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出了攬月閣,連棠慢騰騰的往回走,林瑞和元寧帝議完事後出來,三兩步就追上她,“還在想陛下的話?”
連棠沒有否認,父母去世後,她帶着弟弟住到忠毅侯府,雖是本家,她卻從來沒有歸屬感,她習慣了默默承擔一切,不願不要成為誰的拖油瓶,從沒想過什麽整合資源,這幾個字離她好遠,但是細想又好像很有道理。
林瑞“嘁”了一聲,半側了身子,面對連棠,倒着走,“陛下說的是治國的道理,是大人物才考慮的事,你就全當沒聽見,千萬別放在心上,他腦子裏全是政事,哪會跟女孩子聊天。”
連棠抿唇笑了,元寧帝和“女孩子聊天”這幾個字聽着都不搭。
“謝小将軍寬慰。”
林瑞“嗐”了一聲,不好意思的擺擺手,“你不生我的氣就行,不管怎麽說,你被陛下責訓是因我而起。”
連棠釋然一笑。她不是小度的人,況且元寧帝的責訓某種意義上更像是幫助,她沒有和林瑞置氣的道理。
林瑞心裏的陰霾一消而散,登時恢複了生龍活虎,原地潇灑的轉了個圈,沖連棠拱手,“以後本小将軍就是你的資源了,随便用。”
連棠笑笑,只當是他随口一扯的玩笑話。
兩人又往前走了幾步,正要分向而行,突然從禦花園走出幾個語笑嫣然的女子,意外撞在一起,大家俱是一怔。
“棠棠?”祁芸驚呼,原來她帶着小姐妹在游園,沒想到能遇到連棠。
彼此福身打過招呼,祁芸的那幾個小姐妹嬌笑着用團扇遮了臉,留一只眼睛偷瞄林瑞。
林瑞習慣了,也不怕被姑娘看,吊兒郎當道:“我這一進宮,就有幸碰到這麽多位小姐,早知道就求陛下多留會了...,哎,告辭告辭。”
一番話引起少女們銀玲般的調笑,她們依依不舍看着林瑞離去的背影,也打消了連棠和他結伴而行的疑慮。
祁芸拉着連棠走進迎風亭,按住她坐下,“起先叫你來,你不來,這會碰上了正好,我們正在辦品桃宴呢。”
連棠定睛一看,亭中的石桌上鋪了錦帛,擺着鮮花和幾盤小食,祁芸變戲法似的從闊袖中掏出一個帕子,展開後是一大捧櫻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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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們立刻圍上來,一顆一顆的數,叽叽喳喳的計劃着按人頭怎麽分,看到連棠後目光一暗,撇了撇嘴,平白無故的又多了一個人。
連棠從攬月閣出來前,吃櫻桃都吃撐了,這會實在沒有食欲,她把嘴附到祁芸耳邊,輕道:“你們玩,我先回去了。”
祁芸瞪眼,“吃完櫻桃再走。”
連棠搖頭,“我不想吃。”又對其她姑娘說,“你們繼續,我先告辭。”
姑娘們忙不疊的沖她甩甩帕子,嘴裏說着惋惜,心裏樂開了花,“誰會不想吃櫻桃,借口吧。”
祁芸橫了她們一眼,“我的棠棠人美心善,哪像你們,就想着自己多吃一口。”
晚間,連棠去明月宮陪祁芸說了會話,祁芸興致很高,她今天和小姐妹們玩的很開心。
回屋後,連棠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
她在想元寧帝的話,還有祁芸和她的小姐妹。
祁芸不過是間接從元寧帝手裏得到一匣子櫻桃,就能獲得那麽大的擁護感,而她呢,因着在書閣做事,就能獨享兩筐的櫻桃。
這是不是所謂的資源?
眼前像畫片般閃過前世今生的畫面,她的腦子亂成了一團毛線。
睡不着,索性起來纂香。
待纂好一炷香,已經是月明星稀,連棠躊躇幾許,扯過木架上的披肩,拉上風帽,徑直朝攬月閣走去。
穿過圍院的門洞,果然見書閣裏依然亮着燈,她推門走了進去。
祁衍手持一卷,正在看書,聽到動靜,擡眼,心裏一驚,喉結止不住動了動,“你怎麽來了?”
