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烏淳能感覺到在自己說完這句話後,對方明顯愣了一下,眼神裏閃過一絲不知所措。

烏淳內心其實一直有一個疑問,照之前的報道來看,生前的許時耀發型三七分,額前一點美人尖,現在美人尖依舊在,卻由之前的短發變成了現在的長發及腰。

許時耀大概也不會記得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烏淳低頭看了眼自己脖子上的項鏈,又看了看手裏的銀線,心裏有了一個大概的猜測,就像是生物裏學到的自然選擇,長發或許對于鬼來說是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烏淳倒是覺得,短發時的許時耀,身上有一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氣質,笑起來時,眼睛裏仿佛若有光,而此刻的許時耀,身上的氣質并沒有因為及腰的長發而受到影響,相比于之前來說,像是少年經歷一番風雨過後,身上積攢了一股陰冷。

他站在那裏時,與其說是鬼,倒不如說是不好惹的仙人,冷峻的面孔隐藏在一頭長發之下,褪去屬于少年的意氣風發,多了一股孤寂。

帶着點冷的孤寂。

每當看到許時耀時,烏淳就會忍不住去想,十八歲的許時耀,該是怎樣的風華絕貌。

“如果我要是能早出生五年就好了。”烏淳小聲嘀咕道,或許那個時候,會有機會見上一面。

“什麽?”

許時耀的聲音讓烏淳一愣,烏淳的思緒也緊接着被拉回來。

“沒什麽。”烏淳笑笑說道,他打量着許時耀的那頭長發,想着怎樣下手比較好。

“我想這樣做很久了。”烏淳小心翼翼往許時耀身邊挪去,“你轉過身去,這個樣子我不好弄。”

許時耀默不作聲地盯着烏淳看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順從地轉過身去。

有些東西好像比烏淳想得要簡單很多。

第一次見許時耀時,烏淳還曾為之苦惱過,對方看起來那麽冷,就差将“拒人于千裏之外”這幾個字寫在了臉上,到底要多少努力,才能靠近對方半步。

Advertisement

但是現在看來好像沒那麽難,不是說烏淳的個人魅力有多大,只是随着烏淳對許時耀的了解,漸漸發現,對方的冷只是冷在表面。

烏淳就沒給別人紮過頭發,當許時耀轉過身後,他盯着那頭黑色長發看了一會兒,就從兩邊聚到一起,用手裏的銀線紮了起來。

很是神奇,黑色的頭發在斷裂之後竟能迅速變成銀白色。

“好了。”

烏淳拍拍手說道,待許時耀轉過身來時,烏淳又仔細打量了一番。

果然人美就能駕馭住一切發型。

“許時耀,我能問你個事嗎?”烏淳問。

許時耀點點頭。

“你每天記憶清零那一刻,從樹皮上看到關于我的種種,是什麽樣的感覺。”

“熟悉。”許時耀回答地毫不猶豫。

烏淳一怔,“很熟悉,但就是想不起來是不是?”

許時耀點點頭。

烏淳心裏有些說不出的感覺,特別是聽到許時耀說出“抱歉”這兩個字時,內心那種感覺就更加明顯。

“有什麽好抱歉的,又不是你的錯。”烏淳一臉無所謂道,當看到許時耀的臉上還是有些歉意的神情時,烏淳急忙轉移了話題,“你快幫我參謀參謀,我那個方案具體怎樣實施好。”

“你怎麽看?”

見對方的注意力總算被自己成功轉移走,烏淳也暫時緩了一口氣。

“我覺得要不就試一試,雙方的守護才是有效守護,不能只有自己努力,我們也行動起來,況且這件事中受益的還是我們,不是嗎?”

