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夜很靜。

風紋絲不動,仿佛就連周遭流動的空氣,都停了下來。

烏淳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鬼”,對方盯着自己,那張白的有些不正常的臉上看不出絲毫的感情變化,仿佛根本沒有看到烏淳這個人。

烏淳平時沒有盯着帥的人看個不停地習慣,更何況此刻站在他面前的還不是人,但現在他不知道怎麽了,心裏想着趕緊移開視線,眼睛卻不聽自己使喚,腳也控制不住地往前靠近。

更要命的是,嘴也開始不受自己的控制。

“你真的是鬼?”

不怨烏淳這樣問,奈何面前這“鬼”着實不太像鬼,沒有傳聞中可憎的面目,也沒有傳說中露在外面的長舌頭,臉色有些過白但看着也還好,最主要是地方雙眼炯炯有神,傳聞中鬼的眼神或是空洞,亦或是填滿了邪惡,而他的眼神…

如果但看對方的眼睛,烏淳立馬想到了一個詞:佛光普照。

通俗一點來說,烏淳在一雙屬于鬼的眼睛裏,看到了光。

或許只有那有些發紫的雙唇,還略微有一些“鬼”的影子。

烏淳問完那句話後,并沒有得到對方的回應,沒過一會兒,烏淳只感覺自己的口袋裏有動靜,一低頭,就看到口袋裏的松果飛到對方手裏。

烏淳害怕大晚上自己出現了幻覺,使勁揉了揉雙眼,才無比确信,松果是飛到了對方手裏。

這樣的事情,反正人是無法做到。

“你覺得呢?”

短短的一句話,竟讓烏淳打了一個寒顫,對方的聲音,就像是來自冰川下,帶着冰冷的濕氣和刺骨的寒意,烏淳雙手抱住了自己,大熱天裏,烏淳的胳膊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突然明白了站在這棵樹周圍為什麽會感到涼爽。

只是以前沒有這麽刺骨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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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淳還沒來得及反應對方那句話,一擡頭看到了漂浮在自己眼前的松果。

烏淳愣了愣。

“拿着。”

幾乎是對方話音剛落,烏淳的手就握住了那顆松果,頓時,原先離自己而去的暖流正在緩緩朝自己彙聚,毫不誇張地說,烏淳感覺自己“活”了過來。

原來這松果還有這樣的功效。

烏淳看着手裏的松果,不再像之前那麽嫌棄。

“你為什麽要把這個東西放在我身上,還有你為什麽會生存在這棵松樹裏面,吓唬村民的是你嗎?”

烏淳想了想,還是沒将“惡鬼”這兩個字說出來,畢竟對方即使是鬼,看起來也跟惡扯不上一點關系。

“你不怕嗎?”對方沒有回答烏淳的問題,反而問道。

這個問題倒是讓烏淳一愣,說實話只有在對自己十八年以來的認知産生質疑時,烏淳有過一瞬間的恐懼,但認知被推翻後,烏淳接受了這個世界上存在鬼的事實,反而平靜了下來。

“不怕,一點都不怕。”也不知道烏淳信不信,但這确實是烏淳的真實感受。

或許是他從小膽子就大的原因,那些人們談起來色變的鬼如今就站在他面前,烏淳卻沒有絲毫的恐懼,內心反而有一股無法言說的感覺,“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但我看到你就是不怕。”

不知是不是烏淳的錯覺,在他說完後,烏淳感覺對方的嘴角似乎動了動,但幅度太小,烏淳也不能确定,他還在盯着對方看,對方卻徑直朝他走過來,手輕輕放到了烏淳的肩膀上。

緊接着,烏淳的肩膀燃起淡淡的藍色火焰。

這難不成就是之前老人說得,人肩上的兩把火?

“鬼”不僅能輕易靠近自己,還能随意操控自己肩上這兩把火?

果然傳聞又是錯的。

這哪是什麽護身火。

“太弱了。”

對方冷不丁蹦出來三個字讓烏淳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我肩上的火太弱了?”

