怎麽會呢?”
他想不出烏淳肩上火弱的原因,他的意識裏從沒有過這樣的現象出現,他只有五年的記憶,這五年的記憶,約等于空白,絡繹不絕的人間記不住,匆匆來去的鬼魂即使記住了,也是一些無關痛癢不值得留戀懷念的事情。。
肩上護身的火弱了,髒東西就多了可趁之機,如此看來,并不是一件好事。
遠處傳來一聲雞叫,天馬上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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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頭看了眼還在睡夢中的烏淳。
十裏村這半年并沒有辦過喪事,之前留存在這片墳地裏的魂魄早就踏入了輪回,只是殘存的陰氣還久久不能散去。
他蒼白的手輕輕碰了碰烏淳的臉頰,不同于這裏人的小麥色,烏淳的皮膚是透着紅潤的白,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像是充滿了靈氣,剛才睡夢中對方笑了起來,臉頰兩側,會有兩個很深的酒窩 。
不經意間,他的嘴角小幅度上揚了一下。
又傳來一聲雞鳴,他不能在逗留了。
烏淳肩上的火還在持續燒着。
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選擇将烏淳放在了此處。
對方肩上的火需要東西來刺激。
趁着太陽還沒出來,他急忙回到了那棵松樹當中,再次之前,他又拿出那張樹皮,在原先那句話底下,又加了一句話。
……
烏淳醒來,發現自己在墳地。
他一度以為自己這是在做夢,仔細回想了一下昨晚發生的事情。
好像是昨晚他感受到身後有人嘆息後,意識就開始渙散,再次醒來,自己就躺在了這。
烏淳仔細檢查了一下自己身上,還好,起碼表面上沒有什麽傷口。
不過自己無緣無故被送到這裏,估計就像是書中說得那樣,被送來給鬼吸陽氣了。
天微亮,太陽只露出一小部分。
遠處好像已經有農民在勞作。
這個時間點天氣很涼爽,的确是幹農活的好時間。
烏淳從墳地跑出來,沒有像書裏說得那樣精神氣不足,烏淳反而覺得自己整個人此刻神清氣爽。
不像是鬼吸了他的陽氣,倒像是他吸了鬼的陰氣。
烏淳沿着山路下山,難免要再次經過那棵松樹,他停了下來,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那顆松果還在裏面。
是真的賴上自己了。
烏淳突然氣不打一處來,走到那棵松樹前,二話不說又摘了三四個松果揣在自己口袋裏。
“那麽喜歡讓這東西跟着我,那就多給我幾個好了。”
說完,烏淳口袋裏塞滿了松果,氣憤地走下山去。
自己昨天好好道歉了,對方根本不接受。看來對方不吃軟這一套。
烏淳決定回去好好打聽一下關于十裏山上鬧鬼的事。
烏淳回到家,外公在院子裏。
昨晚自己離開時,是确認對方睡着了。
“外公早啊。”烏淳裝作鎮靜地說道,“這早上起來出去跑跑步,真的很不錯。”
“我說一大早上怎麽不見人了,原來是去跑步了,運動好啊,趕緊洗洗手,吃早飯了。”
見外公沒有起疑心,烏淳緩緩松了一口氣。
吃飯時,烏淳又趁機向外公打聽了一下關于那座山的事。
“我沒見過,畢竟我一個人吃住,用不了那麽多柴火,不需要半夜去偷,這些也都是外公聽他們說得。”
“外公,那都有誰見過。”烏淳急忙問道。
“淳淳你問這個幹什麽?”
“那個……”烏淳支支吾吾說道,“我就是覺得奇怪,在我們那幾乎都聽不到這些事,就好奇。”
……
烏淳背着一堆柴火來到了村頭前的王婆家。
這些木柴是外公昨天放羊順道撿的,據外公說,王婆年紀大了,腿腳不方便,一般都是村裏的人相互照應。
外公讓自己送東西時,還告訴自己,這個王婆已經開始老年癡呆了,見到個年輕的小夥就喊孫子,但是每次談起十裏山那些事,人就無比精神。
烏淳記得昨晚那個所謂的大師也提到過這個王婆。
估計是這個村子的老人。
烏淳找到王婆家時,就看到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奶奶坐在門口,後背靠在一棵大樹上,眼睛盯着十裏山。
“王奶奶好。”烏淳走過去,先是說明了自己的來意,并将木柴放到了對方家門口。
一轉身,王婆不知道什麽時候從原先的位置離開,站到了自己身後。
烏淳愣是被吓了一跳,依舊要笑着問候道,“王奶奶怎麽了?”
