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雨斷斷續續的下着。

村裏小路濘泥,烏淳腳上穿着外公笨重的水靴,撐着一把傘,站在村主任門口。

“當年那些事還上電視來着,對了,也登上了當地的報紙,當時每個家裏都有一份,你外公我也不識字,最後也不知丢哪裏去了,不過村主任那邊會有,畢竟才過去五年。”

聽外公那麽說之後,烏淳當即來了這裏,他看着面前緊閉的木門,緩緩嘆了一口氣。

據外公說,村裏每周都會送來一期最新的報紙,五年前,還能找的到嗎?

“許時耀…”

烏淳低聲嘟囔着這三個字,正在這時,面前的門被從裏面打開。

“這不是王叔的外甥嗎?”

烏淳擡起頭,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叔叔好,我今天來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

“報紙我每期都看,五年前的我覺得有意義的也留存了下來,你翻翻看有沒有你想找的。”

烏淳看着面前成堆的報紙,撓了撓後腦勺。

“那個…”他小心翼翼地問道,“有關于許時耀的嗎?”

村主任一愣,本來洋溢着笑容的臉瞬間沉了下來,半響他緩緩嘆出一口氣,轉身從背後的抽屜裏抽出一份報紙。

“是王婆婆又把你當成他孫子了吧。”他說着,将那份報紙遞給烏淳,“孩子,別介意,她只是想孫子了。”

烏淳接過報紙,細細看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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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紙上說得很詳細,因為地形和位置的原因,這裏降雨本就稀少,即使下雨,降雨量也不會很大,但是五年前那場雨,就好像是老天跟這個村子裏的人開了個玩笑。突如其來,沒有一點前兆。

“那孩子剛來第三天,小時候在奶奶家住到五歲才被城裏的爸爸接走,也算是半個這個村子裏的人,當時他考上大學,整個村子的人都替他高興,就想着我們這村子也算是出去一個大學生了,那時候每家每戶打算湊一點錢,給孩子辦一個慶功宴,只可惜還沒來得及…”

村主任說着,摘下了眼睛,手捂住眼睛,低聲抽泣起來。

烏淳看着報紙上的許時耀,想起自己昨天晚上看到的隐藏在長發下的那張臉,盡管這張報紙已經有些模糊,但烏淳還是一眼就能認得出就是他。

只不過自己昨天晚上看到的那張臉,褪去了少年臉上的稚嫩與單純,成熟的同時又多了一份孤獨,唯一沒變的就是那雙清澈的眸子裏的堅定。只是如今的那份堅定中,似乎又摻雜着一點迷茫。

他似乎忘記了自己生前的事情,只知道自己去世的時間是95年,時間已經過去了五年,人死後七天便會進入輪回,是什麽讓他一直堅守在這裏。

烏淳內心深處似乎有一個答案将要呼之欲出,他回憶起這幾天所有與許時耀有關的事情,好像只有在有人偷偷砍伐松樹時,對方才會出現,這五年裏,他在阻止人們偷偷砍伐松樹。

“叔叔,是因為這場山體滑坡,現在才禁止砍樹是嗎?”

“對。”村主任用衣角擦了擦眼睛,重新戴了回去,“夏天還好,尤其是冬天,這裏的人只能靠燒火取暖,哪有那麽多柴火,就盯上了那片林子,即使是下了命令的,該砍的還是砍,只是這幾年頻頻流傳山上鬧鬼,我反而覺得好像是這個小夥子在保佑我們,樹活下來了,山就不會發脾氣了。”

烏淳心裏五味陳雜,一時說不出什麽感覺,一滴眼淚突然滴在了報紙上,不知不覺間,烏淳已經濕了眼眶。

“謝謝叔叔今天跟我說這些。”烏淳看着手裏的報紙,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問道,“這張報紙可以借我用一天嗎?明天還給叔叔。”

烏淳自是知道有多重要,若非如此,村主任也不必特意保存起來,只是他想讓許時耀記起來,讓他知道自己是為什麽而堅守。

“拿去吧。”村主任說着拍了拍烏淳的肩膀,“王婆婆還不知道自己孫子沒了的事,老人家受不了刺激,我們便瞞着她,說孫子出國讀書了,不要讓她知道。”

烏淳點點頭,他将那份報紙護在懷裏,撐着傘離開了村主任家。

一路上,烏淳一直再想,95年許時耀剛滿十八歲,準備踏入大學的意氣風發的少年,而今年自己剛滿十八歲,也是準備踏入大學的少年。

然後,烏淳遇到了許時耀。

一切都好像是命中注定一樣。

不知不覺中,烏淳撐着傘走到了王婆婆家門口。

雨還在下,王婆婆家門半掩着,烏淳看到王婆婆坐在堂屋門口,眼睛盯着前面那座山。

烏淳想起她曾跟自己說得話,“你每次來,都是從那座山上下來。”

眼淚又濕了眼眶,烏淳将報紙疊好放在口袋裏,調整好自己的心緒,臉上擠出一個笑容,推開門,烏淳說道,“奶奶我來看你了。”

王婆婆聽到這句話,手裏的拐杖直接摔倒了地上,她扶着門框站起來,盯着烏淳看了好久,突然伸手抱住了烏淳。

“耀耀,五年了,你終于回來看奶奶了。”

