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高歌是足足在床上躺了三天,才把元氣恢複過來的。現在他已經被高天秘密的給搬進了宮中,原本是自己寝宮的禦秀宮,已經被高天堂而皇之的占領了,自己的身份反倒變成了客人。這讓他既憤恨無奈又覺得無比羞恥。
高天的手腕無疑是高明的冷酷的,短短三天時間,因為逼宮而造成的混亂就迅速平息下來,一切都開始繼續之前的有序工作。只不過坐在龍椅上的換了一個人而已。
這更讓高歌十分的郁悶,心想好歹自己也算是個仁君,怎麽就這般不得人心呢?竟然都沒有一個肯為自己鳴不平而和那個混蛋高天作對的臣子,真是可悲可嘆啊。
被禁锢在禦秀宮裏,每天除了在床上躺着就是在床上坐着。因為高天那個家夥十分「關心」他的病情,一旦聽禦醫說他有好轉的跡象,那雙狼眼就開始冒綠光,配上砸吧嘴的動作,怎麽看怎麽讓高歌心驚膽顫。所以他只好在床上躺着,表示自己仍處于「巨大疼痛導致的不良于行」中。
不過老天爺似乎是存心和他作對,本來還想再裝幾天的,可是,到了第三天的中午,他聽見一個太監在外間悄悄的對高天道:「皇上,關于對桂王爺的處置,您看您是不是該下決心了,您知道的,桂王爺和前太子殿下,可一直走的很近啊。」
因為只做了十天皇帝,所以高天的心腹奴才們都只稱呼他為「前太子」,只因為高天覺得「先皇」這個稱呼不吉利,而「前皇帝」又太難聽,好在歷史上有不少的前太子,聽起來還蠻順耳的。
高歌大驚失色,桂王爺就是他的另一個弟弟高雲,寧會帝共有十五子,然而能活到大的只有他們這三個孩子,其他的兄弟皆是先天不足少年得病,據太醫們私下裏偷偷傳言說,皆因為寧會帝喜歡服食丹藥,身體裏積聚了一定的毒性,因此對孩子們有了影響。
高歌因為是長子,那時寧會帝還沒有修道服丹,因此他能夠健康長大,至于高天和高雲能夠活下來,那真的就是老天眷顧和他們自己的生命力過于旺盛了。也因此,高歌格外的愛護這兩個弟弟,所謂長兄如父。高天因為對他有一些異樣心思,他才開始疏遠,而天真的少年高雲,則一直都是他的心頭肉,此時聽見這番話,哪有不震驚害怕的道理。
于是也不顧被太監看自己的笑話,他連忙幾步搶出去,抓着還在那裏沉思着的高天搖晃道:「天……天兒,你……你可不能這樣絕情啊,雲兒,雲兒他可是你的弟弟,是你的親弟弟,你……我知道你不是那冷血到極點的人,你……你放過他吧,他還是個孩子,什麽都不懂,他……他不會妨礙到你的啊。」
高天擡起頭來,冷冷看了他一眼,悠然道:「親弟弟?他不過是我同父異母的兄弟罷了,似乎也不是那麽親吧。」嘴角噙了一抹嘲弄的笑容:「皇兄不也是我的兄長嗎?我對付你的時候可曾有半點留情?所謂無毒不丈夫,明明是一條禍根,難道我還要顧忌所謂的什麽親情而留着?皇兄,你應該清楚,歷代的帝王家,都是沒有什麽父子兄弟的。」
「你……你怎麽能這樣說?」高歌急了,擡起手就要給高天一個耳光,卻被他轉瞬間抓住了,聽他森冷的道:「我為什麽不能這樣說?皇兄這幾日來一直溫馴可親,如今聽了『高雲』二字,便要對我動手嗎?哼哼,很好,那我更是不想留他了,在之前你就和他走得近,難保那家夥不會替你報仇,對不對?」
高歌臉上的血色一下子褪的幹幹淨淨,只能一聲聲的道:「天兒,你……你不能這樣做,算……算哥哥求你了,雲兒……他還小,他不會懂這些事情的,他不會威脅到你的,算我求你了還不行嗎?」他苦苦的哀求着,可高歌卻絲毫不為所動。
