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在場的所有人,包括烏淳,都因為這句話大吃一驚。
一會兒說山上有鬼,這下又成了神,估計這裏大部分人,都被弄得一頭霧水。
果然,立即有人問道。
“仙姑,這山上是鬼,怎麽又是神呢?”
“胡說!”孫仙姑手裏的拐杖再次敲了敲地面,“這些年我因為身體的原因不出廟了,大小事也都交給了我的弟子,沒想到今天才知道你們整出這麽荒唐的事情。”
孫仙姑說着,掙脫開許時耀母親的攙扶,步履蹒跚地走到松樹旁,然後當着衆人的面在松樹面前跪了下來。
“大仙,我對不住你,五年前這裏發生了災害,我将您請來,這五年來,你答應了對我的承諾,守護着山下的村子不受迫害,沒想到今天,竟然發生了這樣的事。”孫仙姑說着,鄭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在場的人鴉雀無聲,沉默不言地盯着孫仙姑。
孫仙姑磕完頭又從地上爬起來,怒氣沖沖地面對着衆人。
“你們糊塗啊!五年前我請來的神,他屈身在這裏護着你們,你們竟然還這樣對他。”
“可是,孫仙姑,我們晚上砍樹總是會遇到一些狀況。”人群中有人說道。
“糊塗!”孫仙姑又使勁敲了敲地面,“他居住在這裏,這裏的樹能簡單,都是有靈氣的,不能動的,他沒處罰你們,已經算是對你們開恩了。”
孫仙姑說完,又轉身跪地,朝松樹磕了三個頭。
說時遲那時快,外公和許時耀的母親幾乎是同時上前,在那棵松樹面前跪了下來。
緊接着震驚烏淳的事情就發生了,烏淳看到在場的人竊竊私語了一陣後,先是有一個人牽頭,上前跪了下來,之後幾乎所有人包括那個大師,都緊跟着跪了下來。
尤其是那個一開始自稱大師的人,幾乎是爬着到了孫仙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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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姑,都是這個人,給了我錢,說是讓我冒充一下大師,幫他砍個樹,我尋思着砍棵樹而已,沒想到冒犯了大神,仙姑你幫我求求請,讓這位神仙莫與我一般見識。”
至此,杜正德再也裝不下去,他突然像瘋了一樣,二話不說掄起斧頭朝松樹砍去。
烏淳一個搶先上前用身體護住了那棵樹。
只是意向中的疼痛并沒有來,烏淳閉着眼,聽到身後一聲吆喝。
“警察來了!”
烏淳轉過身,依舊将松樹護在身後,就看到人群中村長領着兩個警察走了過來,而那個杜正德,已經被幾個壯一點的中年男子控制在地上。
“我就去鎮上開個會,你們就鬧出那麽一個亂子。”村長低聲呵斥道。
這是烏淳第一次見村長黑臉,心裏頓時明白了對方為什麽那麽年輕,就能管好一個村子。
警察最終将杜正德帶走。
留在這裏的人又在孫仙姑聽不懂的咒語中對着松樹磕了幾個頭,這才散去,回家各自忙各自的事情。
“謝謝孫婆婆了。”許時耀的母親對孫仙姑說道。
“無礙。”孫仙姑擺擺手,“當年耀耀救了我妹妹的兒媳而喪失了性命,我們家欠你們一條命,這點忙不算什麽,不過我有點不明白,你為什麽要想法護着這棵樹。”
烏淳看着許時耀的母親一臉柔情地看着身後的樹,雙手小心翼翼地在樹上摸了摸。
“不知道為什麽,我看到這棵樹,心裏的感覺就怪怪的,好像空缺了許久的地方突然有人回應了一樣。”
烏淳眼眶一熱,愣是将即将奪眶而出的眼淚憋了回去。
烏淳上前,将緣由說了一番,只不過他隐去了關于許時耀的內容,只是說十裏山上的樹必須保護起來,否則山下的村民難免還要在受到一次傷害。
“這樣啊。”孫仙姑點點頭,突然爽朗地笑出聲來,“小夥子,想法是好的,方法錯了,這裏的人沒什麽學問,聽不懂什麽大道理,你得對症下藥,這裏的人對神都是恭敬的,你要是說這裏有神,他們不僅不砍樹,還會每年來供奉。”
“可是孫婆婆,這世上真的有神嗎?”
