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連棠在屋裏歇下不久,宸華殿那邊的品蟹宴也散了。

祁麟和明月公主提着兩屜螃蟹,站在側殿門外,要見連棠。

連棠住在明月公主宮殿的西側,是一個獨門獨院的小副殿,院內配了兩名宮婢,婢女常見公主,哪見過大皇子,登時慌亂起來,跪着嗫聲回話,“連姑娘回來就說頭暈,已經睡下了,奴婢這就去叫醒她。”

祁麟擺手說“不用了”。

明月公主橫他一眼,埋怨道,“我就說這麽晚,棠棠必定休息了,偏你不死心。”

見皇兄霜打的茄子般,魂不守舍,祁芸懶得多說,一甩袖子,轉身走了,祁麟看一眼黑黢黢的窗戶,把螃蟹交給宮婢,郁郁離去。

寝屋裏,連棠聽他們腳步走遠,松了一口氣,她以為祁麟今晚不會再糾纏,沒想到他竟如此執着。

回想上一世,祁麟大約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變得越來越偏執,以至于之前不顯山不露水的一個人,最後能走上弑君篡位的路。

上一世不知他的狼子野心,那夜被他毀了清白後,她沒有退路,再考慮到幼弟的前程,只能認命。

如今,明知前面是深淵,哪怕魚死網破,她也不能嫁給祁麟。

眼下,她要設法把婚退掉。

其實她和祁麟的婚約是娃娃親,退親的時候只肖雙方父母在當年見證人面前退還定親信物,即可取消婚約。

當年的定親信物是一條可以免除死刑的金腰帶,如今這條金腰帶被二叔占了去,她得想法子要回來。

此事只能等每月十五出宮的日子,回府探一下叔父的口風。

元寧帝答應她可以留在攬月閣,無需擔心祁麟用陰招強占她的身子,退婚之事就有轉圜的可能。

重生回來的第一夜,連棠腦中千頭萬緒,索性那烈酒尚有餘力,輾轉反側幾番,倒也安然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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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連棠如平日一般,天剛粉亮,便陪着明月公主去宮學。

宮學裏請的馮太傅是京中久負盛名的大儒,明月公主是皇家唯一的公主,被允許蹭課,連棠不管是做為公主伴讀還是準大皇子妃,都在學堂得到了一張書桌。

明月公主邊走邊同連棠說昨日品蟹宴之後發生的事。

“昨晚你被扶下去後不久,皇兄也出去了,他回來的時候陰着臉,魂不守舍的,好像受到什麽驚吓。”明月公主用手捂着心髒,仿佛現在說起來還心有餘悸,她突然轉過頭,把嘴靠到連棠耳邊,小聲問,“皇兄出去後是不是去找你了,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

明月公主比連棠小一歲,雖有些小性,人卻善良,只是有時心思太過細膩,總愛胡思亂想。

連棠揭過攬月閣那段不提,淡淡道:“我和殿下之間什麽都沒有。”

祁芸目光一驚,蹙眉打量她,“幹嘛急着撇清和皇兄的關系,這可不像你。”

自然是不像的,連棠以前認定自己是要嫁祁麟的,無論他做了什麽,她總是代入大皇子妃的角度,跟着着急,哪裏會像今日這般置身事外。

只是重生後心境不同了,以後祁麟的事,她不僅置身事外,還要有多遠躲多遠。

連棠随便找了個借口,轉移了話題,祁芸也沒過多糾纏,兩人一路說着話,來到宮學。

“棠棠。”

連棠剛走進外院,猝然聽到祁麟的聲音,仿佛被蟄了般,汗毛登時豎了起來。

“皇兄好。”

“見過大皇子殿下。”

兩個姑娘齊齊轉身,對着祁麟福身行禮,祁麟目光炯炯看着連棠,三兩步走到她的面前。

“不打擾你們。”祁芸料到兩人之間有事,飛快的先走了。

連棠心尖一顫。

“棠棠。”祁麟心虛,眼神在她臉上飄忽不定,“你昨晚怎麽回去的?”

再面對祁麟那張臉,連棠怕抑制不住心裏洶湧的恨意,只想趕緊離開,“我有腿有腳,自然是走回去的。”

她聲音冷冷的,完全不似平常的溫軟,說完,轉身欲走,祁麟話還沒說完,心裏一急,伸手拉住了她的晧腕。

連棠被刺了般,猛然甩開他的手,避如蛇蠍般向後退了兩步,語音裏帶着掩不住的怒氣,“殿下請自重。”

祁麟唬了一跳,怔愣在原地,以前他們偶爾也有肢體接觸,她雖抗拒,但多出于女子的嬌羞,今日怎的帶着強烈的...厭惡?