「他現在是小,但他總歸會長大的,不是嗎?到那時候,他就該向我這個二哥報仇了。至于你……」他看向高歌,心裏升起一絲惱怒,暗道你對雲兒就這樣的着緊,如果今天是高雲篡了位要殺我,你也會這樣的苦苦相求嗎?因越想越恨,便咬着牙齒道:「你想怎樣的求我?沒有誠意的話,你憑什麽讓我放過這樣一個心腹大患?」
「撲通」一聲,高歌沒有半分的猶豫,直直跪到了地上,紅着眼睛道:「這樣夠不夠?如果不夠,你還有什麽條件,都可以提出來,只要我能做得到,什麽都可以,哪怕就是把我千刀萬剮了也行,這些都夠不夠?天兒,夠不夠我買雲兒一條命?」
「你以為你是誰?你還以為你是皇帝嗎?」高天拍案而起,高歌越這樣,他就越憤怒,他踱着步子,嘴裏喃喃的咒罵着,最後幹脆走到了窗邊,怒氣沖沖道:「好啊,你想救高雲是嗎?你什麽代價都願意付出來是嗎?很好,很好,我要你以後都聽我的話,你能做到嗎?無論我要你做什麽,你都不得有半點反抗,你願意嗎?如果你不答應,我現在就殺了高雲。」
他又狠狠一拳捶下去,窗臺上一盆精美的蘭花頓時被砸進了土裏,連花盆都四分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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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答應你,我願意。」高歌喜出望外,他暗想就算沒有雲兒,現在的我也反抗不了你了,最壞的事情都被你做過,我還怕什麽?大不了就當被一條狗多咬了幾回呗,最重要的,是能保住雲兒的性命。
高天惡狠狠轉過頭來,陰恻恻道:「你可聽清楚了,別想着現在先穩着我,等到高雲安全了,你再違反諾言。」他說完,見高歌毫不猶豫的點頭,于是轉身對先前的太監道:「傳朕旨意,封桂王爺為長寧藩王,把整個桃花洲都封給他,即刻搬到他的封地去,現在就走。」
高歌松了一口氣:還好還好,雲兒的這條命,總算是保住了。擦擦頭上的冷汗,他從地上站起來,才發現這一瞬間,早已汗透重衣。
高天卻又走了過來,目光中滿是陰鸷,森森開口道:「你別以為從此後就可以高枕無憂了,一旦你違背了今日的諾言,我立刻讓那些殺手千裏追命,高雲雖然貴為藩王,但你應該知道,在我那些手下的眼裏,取他的腦袋不會比探囊取物困難多少。」
高歌倒吸了一口冷氣,喃喃道:「我……我知道了,反正……反正現在也是你的砧板之肉,我還有什麽餘力反抗。」他嘴裏這樣說着,目光卻望向遠方。
高天懷疑的眯起了眼,記憶中,高歌說這種話的時候,眸子裏應該是一片能夠看透世事的精光,然後嘴角便應該挂着一抹苦笑,絕對不該是現在這副魂不守舍的模樣。他上前一步,高歌沒反應,再上前一步,還是沒反應。最後他一把抓住對方的肩頭,惡狠狠道:「說,你又神游天外到哪裏去了?到底在想什麽?」
「哦,我在想,雲兒那小傻瓜可千萬別想着什麽報仇啊,乖乖做他快樂逍遙的藩王就好,因為就他那單純的腦袋瓜子,是永遠鬥不過天兒那條惡狼的,唉……」他又嘆了口氣,卻在下一刻驀然瞠大了雙目:「啊啊啊,你……你怎麽不是……盧公公……」
他忽然又捂住嘴巴:糟糕,一不小心又把真話說出來了,怎麽最近越來越迷糊了,老天爺還真是看不得他有好日子過啊。