烏淳問完這句話後,只聽對方長嘆一口氣。
“這要看你了。”
“看我?”烏淳一頭霧水,有些搞不明白孫仙姑的意思。
“你需要什麽神,需要在哪裏有神,完全取決于你自己。”孫仙姑說着指着後面這片林子,“如果說以前這裏存在的是鬼,那麽從今天開始,就是神,一個護着十裏村一方平安的神,人們需要他,他就會存在。”
烏淳頓時恍然大悟,就像是打通了全身的任督二脈,大腦裏某塊空缺已久的知識頓時被填滿,他望向那棵松樹。
沒有規定神是什麽樣子,也沒有規定鬼是什麽樣子。
人們眼裏的神,只不過是根據實際生活的需要刻畫出來的一個摸不到的東西,這個東西是誰都可以。
只要他能一定程度上滿足人們某種程度的祈求和願望。
所以說許時耀是鬼,但許時耀亦是神。
“謝謝婆婆。”烏淳深深鞠了一躬,然後認真說道,“我懂了。”
……
所有人都走後,只剩烏淳守在許時耀身邊。
馬上進入八月份的天氣,日光越發毒辣,樹下卻難得清涼。
好像從某個時刻開始,記憶裏熱到汗流浃背的樣子在烏淳身上已經一去不複返。
烏淳有好多話想對許時耀說,但又不知道從何說起,此刻他內心的的思緒像是一團亂麻,完全找不到頭緒。
對于之前還對這裏充滿恨意的村民瞬間态度的轉變,看起來不可思議卻又能說得通。
他們說得對。
以目前這種狀況來說,硬拿所謂的知識填充他們的大腦,只會白忙活一場。
對于這裏的人來說,需要跟從他們的心理對症下藥。
烏淳後腦勺靠在樹幹上,透過松枝的縫隙望向天空。
人真是這世間上最難以讓人琢磨的物種。
烏淳緩緩嘆出一口氣,就在這時,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
“淳淳。”
烏淳立即坐正身子,就看到外公手裏提着兩個包子,笑着站在自己面前。
“外公。”
烏淳剛想起身,就看到外公擺擺手示意他不必動,緊接着,烏淳身邊就多了一個人。
“幾頓飯沒好好吃了。”
“謝謝外公。”烏淳接過外公遞來的包子,包子還是溫的,剛才還沒覺得,此刻還真有些餓。
“那孩子他媽媽做得,聽說你認人家當幹媽了?”
烏淳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緊接着氣氛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烏淳偷偷往外公的方向撇去,只見外公臉上的神情複雜,像是擔憂,又像是傷心。
“外公,你怎麽了?”
烏淳剛問完這句話,就聽外公長長嘆出一口氣。
“孩子,你是不是已經見到那個孩子了。”
烏淳手一頓,手裏的包子直接滾到了地上。
“外…外公你說什麽?”烏淳結結巴巴道。
他這個樣子,倒是逗得外公一笑,老人家伸手摸了一下烏淳發頂。
“你外公是誰啊,你這段時間的反常,你以為我看不出來?”
“不是,我…”烏淳想解釋,卻發現找不到好的借口。
此刻烏淳的心境有些慌亂,可偏偏對自己說出這番話的又是外公。
烏淳對外公甚是了解,一個對鬼神學無比相信的人。
“傻孩子,外公也見過他。”
這下烏淳是真傻了眼。
烏淳記得許時耀說過,自己是能直接接觸他的人,也是唯一一個知道他存在的人,即使之前那些偷伐者看到的閃過去的白影,也只不過是許時耀制造出來的假象。
剛才自己外公說,他見過許時耀?