老人家今年九十三歲,七年前老伴去世,她頭腦逐漸糊塗,認不出自己的子女,甚至連自己剛才吃了什麽都記不得,但她卻記得,許時耀的每一件事。

“耀耀,你還記得嗎?你四歲的時候,奶奶冬天去山底下撿幹柴,你跟在奶奶後面,那時候天冷,湖面水位漲到了樹林裏,全部結成了冰,奶奶一個沒留神,你就滑到了冰窟裏面去,幸好當時附近有人,但我的耀耀還是發了三天高燒,從那以後,我每次領你出去都在你腰上系一根生,另一頭系在奶奶腰上。”

“你那時候出去玩有人給了你一個桃子,你沒舍得吃,一直揣在手裏,然後鄰居家的叔叔跟你開玩笑,咬了一口,你坐在地上就哭,說是要留給奶奶吃的,每次晚上睡覺你都要找我抱着,那個時候還說長大了買很多好吃的給奶奶吃。”

“你爸爸說要來接你的時候,你天天出去躲着,哭着鬧着不肯回去,最後我騙你說我也去你才肯跟着回去。”

……

王婆婆說了很多,她臉上洋溢着笑容,手攥着烏淳的右手,烏淳只能趁她不注意時,偷偷用左手擦掉眼淚。

“耀耀你怎麽好久不回來看奶奶了。”

“我讀書忙,不過以後我天天來看奶奶。”烏淳努力讓自己笑着說道。

“好好好,奶奶的好耀耀。”

王婆婆說着,擡起手輕輕摸了摸烏淳發頂。

烏淳在王婆婆家待到很晚才離開,接近傍晚雨終于停了下來,只是天色依舊不怎麽好。

晚上烏淳陪外公吃完晚飯,外公便出去了。

這裏辦喪事很講究,似乎是連辦三天,第三天才能下葬,前兩天的晚上,就需要有人守在那裏。

外公說去幫忙,讓烏淳早睡。

烏淳嘴上答應了下來,等外公一走,他拿着那張報紙就跑到了十裏山。

盡管現在還不到九點,但天氣陰暗,對方應該可以從樹裏出來。

烏淳想着爬上了山,下了雨的山路并不好走,路面打滑,烏淳一路扶着路邊的松樹,廢了好些力氣,才爬到那棵松樹所在的位置。

黑夜裏,那棵松樹前,許時耀還是那身打扮,背着雙手看着自己。

烏淳只覺得眼眶發熱,他盯着對方的臉看了好一會兒,雙手在輕微的發抖。

對方探究的眼神在自己身上打量了好久,才緩緩開口說出兩個字,“回去。”

許時耀聲音一出,烏淳再也按耐不住,兩步走上前,用力地抱住了對方,眼淚也奪眶而出。

“我不回去!”

烏淳也不知道自己委屈什麽,只是看到對方時,壓抑了一整天的情緒再也忍不住,在這一刻全部傾到了出來。

“雨天危險。”

他這麽一說,烏淳更覺得難過,突然又有些慶幸對方忘記了生前的事,若是一直記得,這五年來的每一個雨天,對方該怎麽熬過來。

烏淳又想到五年來看到每一個死去的人七天後便踏入輪回,身邊也有不少經過的人,但或許從來沒有誰能停下來,陪他說說話。筱/穎

五年無聲的堅守,只為十裏村的平安。

烏淳松開對方,擦了擦眼淚,笑着說道,“有你在呢,不怕。”

“我是鬼。”

對方又說了這三個字。

“我知道啊。”烏淳一臉不在乎地從他身旁繞過去,盡管現在雨已經停了,山上多草,烏淳的鞋子早就濕透了,褲腿也緊緊貼在皮膚上,很不舒服。

“這棵樹我能上嗎?”烏淳轉身問道,雖說上次自己不經允許就爬了上去,但不知者無罪。

烏淳看着許時耀,對方低頭不知在沉思什麽,好像沒有聽到烏淳說話。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

見對方還是沒有搭理自己的意思,烏淳也不管那麽多,急忙拖了鞋子爬了上去。

濕的鞋子穿在腳上很不舒服,誰知他剛爬上去沒一會兒,就聽到咔嚓一聲,他所在的樹枝斷了。

“啊!”

烏淳發出尖叫,看着自己的身體随着斷落的樹枝往下掉,卻無能為力,烏淳本能性的閉上雙眼,想象中的疼痛卻沒有到來,反而有些涼意,一睜眼,烏淳就發現自己此刻被許時耀抱在懷裏。

許時耀恢複了那張沒有表情的臉,他剛想将烏淳放下來,看着烏淳因為過長時間穿濕鞋子而發紅的雙腳,眼神先是一愣,進而抱着烏淳坐到了松樹的另一個分叉上。

烏淳不肯松手,死死地抱着許時耀。說道,“不是上次明明很結實的,我這幾天也沒吃胖啊。”

烏淳的心情還沒平複下來,疼不疼先另說,主要是今天剛下完雨,泥土混雜着雨水,這要是摔下去,烏淳幾乎能想到自己灰頭土臉的樣子,回去還不好和外公解釋,越想烏淳抱着許時耀的力氣就越大,最後整個人甚至是坐到了對方身上。

“松手。”

“不行不行。”烏淳急忙搖搖頭,抱着許時耀的手又加大了力氣,慌裏慌張道。“這根看着也很細,我一松手又得摔下去。”

“不會。”

烏淳一怔,剛才的聲音太倉促,烏淳不敢确信是對方真的說了,還是自己的臆想,他擡頭看向許時耀,發現對方正低着頭看着自己,那雙本就充滿攻擊性的眼神逐漸被無奈取代,盡管嘴上一直說着要烏淳松手,自己的左右卻一直搭在烏淳的腰上,生怕對方摔下去。

“什…什麽?”烏淳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問道。

對方移開視線,一會兒,烏淳又聽他說道,“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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