高天差點兒氣瘋了,他的這個大哥到底是真笨還是假笨,到底是扮豬吃老虎,還是本來就是一頭豬。他一口氣憋在心裏,上不上下不下吞也吞不進來吐也吐不出去。唯一可供發洩的只有眼前這個目光向四處亂飄的家夥。
一把揪住高歌的脖領子,他咆哮着道:「你不是标榜什麽苦都願意承受嗎?你不是說會聽我的絕不反抗嗎?」他拖着高歌就往屋裏走,讓他一下子就明白這個禽獸不如的弟弟又要幹什麽了。
「是啊,世間最痛苦的折磨我都已經承受了,還有什麽是能比這個更痛苦的呢?」高歌苦笑,這次他沒有多反抗,因為高雲還沒有離開京城,高天想要他的命,不費吹灰之力,這個時候,一丁點兒惹怒他的行為,都可能讓高雲腦袋搬家,高歌無論如何也不敢拿自己那個弟弟去冒險。
意外的,高天卻停下了所有動作,他的眼睛還是紅色的,胸膛起伏的更加厲害了,咬牙切齒的道:「你真的以為,被我做了那種事,就是世間最痛苦的折磨了嗎?哼哼,你還真是一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帝王子弟啊。」他拍了拍手:「好啊,既然你的認知如此不足,我就先讓你去體驗體驗世間真正最痛苦的滋味,到時候你可不要求饒哦,皇兄。」
高歌瑟縮了下身子,暗道莫非這家夥氣急敗壞,要把我給淩遲了嗎?那滋味的确可能不太好受。正想着,卻見高天叫進一個太監,一指高歌道:「把前太子送去京城郊外的采石山為奴,讓他也嘗嘗為苦力奴的滋味。」
高歌松了一口氣,心想原來是讓我去做什麽苦力奴啊,這有什麽關系,雖然我向來養尊處優,但也好歹從小習文練武,武功雖也平平,但砸石頭什麽的應該還是可以勝任的。他看向高天,見他已經轉過身去,面上不由露出一絲笑容,暗道天兒到底還是小,不知道人肉體上的痛苦不算什麽,真正精神上的尊嚴被踐踏,那才是最痛苦的事情啊。
「殿下請吧。」太監的話語将高歌的精神拉回,他愉快的走出了這精致典雅的禦秀宮,看的老太監心裏駭然不已,暗道這位前太子殿下是不是吓瘋了,皇上要讓他去做苦力,他怎麽看起來還一副很高興的樣子,嘴角……嘴角上竟然還彎出了一絲笑容,老天,這……這前太子果然是個怪人啊。
「錢忠。」高天卻又将他叫了回去,陰沉着臉半天不開口,吓得錢忠大氣也不敢出一聲,眼看那心髒都要停跳了的時候,喜怒無常的主子終于賜下一句話來:「讓采石場的那些奴才們耳朵機靈着點兒,一聽到他告饒了,就趕緊給朕送回來,如果他露出告饒傾向,就是不開口,也讓他們引導着點,你明白朕的意思了嗎?」
錢忠點頭哈腰:「是是是,奴才明白了,奴才會吩咐那些人好好看着的。」說完卻又想起一事,大着膽子問道:「若……若殿下在那采石場裏待得挺好呢?」不能怪他多嘴啊,就看着前太子殿下出去那會兒的表情,錢忠認為自己很有必要得到這個問題的答案。
「不可能。」暴怒的主子一掌砍翻了一張桌子,吓得錢忠身子一哆嗦,卻聽高天又惡狠狠道:「他如果在那豬牛窩裏還能待得好好的,就讓他在那裏待着吧,一輩子都不要回來了。」說完又是一掌,身邊的椅子也遭了殃。
錢忠領了旨,唯唯諾諾的退出,帶着高歌來到馬房,叫了一輛馬車,親自将他送到京城郊外五十裏的采石場,又将高天的話全部都仔仔細細的吩咐了那裏的官員和監工,自認為做的沒有半絲遺漏,這才趕回宮裏向高天複命。
高天正在批複奏折,聽到高歌到了采石場的表現後,他淡淡的應了一聲,便命錢忠退下,等到人退出後,一枝正好被他握在手中的狼毫也宣告夭折。