烏淳說着朝山下看去,今晚月色足夠亮,從此處剛好能看到王婆婆的院子。

院子裏漆黑一片,老人家此刻應該是睡了。

許時耀死後的五年裏,村子裏的每個人都會時不時地照顧王婆婆,比如在每家都需要木柴燒火做飯時,王婆婆門口的木柴只多不少。

即使老人家已經無法拿得起鍋鏟。

烏淳相信人是善良的,所以只要自己将其中的利弊說清楚,或許能改變他們當中的一些思維。

目前來看,這個方法行得通。

“我覺得可以,不過我要先從誰下手。”

這是烏淳苦惱的,他不是許時耀,許時耀從小在這個村子長大,村裏人也将他視為這個村子裏的一員。

而對于烏淳而言,他終究只是個外人。

烏淳認識的人,一只手都能數過來。

“不要自己。”

烏淳側頭看了一眼許時耀,開口詢問道,“你的意思說我最好不要自己一個人去。”

許時耀點點頭。

“為什麽?”烏淳不解地問道。

“你終究是個孩子。”

“可我已經十八了!”烏淳不服氣地辯解道。

誰知他話音剛落,烏淳竟在許時耀臉上捕捉到一絲笑意。

盡管只有一點點,但對于看慣了許時耀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之後,對方只要有細微的表情變化,烏淳就能立馬察覺到。

“你是在嘲笑我嗎?”烏淳死死地盯着許時耀。

“沒有。”對方淡淡地答道。

胡說!

烏淳雙臂交叉挽在胸前,一臉幽怨地盯着許時耀,一副“你看我相信嗎”的姿态。

“我沒有嘲笑你。”許時耀語氣略有有些無奈。

“那你也覺得我還是個孩子?”烏淳問。

這一次,許時耀直接沉默不語。

果然…

“啊啊啊啊啊!”烏淳發洩地喊了兩聲,拽起許時耀的胳膊,左右不停搖晃,“許時耀,在人間滿十八歲就是成年了,就不再是小孩子了!”

許時耀任由他晃着自己的胳膊,等對方稍微安分一點後,他才繼續說道,“與年齡無關。”

“那與什麽有關!”

“眼睛。”許時耀想也沒想就說出了這兩個字。

對于許時耀而言,他的大腦仿佛就是一個漏水的容器,無論裝多少,最後都會從無數密密麻麻的縫隙中流的一幹二淨。

因為白天只能躲藏在松樹裏,許時耀有了白天黑夜的概念。

不允許自己出現的時間,就是有光的時間,就是白天。

而對于孩子和大人的分辨,許時耀向來通過分辨他們的眼睛。

孩子的眼神裏大都是天真澄澈的,大都一致,沒有那麽多複雜的情緒。

烏淳的雙眼自是澄澈的,像是一潭清水,只不過比起這裏許時耀見過的其他孩子,烏淳雙眼的那潭清水仿佛垂直射入一道光,似乎是有一種特殊魔力,總是會讓許時耀不自覺地盯着那雙眼睛看。

這是這裏其他孩子的眼睛裏沒有的。

也正是因為這樣,許時耀才想在自己這個類似漏勺的大腦裏,在有關烏淳記憶流出來那一刻,他會即使接住,然後再倒入容器中,如此循環往複。

他每天都要重新認識烏淳。

他每天都盼望認識烏淳。

剛才烏淳問得問題,許時耀并沒有說出全部,在他每天記憶清零看到自己親手記錄下與烏淳有關的一切時,許時耀內心從未有過的期盼。

還未見到烏淳時的緊張,到見到烏淳時內心會禁不住喜悅。

烏淳第一眼看過來時,許是耀浮躁的內心竟跟着安靜了下來。

從那之後,許時耀的生活裏多了一份期盼。

“眼…眼睛?”

烏淳自是無從得知許時耀那麽多的內心獨白,只是他聽到許時耀這個說辭,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第一次聽到按眼睛分辨年齡。

烏淳記起之前外公給自己講的那些與鬼相關的事情,說什麽小孩子在三歲前額頭上有一只人類無法看得到的眼睛,這個眼睛的用途就是專門用來看陰間事。

所以一直流傳着一種說法,小孩子是可以看到鬼的存在的。

只不過據說那只眼睛在三歲之後就會消失,烏淳琢磨着許時耀剛才那句話,半響,烏淳內心有了一個猜測。

“許時耀。”烏淳說着右手食指在額頭中間畫了一個橢圓,“你的意思是說,我的這裏有一個隐形的眼睛?”