“我給陛下添香。”連棠摘下風帽,在昏暗的夜色裏,臉白的發光。
她徑直跪坐到寬幾的側面,垂睫,從袖中掏出一個蓮花狀的香爐,“我新制了安魂香,為陛下助眠。”
她故作平靜,聲音卻露了怯。
祁衍不動聲色的看着她,把疑問暫壓眼底。
連棠熄了梵木香,點上安魂香,“梵木雖可以提神,卻不能靜氣,有礙睡眠,陛下以後可以用安魂香,我會制。”
“你深夜前來,專門給我送香?”祁衍修眉入鬓,薄薄的眼皮壓得很低。
無事不登三寶殿,他在朝野內外沉浮多年,不會不懂這個道理。
連棠掀起眼睑,睫毛輕顫,“不是。”
祁衍是絕對的上位者,心機深不可測,而她太淺,他一眼就能望到底,只能實話實說,“今日離開書閣後,我想了很久您說的話。”
元寧帝說她危機四伏,卻不會利用身邊的資源,只知道獨自逞強。
當時她心裏是有點酸的,可是想通後,卻不得不佩服他的一針見血,也感激他的直言相告。
重生後,她只想着拿到金腰帶退婚,卻沒想過退婚後怎麽辦,照上一世祁麟後來偏執的性格,退了婚又怎樣,他是皇子,若不自尋死路,還可能成為皇帝,她根本就逃不出他的手掌心,還有橫兒,祁麟若想拿捏她,第一個對付的就是橫兒,到時候別說國子監,命都難保。
結局是,她又回到上一世的老路。
她若想改變自己和弟弟的命運,這世上只有一個人能幫她,就是眼前這個人。
其實,上一世他就幫過她,只不過晚了,沒保住橫兒,那麽這一世,她還有必要猶豫麽?
她之前沒想這麽深,是元寧帝今日的話提醒了她,這才踏着夜色也要趕來。
祁衍合上書,瞄了一眼蓮花香臺,聲音沁了冰一樣涼,“朕說了那麽多,你就想明白這些?你首先得清楚,你和祁麟有婚約,如果想得到什麽,你該讨好的是他,而不是朕。”
早年那個小姑娘的形象先入為主的印在他的腦中,如今他雖沒有辦法把她當兒媳看待,卻一直知道她是祁麟的準王妃,對她的幫助從不過界。
而她此刻夜闖書閣,簡直是胡鬧。
“可是,我要和祁麟退婚了。”連棠擡頭,露出一段軟白的脖頸,她聲音不大,語氣卻足夠堅定。
空氣瞬間安靜,蓮花香爐青煙如薄絮,袅袅升騰,又在怔怔相望的兩人之間飄散,對方的臉在自己眼裏都模糊了一些。
默了片刻,祁衍輕滾喉結,眼中浮起一層陰戾,“祁麟...不嫁也罷!”
對于這個繼子,他不是沒有給他機會,可惜資質平庸,背後還有人撺掇,他早已不報希望,之所以留着自生自滅,不過是因為那幫老臣還在叫嚣。
至于連棠和祁麟的婚事,在這之前,他倒也沒想着插手,祁麟只要不作死,未來領個富貴王爺的閑差,連棠跟着他也算是不錯的選擇。
但若她不想嫁,就什麽可惜的了。
有了元寧帝這句話,連棠心裏猛然松了一口氣,她垂下頭,嘴角悄悄勾出了一點弧度。
祁衍視線不自覺定在她的笑唇上,冷曬一句,“所以朕就成了你的資源?”
小姑娘膽子還挺肥。
“不是呀。”連棠心情好,連聲音都活潑起來,“陛下不是我的資源,而是,我是陛下的資源。”
“唔——”祁衍上下打量她一番,擡手把手裏的書扔到寬幾上,身子朝後一仰,意态閑閑的靠在椅背上,“說來聽聽。”
“陛下遵命。”連棠眨了眨眼睛,柔聲道:“第一,我可以伺候陛下,我知道您少食缺眠,以後這一塊交給我,保證您吃得好,睡得香。”
祁衍瞄了一眼蓮花香爐,不以為然的問,“第二呢?”
“第二,我可以服務書閣,我有一項本事...”她故意賣了個關子,直到元寧帝忍不住好奇,望過來時,她才開口道,“我看書啊,一目十行,過目不忘。”
“嘁——”祁衍下意識就嗤了一聲,“以前怎麽從沒聽說,連家有個神通。”
連棠從書案上随便抽了一本書,遞到元寧帝面前,“不信,您考考我。”
祁衍半信半疑的接過書,見是一本研究西域諸國受波斯教皇影響的史書,此書是孤本,除了攬月閣,連棠幾乎不可能在別的地方事先看過。
他随意翻了一頁,遞過去,連棠很快的掃讀完,又遞了回來,而後一字不落的複述了一遍。
祁衍坐到這個位置上,已經很少有什麽事情能讓他震驚了,但眼前這個小姑娘,結結實實的驚了他。
他自小被誇聰穎,長大後又博覽群書,背書的速度卻遠比不上她,像這樣兩片紙,他大概需要細讀兩遍方能背下來,而她,只看了幾息。
他又連測了幾篇,連棠速度一次比一次快。
祁衍喟嘆,“你是怎麽做到的?”
連棠自然不能告訴他,前世這些書,尤其那些孤本,她抄了不下上百遍,早已爛熟于心,書背的多了,一通百通,遇到她沒看過,或抄的少的書,就真的能做到過目不忘。
“我告訴您了呀,是您自己不信。”她聲音不由流露出一絲嬌嗔,連她自己都沒發覺。
祁衍一怔,方才她眼尾一閃而過的狡黠,像極了當年偷偷用梵木枝烤魚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