皇上最近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這是所有大臣們心中共同的想法。例如他在早朝的時候雖然還很認真傾聽大臣們的意見,可一旦到了書房,他就總是走神,目光老向門外飄,一個小太監進來奉上蓮子湯,都能讓他露出笑容,然後等那小太監退下後,他的臉又恢複了寒霜般的表情,大臣們都不明白,什麽時候起,他們竟然混的還不如一個小太監了。
高天日日等着采石場那邊傳來的資訊,以至于一個端茶送水的宮女太監,他都滿心希望可以從他們口中吐出一些能令自己開懷的好消息,但十天過去了,二十天過去了,最終一個月也過去了,卻沒有任何一個人和他提過關于高歌的事情,讓他終于徹底的惱羞成怒了。
這一日,适逢三朝元老葛潮沙的六十大壽,文武群臣一齊去給他賀壽。高天本是不喜歡這樣的老臣子的,但這葛潮沙為人最是精明圓滑,因此高天對他倒沒有什麽惡感,何況又是三朝的老臣,再者在宮中也待得煩悶了,因此便命人備了一份厚禮,他則輕裝簡從,只帶着貼身太監錢忠以及幾個侍衛往葛府而來。
皇上親臨,那是何等重大榮耀的事情,一瞬間,聽到消息的臣子們都紛紛接出門來,葛府偌大的庭院裏跪了黑壓壓一大片,皆山呼萬歲。高天心裏有事,本是想出宮散心的,誰知又要瞧着這些家夥們的嘴臉,心中更覺不快,只是随意敷衍了幾句,便進了屋。
宴席過後,便是幾班戲曲歌舞,更覺俗不可耐。高天凝望着窗外的藍天白雲,暗暗算着日子,心想将高歌貶到那采石場為奴,已有二十幾日了,怎的還沒有那人的消息,也不知他在那裏過的如何,身子是否消瘦了,受傷,倒不至于吧。
因越想越覺得心裏發慌,暗道該不會是那些混賬官員們怠忽職守,即便高歌求饒了,他們也沒有理會,甚至攤上那種心理狠毒奸狡之輩,故意瞞報,結果自己還傻乎乎等在這裏,若往那最壞的方面想,高歌再不堪受辱一命嗚呼,自己卻被瞞的滴水不漏,就成了一段無頭公案,自己和高歌可都冤枉死了。
想到這裏,他是再也坐不下去了,叫過錢忠道:「你去把侍衛們偷偷叫上,我們這就走。」說完叫來葛潮沙等臣子,言說自己要随意出去遛兩圈,讓他們自己在府裏樂呵着,也不用他們相陪了。那些臣子自然不肯,奈何高天向來說一不二,見他意志堅決,大家也就不敢再多言,只得随他去了。
高天和錢忠以及幾個侍衛,一路打馬往采石場而來。走了大概五十多裏路,便看見遠遠的一座青山,當中裸露出大片或青或白的石壁,衆人心知那便是采石場了。
高天勒了馬缰。走到這兒來,心情反而更加激蕩,想到等一下就會見到高歌,不知他已經是副什麽光景了,他只覺全身連汗都出來了。正要再催馬上前,忽聽身後響起一個顫巍巍的聲音道:「哎喲我的皇上,您可饒了老奴吧,奴才是五十多歲的人了,禁不住這樣的颠簸啊。」聲音中已經添了喘,正是高天的心腹太監錢忠。
高天回頭一看,只見錢忠面色赤紅,張着大嘴不住的喘氣,一個身子在馬上幾乎坐不住了,面色宛如苦瓜一般。他呵呵一笑道:「是了,錢忠你年歲大了,也罷,劉偉,你留在這裏和錢忠慢慢上山,我和他們幾個先上去吧。」說完,也不等衆人多說,他一馬當先向采石場沖去。
天子駕臨采石場,這是從古至今從未有過之事,只把那些大小官員吓得面如土色,一個個戰戰兢兢的來到大堂接駕,跪了一地的人在那裏猜測,不知道高天突然駕臨,是為了什麽。莫非出了奸細不成?