下一秒,烏淳只感覺自己突然被人抱住,緊接着,他聽王婆婆哭着喊道,“孫子你終于回來看奶奶了。”
烏淳一臉懵。
“王奶奶,我是烏淳。”
不管烏淳怎麽解釋,對方就像是聽不到他說話一樣,一直語無倫次道,“你就是我的乖孫子,你終于記得來看奶奶了。”
看對方神志不清的樣子,烏淳只好暫時先應付着,一口一個奶奶喊着,每喊一聲,就會想到自己因為腦血栓去世的奶奶,心裏就不舒服。
過了好久,烏淳才重新獲得自由。
對方牽着烏淳的手,兩人在那棵大樹下坐了下來。
“奶奶,你為什麽要一直看那座山啊。”
烏淳記得外公跟自己說得話,就想從這打聽一點有用的消息。
“因為你上次來,就是從這座山上下來的,奶奶一直盼着你來呢。”
“那這座山有什麽特別之處嗎?”烏淳又問道。
“特別?”王婆婆望着那座山,眼睛眨也不眨道,“奶奶記得一年前某一天晚上,奶奶聽到你在山上喊我,就跑過去,結果在半山腰看到一個人。他穿着白色衣服,留着很長的頭發,只是背對着奶奶,奶奶看不清他長什麽樣子,我就問他有沒有見我的孫子,結果他就嗖地不見了。”
白衣服長頭發。
這裏的人描述起山上那個鬼時,似乎都是這樣的說法。
“奶奶知道他不是人,但是奶奶那個歲數了,什麽沒見過,也不害怕,只是感覺對方年紀輕輕一個人,就這麽沒了,奶奶第二天就去廟裏拜了拜,祝願他來世投胎到好人家,之後奶奶又買了些燒紙,去燒了燒,奶奶記得那孩子沒穿鞋,估計家裏沒人給他燒紙錢,那孩子如果投胎了,今年得一歲了吧。”
烏淳有些感慨,心裏有些說不出的感覺,他感覺王婆婆嘴裏的人就是這幾天一直纏着自己的鬼。
只可惜烏淳并沒有見過對方的真容。
也不知曉對方是否真的如這些人口中所說。
烏淳心裏萌生出一個想法,他竟想見一見對方。
這種敵在暗處,自己在明處的處境,實在是舉步維艱。
烏淳廢了好大些口舌,才從王婆那裏脫身,走之前還答應對方會經常來看他。
回到家中,烏淳坐在屋子裏沉思。
如果剛才只是有想見對方的想法,那麽此刻這個想法越加強烈不說,甚至最後變成了非見不可。
自己被鬼纏上已經是事實,而且還是一只不吃軟的“鬼”,聽外公說,這些年請了不少大師來做過法,但幾乎都沒什麽效果。
如果真的存在“陰間”這個世界,那麽此刻看來,人們對于“陰間”的了解是片面的,甚至說是可以想當然的。
人們說鬼怕桃木。
人們說鬼見不得光。
人們說這世界上有很多東西都在庇佑人們免受鬼的傷害。
一切都是“人”再說,但事實真的是如此嗎?
烏淳現在無比肯定,如果可以,自己必須要見一見對方。
當天晚上,等外公睡熟後,烏淳再一次溜出了家,這一次走得時候拿了一把斧頭。
昨天晚上拿着桃木劍,照樣被人弄暈了扔到了墳地,可見桃木并沒有什麽用。
烏淳這次決定,再有什麽東西吓唬他,他就把那棵樹砍了。
今天晚上天尤其黑,路上更是沒什麽人,山上也一片安靜。
估計昨晚過後,這裏得有一段時間才會繼續有人來偷偷砍伐。
但是烏淳出奇的冷靜,這種反應也是他不曾想到的,他好像沒有對黑夜的恐懼感,更沒有對“鬼”的恐懼感,甚至想到要見對方時,內心還有一些激動。
烏淳握着斧頭,走到了那棵樹旁邊。
“今天我自己來的。”烏淳走到那棵樹面前,舉着斧頭說道,“這樣吧,你也別讓那松果跟着我了,鬼大哥,你出來,咱好好談談?”
回答烏淳的是一片寂靜。
烏淳無奈,這鬼還真的是油鹽不進!
“你要是不出來,我今天晚上就把這棵樹砍了。”烏淳說着,佯裝舉起斧頭要往樹上砍下去。
嘩啦啦~
沒有風的情況下,面前這棵松樹的松樹枝大幅度晃了兩下。
烏淳:“……”
這是挑釁嗎?
烏淳一口氣悶在心口,這鬼肯定就在這松樹裏,而且還那麽幼稚!
“不是說你們鬼都很厲害嗎?你出來啊,躲在樹裏像什麽樣!”
這一下,烏淳有種所覺,感覺整棵松樹都晃了晃。
烏淳:“……”
烏淳很少生氣,上一次生氣已經不記得是什麽時候了,但是這一次生氣,烏淳絕對會一直記得。
他怎麽也不會想到,自己會被一只鬼給氣成這個樣子。
“不帶這麽欺負人的!”烏淳說着逐漸委屈起來,“我不就是那天挑釁了你兩下,你說你都是鬼了,還那麽小氣,我又沒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不就是抱了你兩下,至于嗎?追着我不放。”
烏淳說着沒忍住哭了出來,本來這一切就讓他很無奈,他要大惡之人也就罷了,畢竟作惡多端,必遭禍事,母親一直告訴他: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這倒好,雖說自己沒做什麽大好事,但也不至于被鬼糾纏上吧。
世界上那麽多壞人還在逍遙法外。
烏淳覺得這鬼就是無理取鬧!
“你這個樣子欺負人,永遠都不可能投胎。”
烏淳說着将手裏的斧頭扔掉,蹲在底下雙手緊緊抱住自己,額頭抵在膝蓋上,不管不顧哭了起來。
沒一會兒,起風了…
烏淳似乎感覺到周圍的松樹都在晃動,風從他後背溜過。
烏淳擡起頭,就看到從那棵松樹裏走出來一個“人”,對方的确如傳說中那般,白衣服,赤着雙腳,長頭發披在肩上,也如書上說得那樣,皮膚白的不正常,但也不駭人。
只是對方的臉,不像書裏說得那樣面目可憎。
烏淳突然想到一句話: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