祁麟怔愣之際,連棠已越過他走進學堂,留下一道冷漠的背影。

學堂內,男女分席而坐,中間挂着一道湘竹簾,馮太傅邊緩步行走邊講課,博古論今,信手拈來,連棠坐在書桌前,聽得專心致志,手裏的狼毫筆就沒停過。

馮太傅是國子監祭酒,掌管每屆學生的考核錄用,而橫兒一直想考進國子監,連棠每日在課上把馮太傅的講義手抄下來,出宮後拿給橫兒複習。

這是她每日進宮學最大的動力。

當馮太傅走到連棠身邊的時候,突然頓步,拿起她手抄的一份講義,眼前一亮,“老夫怎麽覺得一日不見,連姑娘的字飛躍了一大步?”

連棠上一世的禦筆博士可不是閑差,每日抄經之外,還要抄書,十年的時間練得一手出神入化的簪花小楷,都能拿出去當字帖賣了。

講義邊聽邊記,她寫的還算草的,沒想到馮太傅拿在手裏,流連忘返,啧啧稱奇。

連棠見馮太傅不舍得放下的樣子,生怕他把這篇講義拿走了,小心翼翼的抽回來,恭謙道:“太傅高學博識,這張紙上最有價值的是您教授的知識,臣女的拙字實屬賣弄了。”

馮太傅捋了捋長須,朗聲一笑,繼續講課。

公主探頭沖連棠一笑,“你可真會往太傅心坎裏說。”

祁麟今日在課堂上精神萎靡,耷拉着腦袋不敢和馮太傅對視,眼珠子卻頻頻透過竹簾縫隙,望向連棠,目光黏纏。

連棠忍住心裏的惡寒,專心抄講義,只當未覺。

午時一過,上半天的課程結束,宮婢們過來收拾書匣,祁芸轉過身,手支着腦袋往連棠桌上一趴,半是無奈半是戲谑道:“又熬過一天。”

連棠看着祁芸皺成一團的小臉,很同情她,外人只看到皇嗣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卻不知這也是枷鎖,尤其他們和皇帝又隔着一層,遠不如親生的自在,為了撐得起皇子的名頭,每日的課業都很重。

她小意幫公主捏捏肩膀,以示安慰。

突然,擋在課桌中間的竹簾被掀起,祁麟走了過來。

連棠心裏一沉,起身就要走,祁麟卻先一步,抓住了她的胳膊,低聲哀求,“棠棠,你聽我解釋。”

他想明白了,棠棠那麽聰明,定是發現昨日的姜黃酒被調換,這才和他鬧脾氣。

連棠感覺胳膊上纏了一條毒蛇,肘部猛然一掀,祁麟沒防備,身子一趔趄。

他讪讪收回手臂,暗暗驚訝她力度之大,心裏莫名煩躁,他是用了點手段,那也是為了把兩人的關系盡快定下來,況且因為她,他還得罪了馮太傅。

一想到下午的私課還要伏低向太傅解釋,他眼中閃過一絲陰戾。

“棠棠,我素來以為你明理大度,沒想到竟也如此任性,昨日的事就算我有什麽錯,你難道還不肯罷休了?”

連棠心裏升起陣陣寒涼,昨日的事差點害了她後半生,他一句道歉的話沒有就算了,還怪她任性。

好在她并非故意和他置氣,而是從骨子裏想離開這個人,也不怕他不喜自己,“殿下誤會了,我素來嫉惡如仇,本就不怎麽大度。”

說完她徑直走了。

旁觀了全部過程的祁芸愕然張大嘴巴,棠棠一向溫順,能讓她說出這般話,皇兄到底做了什麽啊,她疑惑的看了祁麟一眼,忙追了出去。

祁麟愕然,耳邊回蕩着她疏離冷淡的口氣,覺得她像換了一個人。

他不甘心,欲再追上前,這時從後面跑過來一個內宦,鞠腰禀道:“殿下,太妃娘娘請您過去一趟。”

祁麟猛然轉身,看到生母奉賢太妃站在學堂後門,銳利的目光定定落在他身上。

祁芸下午的課在明月宮,連棠原本應該跟着上的,但奉賢太妃嫌兩個小姑娘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分了公主的神,不讓她進內殿,且明說了下午她可以想幹嘛幹嘛,左右她進宮也不是真的陪伴公主學習。

連棠知道奉賢太妃對她這個準大皇子妃不滿意,不想讓她跟着公主學淑女的禮儀。

以前她都老老實實候在外殿,聽着內殿的聲音默默學個一星半點,如今她沒了做皇家兒媳的心思,也不為難自己,痛痛快快的回了自己的小院。

進了住處,連棠先找出先前制香剩下的“紅魄”,這紅魄乃是一味藥草,市面上買不着,只法恩寺的藥王谷有,連棠的母親和藥王谷谷主交情頗深,谷中的草藥她可以随便取用。

連棠喜歡拿紅魄制蚊香,手裏還有一點庫存。

她熟悉宮裏各條曲徑小道,拿上草藥後,她就避開旁人的視線,來到書閣。

連棠雙腳剛一踏過門檻,就聽到裏面一聲重響,有什麽東西被重重摔到了地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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