高天也不說話,沉着面孔在衆人的頭上掃視了一圈,直到他們一個個抖如篩糠,他自認為積威夠深了,這才沉聲開口道:「前些日子,朕讓錢忠送了一名苦力奴過來,當時朕曾讓他給你們傳了口谕,一旦那個犯人露出求饒之态或者語露怯态悔意,便讓你們及時的報告上去。結果朕等了這許多天,卻仍沒有這方面的消息,沒想到你們幾個官不大,倒也敢怠忽職守,嗯?」
底下的官員們只聽見「怠忽職守」四字,就已經吓得面無血色了。哆嗦着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好在這時候錢忠趕了進來,對那領頭的道:「你只顧着抖幹什麽,把那個人的情況倒是說說啊,讓皇上了解了解。」
他這樣一說,那官員方如夢初醒,連忙喊冤道:「陛下明察啊,非是臣等人怠忽職守,當日錢公公曾千叮咛萬囑咐,臣等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不往心裏去啊。實在是那個人,他……他既沒有求饒,也……也沒有露出悔意怯态……」
他不等說完,高天已經拍案而起,怒叱道:「胡說,他那樣養尊處優的人,怎可能适應這裏的生活,就算當你們的面硬撐着,暗地裏也肯定都後悔了,你們為何不好好的觀察觀察,只拿這種蹩腳理由來搪塞朕。」
那官員心說這皇帝玩什麽游戲呢,既然知道他是養尊處優的人,既然知道他受不得苦,當日送過來幹什麽?送過來了,卻又舍不得,這……這是唱得哪一出啊。再說皇帝陛下,你老人家玩就玩,卻還連累的咱們受這無妄之災,這不……這不倒了八輩子楣嗎?
心裏腹诽着,嘴上可當然不敢這樣說,只是陪着笑容道:「陛下,非是臣等搪塞,實在是那人從沒有露出半分悔态……」
話音未落,底下早已經有一個性子直的家夥忍不住了,粗聲粗氣道:「何止是沒露出半分悔态啊,依下官看,他在這裏生活的還挺滋潤,雖然一開始犯人們都排斥他,可也不知他施展了什麽法術,不到幾天的功夫,他就和那些犯人打成一片了,每日裏說說笑笑,該吃吃該喝喝該睡睡,該幹活就幹活,委實的逍遙無比呢。」
高天又驚又怒,大聲道:「什麽?他……他不但沒叫苦叫累,還……還竟然和……和那些賤奴打成了一片?」見到底下的那些官員們都一齊點頭,他再也坐不住了,在地上踱了兩個圈子,然後斷喝道:「帶我過去,帶我過去看看他,快點兒。」
官員們不敢違命,連忙爬起來在前頭為高天帶路,一邊陪笑道:「皇上,此時正是晚飯時分,那些賤奴們大概都在吃晚飯,等吃完飯,他們還會幹半個時辰的活兒,到時你就知道臣等所言不虛了。」
高天寒着臉,一言不發,跟随那官員走了一段路,便來到采石場的邊緣,原來這采石場的場地是一個深深的凹地,除了一面是高約萬仞的大山外,其他三面皆在高地上設了木樁鐵網,以防止犯奴們逃跑,平日裏若要送入下去或者拉人上來,便用一只吊筐,飯菜等也是通過這只大筐送下去的。
此時夕陽還沒落下。高天站在高高的木樁外,他練武之人,眼力自然極好,只在那犯人們中間掠了幾下,便看到了高歌,一瞬間,他只覺得心髒似乎一陣收縮,兩只手已經不由自主的握緊了拳頭。
只見高歌頭發胡亂挽了一個發髻,幾绺散發垂落在他的額際頸邊耳後,他面上再不複之前在皇宮裏的白皙嬌嫩,而是灰塵滿面,褴褛的衣衫補丁摞補丁,饒是如此,胸前背後卻仍然露出幾個大洞,裸露出一塊塊淺麥色的肌膚。
他坐在一群犯奴的中間,手裏一只大大碗公,屬于皇子般的優雅從容氣質蕩然無存,即便站的這麽遠,都能聽見他爽朗的笑聲和高談闊論。高天仔細聽了幾句,原來這家夥正在給犯奴們講三國演義,每高聲說幾句,他就往嘴裏扒一大口飯。然後猛嚼一通咽下去,哪裏還有半點之前做皇子時吃飯的那種氣度。
而那些犯奴們一個挨一個的坐在他身前,都一邊扒飯一邊伸長了脖子聽得津津有味,這更加助長了高歌的表現欲,笑聲語聲連成一片,講到高潮時,每個字都清晰的在山谷中回蕩,映着天邊的夕陽晚霞,這樣一個落魄放蕩的高歌,看在高天的眼裏竟然增添了一股神奇的魅惑之力。
那些官員們嘴上一聲兒不敢言語,心裏卻都道:皇帝陛下您親眼看到了吧?您看看,這人哪像是有半點悔意怯态的樣子啊。而且他在這裏,俨然成了犯奴們的領袖,你卻還想着讓他求饒回去,這……這不是做夢嗎?