對方沒有說話,不過看對方的眼神,烏淳猜測自己說得應該沒錯,只可惜對方是個鬼不說,還是個木頭鬼,總是幾個字幾個字往外蹦,烏淳從未想到過,自己有一天還要去猜測鬼的想法。

“那我肩上的火因為太弱了,所以你們能輕易靠近我?”

對方依舊沒有說話。

就當烏淳準備再問一次的時候,對方突然拿過他手裏那顆松果,只見他拔下自己一根頭發,頭發頓時變成了一條銀色的絲線,線從松果的頭部穿過後,對方再一次将那棵松果放到了烏淳手裏。

這看起來像個大項鏈啊!

烏淳來回看了兩下,問道。“我要戴到脖子上?”

對方點了點頭。

烏淳也沒多想,直接戴了上去,松果瞬間縮小,還真變成了一個松果形狀的吊墜。

“這是幹什麽用的?”烏淳攥着那顆松果吊墜問。

還沒等對方說話,突然有一團黑不溜秋的東西朝自己沖過來,就在這時,脖子上的松果吊墜突然亮了一下,那團黑色的東西瞬間被打了出去。

烏淳驚魂未定地拍拍胸脯,即使對方不說,烏淳也明白了這個東西的作用。

自己肩上的火弱,無法替自己阻擋這些髒東西,于是對方就送了自己這個。

難道是第一次相見,對方就看出來自己的護身火不行,才讓松果一直跟着自己?

只不過烏淳想不通的是,對方為什麽要幫自己?

烏淳剛想問,就看到對方盯着那團黑色的東西看了一會兒,表情很嚴肅,眉頭幾乎是皺到了一起。

“死人了。”

對方話音剛落,就看到那團東西周圍的黑氣散去,緊接着,烏淳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這不是?”烏淳大喊出聲,這不是自己第一天晚上來喊自己外公的人嗎?

看着年紀,應該也就三十出頭。

“溺水。”

對方說完這兩個字,突然朝一個方向大步走去,烏淳緊緊跟上,他們一同走到山的邊緣上,看打了地上的繩子和斧頭,以及邊緣處那一塊被踩下去的石頭,下面,是那片很深的湖。

看來對方是半夜來偷偷砍伐木柴,不小心失足溺水而亡。

烏淳心裏突然不是滋味,盡管面前這個人對他來說只有一面之緣,或許是人內心深處的悲憫,即使是對陌生的人,都會生出悲傷的情緒。

“你說說。”烏淳慢慢蹲下來。

如果不是為了生活,誰又會半夜來這種地方。

烏淳緩緩嘆出一口氣,一瞥頭,就對上了一雙略微不解的眼神。

“親戚?”

烏淳搖搖頭,“不是,就見過一面,你不難受嗎?”

“我是鬼。”

烏淳頓時語塞,甚至覺得自己剛才問得問題沒帶腦子,看對方的樣子死的時候也就比自己大一點,年紀輕輕就沒了生命。

烏淳記得十裏村有兩年沒有辦過年輕的喪事,這兩年大多都是喜喪,又想起今天下午王婆婆說得話,王婆婆看到的那個鬼應該就是他。

如此一推,對方死的時候起碼在兩年前,到現在,還沒有進入輪回。

烏淳覺得更難受了,大晚上情緒本就容易激動,他索性抱着自己的雙腿,低聲嗚咽着哭了起來。

他這反應,倒是打了對方一個措手不及。他伸出手,在即将碰到烏淳的發頂時,停了下來,想安慰的話到嘴邊卻只剩下了三個字,“回家吧。”

“不行。”

烏淳摸着眼淚從地上爬起來,“不行,我還不能回去,你還沒回答我問題呢。”

這可是烏淳今晚跑來這的目的,可不能白跑一趟。

“吓唬村民的是你嗎?”

對方眼睛死死地盯在烏淳身上,烏淳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但還是要硬着頭皮上,一連串将自己的問題全部問了出來。

“你為什麽沒踏入輪回?還是說根本就沒有輪回。”

“有。”

烏淳終于得到了一句答複,不得不說要從對方嘴裏得到一些消息,實在是有些困難。

“那死後多長時間可以踏入輪回?”烏淳繼續問道。

“七天。”

七天…

人們說得頭七…

如果自己猜測得沒錯的話,對方死了起碼兩年有了,但是卻并沒有踏入輪回。

這中間有什麽隐情嗎?