烏淳大腦早已停止了運轉,嘴巴微張,眼神呆滞地看着外公,想說話卻怎麽也發不出聲音來。
這邊外公見他這個樣子,伸手搭在烏淳的肩膀上,将人往懷裏帶了帶。
“那是四年前吧,災難過後的第一年,應該是某天晚上,村裏的人拉着我來砍樹,你知道外公我自己一個人住,根本用不了多少木柴,以往我都是拒絕的,但是那天晚上不知道為什麽,我竟然跟着出來了,看那群人對這些樹木的行為,我有些于心不忍,也就是那時候,就是這棵松樹不遠處,我似乎看到了一個背影,長頭發,一襲白衣,他轉過身來,就是那麽一瞬間的事,白影從我眼前消失不見,時間很短暫,但是我當時就無比确定,那個孩子沒走。”
烏淳聽着外公逐漸顫抖的聲音,心疼地攥住老人家的手,這是烏淳有記憶以來,第一次見外公紅了眼眶。他的情緒是如此激動,烏淳卻不想打斷他。
“當時我靈機一動,就大喊有鬼啊!長頭發白大衣的鬼,然後我就四處逃竄,有點用,那些人被唬住了,我想着震懾一下他們,會不會好點,以後每當有人來這砍樹,都說會看到鬼,外公我就更加确信,這個孩子還在,他就在這座山上,他在守護着整個十裏山的人,從那以後,十裏山鬧鬼逐漸傳開,算是一定程度上阻礙了偷伐事件,今年你來的時候,你以為外公為什麽要去湊熱鬧除鬼,那是外公怕那些大師,萬一真的瞎貓碰到死耗子,傷害到了那孩子怎麽辦。”
怪不得…
烏淳當時還詫異,外公怎麽會在這種活動中擔起這樣一個角色。
烏淳撲倒外公懷裏,頭埋在外公胸口處,忍不住哭了出來。
原來這些年,外公也在參與其中,僅僅是憑借那晚月下那個不确定的背影。
烏淳趴在外公懷裏,輕輕抽泣着,外公的雙手輕輕在他後背撫摸着。
“外公還不知道你,和你媽媽一樣,對這些東西死心眼,就是不信,這幾天那麽反常,又是種樹又是打聽那孩子,外公就猜測,你見到他了,他死後的五年,遇到了十八歲的你,這大概就是緣分吧。”
烏淳從外公懷裏出來,急忙擦掉眼淚,“外公,他…”只是話還沒說完,烏淳的嘴便被外公的手捂住。
“孩子,有些東西不必說出來,就讓他默默地存在就好了。”
烏淳盯着外公看了好一會兒,只見對方臉上緩緩展露出笑容,沒一會兒,捂在烏淳嘴上的手抽走。
烏淳見外公起身,拍了拍身後的泥土。
“外公放羊去了,晚上記得回家吃飯。”
烏淳徹底擦幹殘存眼角上的眼淚,臉上也展露出笑容,笑着回應道,“好的,外公。”
……
或許是有人跟自己分擔了這件事,烏淳下午的心情無比放松起來,他無比期待夜晚與許時耀的相遇。
烏淳一下午都坐在松樹枝上,直到下午日落時,才從樹上跳了下來,整理了一下衣服,看着遠處太陽漸漸消失在山尖之後,心裏開始默數着,靜等着許時耀的出現。
烏淳從來沒有哪一刻,像此刻這樣激動。
太陽徹底落下山那一刻,烏淳身後飄過一陣涼意,烏淳雙眸閃過一絲驚喜,他急忙轉身,卻在轉身那一剎那,被人狠狠擁進懷裏。
松木香從鼻尖飄過,涼意席卷全身。
感受到環在自己腰間的雙手力氣越來越緊,烏淳也伸出手回應了對方。
不知時間過去了多久,只知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彼時,烏淳聽到耳邊許時耀說,“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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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毛豆:
大家晚上好啊!這幾天好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