正想着,忽見身邊人影一晃,原來高天心中怒極,竟然不顧後果的飛了下去,這一來只把那些官員們吓得,卻聽錢忠道:「沒事兒沒事兒,陛下神功天成,那些犯奴們是不敢冒犯天威的。」嘴上這麽說,他還是回頭吩咐那些侍衛也跳下去護駕。
犯奴們正聽得有趣,忽見一人從天而降,不禁都吓了一跳。紛紛站起來争相觀看,只見來人衣着華貴無比,面容英俊出色,只是臉上似乎蘊含着一股強大的怒氣,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就宛如那傳說中的戰神一般,吓得這幫犯奴們心驚膽顫。
忽聽一聲大喝道:「高歌,你……你活的挺滋潤啊,啊?」最後一個字出口,高天隐忍着的怒氣終于噴薄而出,大踏步來到那個已經衣衫褴褛面有菜色,讓他魂牽夢繞了二十多天的罪魁禍首之前。
高歌從看清楚來人的那一刻就呆住了,此時見高天怒氣沖沖的向着自己而來,不由得瑟縮着退了幾步,可袖子卻被他一把拽住,聽他惡狠狠的一字字道:「看起來你生活的很好啊,皇兄。」
衆人嘩然,怎也沒想到這個毫無架子,肚子裏又有許多故事的犯奴竟然是前太子,他們還以為他只是哪個獲罪的高官的公子呢。
頓時議論聲四起,而高歌則又縮了縮頭,嗫嚅了半晌也沒說出話來,最後他嘿嘿笑道:「嗯,還……還好啊,今天……今天的夥食不錯,飯菜上還給了一塊大白肉,天兒要不要……要不要嘗嘗?」
他遲疑着将那個大大碗公遞到高天面前,剩下的半碗粗谷飯裏,果然有一塊薄薄的肥肉。
高天知道高歌從小就有這個習慣,總是把好東西留到最後吃用,如今看來,他的這個習慣一點兒也沒變,而且看他的神情,似乎因為不得不把這塊肥肉讓給自己,而感覺十分的肉痛。
一瞬間,怒火中猛然夾雜了幾縷憐惜,高天不知道自己是該發火好還是該大罵眼前的這個白癡好,他憋得變了幾重臉色,才頹然長嘆一聲道:「算了,過去的事我就當沒發生過,你這就跟我回去吧。」
「回去?回去幹什麽?」高歌問完了,就恨不得一口咬下自己的舌頭,這都什麽時候了,他的腦筋還是如從前一般不好用。回去幹什麽?這還用問嗎?用腳趾頭想也該知道啊。
他吓得一下子撤回手,開始表演自己的拿手好戲:裝糊塗。
「哦,天兒啊,那個……天色已晚,你……你如今是皇帝了,理當以身體為重,這就趕緊回去吧,否則你仇家那麽多,哦,不,不是,我的意思是說……」
他不等說完,高天就惡狠狠的盯着他,咬牙切齒道:「你的意思就是說,不打算跟我回去,是嗎?你寧肯在這裏穿這些破爛的發酸發臭的衣服,你寧肯吃這種連宮裏的狗都不肯看一眼的豬食,寧肯和那些賤奴們一起有說有笑,高談闊論,也不肯跟我回去,是不是這樣?」
高歌瑟縮了一下,他知道高天這已經是化為噴火猛獸的先兆了,不過他的确就是這麽想的,因此退後了兩步,垂下眼簾道:「哦,我……我的意思是說……沒錯,我就是這個意思。」他又擡起頭來:「天兒,你把我貶到這裏來,就是為了看我這副狼狽樣子不是嗎?現在你已經看到了,你應該高興啊,你看看我生活的有多苦,我……」
「閉嘴,我只問你,是跟我回去還是繼續在這裏為奴,你自己選擇。」高天冷笑着,擺出一副「我尊重你的選擇」的大度嘴臉,披風裏的兩只手卻都已經握成了拳頭。
高歌十分雀躍,驚喜問道:「真的嗎?無論我選什麽你都答應?」見到高天點頭,他的嘴角邊忍不住露出一絲歡欣笑容:「那……那我還想留在這裏,其實這裏也挺好的,雖然條件很苦,不過大家都很好……」