“那這七天裏,要幹什麽?”

幾乎是過了好一會兒,烏淳才得到這個問題的答案:回家。

說着烏淳同他回到了那棵松樹旁,或許是自己身上的松果力量足夠強大,那道魂魄還躺在原地,又過了一會兒,它才緩緩爬起來,沿着山路下山。

他要回家了…

看着那個背影,烏淳心裏很不是滋味。

七天裏不停地回家,家人卻再也不能看到他,甚至他們明明都在彼此身邊,卻依舊無法相見。

或許回家只是一個執念吧。

離開的太倉促,還沒來得及好好跟家裏人道別。

直到那背影消失在黑夜裏,烏淳才收回了視線,彼時他發現,剛才還站在自己身邊的“鬼”此刻已經做到了那棵松樹的樹枝上。

“你該回去了。”

今晚的天氣并不好,月亮和星星都躲在烏雲後面,烏淳也無法判斷現在是幾點,不過估計應該很晚了。

“我再問你最後兩個問題。”烏淳抿了抿雙唇,鼓起勇氣道,“你叫什麽名字?你還有家人在嗎?”

“忘了…”

烏淳:“……”

“那行,我重新問一個,你什麽時候去世的。”

氣氛在烏淳問完這句話後頓時陷入了沉寂,烏淳也知道自己最後這幾個問題問得有些冒昧,甚至是在揭對方的傷疤。

他們之間也只不過是一面之緣,對方又有什麽義務告訴自己。

“對不起。”烏淳緩緩鞠了一躬,轉身欲離去,身後突然響起一道清冷的聲音。

“1995年。”

……

第二天天氣果然陰了下來,還下起了朦胧細雨。

村裏有人去世的消息也迅速傳開,據說是那人的妻子見丈夫一夜未歸,天剛亮就出去尋人,當在山的邊緣看到那些工具,看到山頭上有人踩空的痕跡後,一切明了。

外公一大早就出去幫忙。

烏淳坐在堂屋的門口,松果吊墜被烏淳隐藏在衣服下面,烏淳能夠感受到絲絲的涼意。

烏淳望着外面,思緒早就跑了出去。

九五年,那年自己只有十三歲,記得那年外公的村子發生了一起很大的山體滑坡,但如果烏淳沒記錯的話,好像聽媽媽說,那場山體滑坡裏,沒有人傷亡。

“九五年,是這個村子的人嗎?”

烏淳嘀咕着,恰巧此時,外公從外面走進來。

一進門,烏淳就聽到外公緩緩嘆了一口氣。

“三十來歲,倆孩子,就這麽沒了,害…”

烏淳站在一邊,不知道該說什麽。

“怎麽了淳淳?你看這眉毛皺的,這是遇到啥事了?跟外公說說。”

“外公。”烏淳小心翼翼地朝外公看去,輕聲問道,“95年這村子裏也去世了一個年輕人嗎?”

“王婆跟你說什麽了?”

烏淳沒想到外公的反應能有那麽大,不過照他這個說法,這事還與王婆婆有關?

烏淳搖了搖頭,“她沒跟我說什麽。”

“害。”外公拍了拍他的肩膀,拿了一個小板凳過來,說道,“坐下說。”

……

1995年,那年上面沒有明令禁止不許砍伐松樹,那幾年,山上的松樹每年剛長出來,就會被砍掉,前幾年也沒什麽事,只是那一年,突然下了一場大雨。

樹被砍沒了,自然容易發生山體滑坡。

那場災禍裏,這個村子裏自是沒有人死在這場山體滑坡中。

只是那一年的暑假,村頭前王婆婆的孫子許時耀考完大學回來看奶奶,來得第三天就下起了那場大雨,他為了救一個抱着孩子的婦女,死在了那場山體滑坡中,也是唯一死在那場山體滑坡中的人…

那年許時耀十八歲,考入大學後來鄉下奶奶家報喜,只是沒想到,再也沒能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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