……

“找個人陪你。”許時耀別過眼神,直接掠過那個話題說道,“不要自己。”

對方這個反應在烏淳的眼裏幾乎就是坐實了自己的猜測,烏淳愛護性地摸了摸自己的額頭,自己連肩上的護身火都能比其他人弱,這裏多一個眼睛也沒什麽意外。

一瞬間,烏淳覺得自己的額頭寶貴了起來。

“我認識的人也不多啊。”烏淳也不在糾結那個問題,開始順着許時耀的話思考,“我爺爺不行,王婆婆不行…”

“哦,對了!”烏淳說着用力拍了一下大腿,說話的語氣都跟着激動起來,“我怎麽把他給忘了,這個村子的村長你認識嗎?”

許時耀一臉疑惑地搖搖頭。

“我跟你說他可一直記着你呢,所有關于你的報紙他都單獨收了起來,一直記得五年前你為這個村子做得事情。”

看到許時耀的臉上還是有些疑惑,烏淳手搭上了對方的肩膀,安慰道,“沒事的,我只是想告訴你,在你不知道的地方,還有很多人記得你。”

……

幫手暫時定了下來,烏淳和這位村長的交流并不多,對方看上去四十歲左右,為人溫和,面相看起來像是個文化人。

不過僅憑對方一直保留着和許時耀有關的報紙這一點,烏淳對這個村長的印象分一下子就拉到了很高的位置,明天就找對方商量,烏淳心裏想。

确定完幫手後,接下來的時間還算比較輕松,大都是烏淳再說,許時耀時不時回他兩句,但也大都是簡短的一兩個字。

烏淳這些天趁空閑時間又去王婆婆那裏補了補課,得知了很多關于許時耀小時候的事情。

“你學習成績可好,你知道你成績最好的兩科是什麽嗎?是語文和歷史!”

烏淳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也很驚訝,許時耀高中竟然修的是文科,據說高考語文還差五分滿分。

烏淳一直很佩服文科學的好的人,像他的語文高考才只有剛及格。

烏淳理科成績棒,最棒的也不過是數學,剛好許時耀和他相反,數學是對方最差勁的一門科目,但是這個差勁是相對于許時耀其他的科目來說。

“我腦子背東西就很慢,文科那麽一大堆東西根本記不住。”烏淳吐槽完,又扭頭問道,“你現在要是背東西的話,應該也很快吧。”

對方說了一句,“看一遍,做一遍。”

這讓烏淳有些疑惑,不過這個疑惑并沒有留存很長時間。

今晚烏淳和許時耀聊過了時間,離開時差不多離淩晨十二點還有幾分鐘的時間,原因是烏淳中途又想起什麽折了回去,隔着一段距離就看到許時耀像是閉着眼睛坐在樹上,面前那塊熟悉的樹皮散發着微弱的光。

烏淳剛想過去,就看到許時耀突然起身,他站在樹皮面前看了很久,然後烏淳就看到,對方将樹皮上記錄的那些動作行為又來過一遍。

也就是說,在和烏淳再次相遇的這段時間裏,對方将之前他們之間發生過的事又模拟了一遍,去到過的地方又去踏足了一遍。像是想通過這一行為,找回一些感覺。

烏淳突然就明白了許時耀那句“看一遍,做一遍”什麽意思。

烏淳看着還在菜地周圍打轉的許時耀,突然大喊了一聲,“許時耀!”

在對方回過頭來那一剎那,許時耀那句“眼睛”恰和适宜地在烏淳大腦中響起。

“是我啊!”烏淳手指指向自己的眼睛,“烏淳!”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