「是很好,在這裏,不會有人對你虎視眈眈,不會有人逼迫你做你不喜歡的事,不會有人讓你三天三夜都下不了床,是不是啊?」高天陰森森的冷笑,握着的拳頭已經開始咯吱咯吱作響。
高歌欣喜的點頭,但在看見高天的獰笑後,他立刻知道自己犯了個天大的錯誤,又連忙驚恐的搖頭,并且不住向後退着,一邊語無倫次的道:「不……不是……我……是……不是……」
高天可再沒有耐性聽他在這裏裝,他上前兩步,一把抓住了高歌的手腕,入手之後才發覺這原本骨肉均勻的腕子已經是皮包骨頭了,心裏怒氣與憐惜一股腦的湧來,他氣急敗壞,大吼道:「你少在這裏給我廢話,跟我回去,除此之外,你沒有第二條路走。」他吼完,不由分說拉着高歌就往外拖。
這幕情景令高歌立刻想起了當初被拖出皇宮的那一次,他深怕歷史重演,于是在被拖得踉踉跄跄的同時,也急急道:「天……天兒,沒有……沒有第二條路,有第三條路也行啊,咱們打個商量……有第三條路我也願意走,啊……好痛,你……你抓痛我了天兒……」
高天已經被這白癡哥哥氣得分不清東南西北了,不過聽見對方呼痛,他還是放松了手上的力道,冷冷道:「沒有第三條路,跟我回宮,就是現在,立刻,沒有什麽可以商量的餘地。」他忽然轉過身子,目光炯炯的看向高歌:「你應該知道,我做的決定沒有人可以改變。」
高歌嘆了口氣,知道自己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他心裏快速轉着主意,忽然靈光一閃,心道是了,天兒最受不了人家貶低他激他,我如果想安然留在這裏,就必須要激得他發怒,這樣他才會主動放過我。
想到這裏,高歌連忙咳了兩聲,讓臉上現出一副譏笑的表情,不屑道:「我明白了天兒,你根本就是喜歡我的對不對?當初你把我丢來這裏,想看我受苦的樣子。如今真的看到我變成這樣,你卻又覺得心痛了,其實你可以大大方方說出來嘛,如果你承認了,跟你回宮又算得了什麽呢?是不是?」
高天哼了一聲,深不可測的眼神在高歌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看得對方毛骨悚然,然後他幽幽開口道:「皇兄,你實在是個讓人琢磨不透的家夥,時而精明如狐時而蠢笨如豬,正因為如此,所以我一直都不知道該如何對付你。」
高歌在心裏歡呼道:這就對了,你不知道如何對付我,我才可能脫離你的魔掌。不過下一刻,高天的話就将他雀躍的心情一下子給澆滅了。
他露出個很諷刺的笑容,悠悠道:「不過現在我明白了,對付你這種人,就是不用管你,只按照我自己的心意來做就行了。」他一把将高歌拖到自己面前,與他臉對着臉,鼻尖相觸在一起,低沉的一字一字道:「沒錯,就是這樣,我根本不用理會你在想什麽,因為無論我做什麽,你都反抗不了。」
他說完放開了高歌,又是邪魅的一笑:「你剛剛不是說我有很多仇家嗎?想必你一定很希望我回去的路上能遇到一兩個吧,那很好啊,我把你帶回去,一旦真有刺客來刺殺我,就把你放在我的身前擋劍,這不是很不錯的主意嗎?」
他說完,放開了高歌,對一旁目瞪口呆的侍衛們喝命道:「好了,你們去準備熱水,我要把這個家夥給洗洗幹淨,然後帶回皇宮。」
他又看了一眼哭喪着臉的高歌,冷笑道:「我在宮裏日日夜夜的煎熬着,你卻想在這裏逍遙自在的生活?哼哼,我怎麽可能允許你有這樣的機會,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