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連棠聽到二叔要把三間鋪子都還給他,半晌沒反應過來,她原本想着能拿回一間就不錯了。
她也知道,一下松口三間鋪子,已是二房的極限,想拿回金腰帶還是得從宮裏入手。
翌日一大早,連棠就拿到了所有鋪子的賬冊。
三間鋪子,一個布莊,一個繡坊,做的都是江南生意,母親生前就疏通了進貨渠道,落在二嬸手裏這些年,雖無大的發展,倒也周轉良好,賬上有餘錢。
還有一間四寶齋,賣筆墨紙硯,生意差點,堪堪自負盈虧,卻是連棠最看重的。
四寶齋開在狀元樓對面,狀元樓裏住着整個大齊來京趕考的文人學子,連棠打算在這裏給橫兒找個西席。
她盤點了一下手裏的銀子,派人去狀元樓請柳成寅。
柳成寅出口成章,學富五車,是明年春闱最有可能蟾宮折桂的江南學子。
柳成寅曾經做過一段時間橫兒的西席,後來他要專心備考科舉,這才斷了聯系,如今連棠想給橫兒找老師,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
柳成寅進來的時候,還是一身青衫直綴,綸巾束發,如山間青竹,文雅清隽。
說明請他來的原因後,連棠問,“先生認識做學問的人多,可有推薦的西席?”
略一沉吟,柳成寅道:“不若在下繼續教令弟?”
連棠斷然拒絕,“先生是有大志的人,當全力準備春闱,而橫兒只需找個會講課的西席,明年考進國子監就行。”
柳成寅有遠大抱負,也是橫兒的榜樣,連棠真心希望他能金榜題名,高中狀元。
“你要聽真話麽?”柳成寅面色肅然,突然認真起來。
連棠惶然點頭,她當然想聽真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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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成寅道:“其實考國子監不比科考容易,科考除一甲,還有二甲、三甲,而國子監每年的入學名額有限,且大多牢牢把握在士族手中,留給一般人競争的機會并不多,而連橫...”
他猶豫了一下。
連棠面色平靜道:“先生但說無妨。”
柳成寅看了連棠一眼,實話實說,“他入學晚,又在族學耽擱了一年,基礎并不好,若想一舉考進國子監,除非東陰先生出山。”
東陰先生是舉世皆知的大儒,學宮裏的馮太傅就是他的學生,但他行蹤飄忽不定,誰也不知道他在哪裏,請他做橫兒的西席,連棠想都不敢想。
明白當前的處境後,連棠只能退而求其次,她請柳成寅幫忙先找一個有學問的西席教橫兒,至于國子監,明年考不上,後年再考。
柳成寅應下。
連棠送他下樓,而後讓掌櫃的取來一方上好的端硯遞過去,“一點心意,還望先生不要嫌棄。”
柳成寅的臉立刻沉了下來,“連大小姐一定要和在下如此生疏麽?”
說完毫不留情的把硯臺推了回去,那硯臺有點重量,連棠腳下一晃,朝後退了半步,柳成寅慌忙伸手,隔袖抓住了她的手腕,連棠這才站穩。
柳成寅慌忙松了手,臉色漲成了豬肝紅,連連作揖,聲音帶着點絮亂,“實在抱歉,唐突了姑娘。”
連棠自己沒站穩,不能怪人家,福身道,“先生不要這樣說,若不是先生出手,我現在就歪在地上了。”
語畢,她又把手裏的硯臺推過去,聲音輕軟,帶着一點點委屈,“還請先生不要拒絕我的好意。”
柳成寅垂睫,伸手接過,“定不負姑娘所托。”
連棠低頭,嘴角彎了彎,柳成寅未來肯定會成為和馮太傅比肩的大儒,和他攀交,對橫兒有益處。
只是她這點笑容太惹眼,四寶齋門外,停着一輛華貴的馬車,小将軍林瑞在裏面氣的吹胡子瞪眼。
瞧瞧他都看到了什麽,未來的大皇子妃,元寧帝的準兒媳,竟然當衆和外男拉拉扯扯。
雖然他才不想管祁麟的感受,可元寧帝心裏看重她啊,做為天子近臣,他的任務就是在事情還沒發展到不可收拾之前,如實禀告,把這顆小火苗扼殺在搖籃之中。
他立刻吩咐,“去宮裏。”
祁衍聽完林瑞的義憤填膺,淡淡道:“知道了。”
“知...知道了是什麽意思?”林瑞伸出胳膊,用另一只手握住自己的腕部,展示給祁衍看,“他們都這樣了!連姑娘還送他硯臺,還笑的特別好看。”
祁衍斂起薄薄的眼皮,繼續拿朱筆批閱奏折,“派你打聽的事,打聽出來了麽?”
林瑞一愣,撓撓頭,“我這不是着急回來告訴...”
祁衍眼尾一道冷光掃過來,林瑞立刻噤聲,面皮忍不住抽了抽,“末将這就回去。”
離開攬月閣林瑞還心有餘悸,難道他感覺錯了,皇帝壓根就不在乎他這個小兒媳?
他被自己這個想法吓了一跳,皇帝心如木石,何曾在乎過誰。
連棠只想着在一天的時間內把弟弟的事情安排好,全然不知自己被悄無聲息的告了一嘴。
處理完鋪子裏的事情,連棠回侯府,把柳成寅的話委婉的轉告橫兒,一聽還要再等一年進國子監,他有點蔫。
連棠把元寧帝送的那套書拿出來,安慰弟弟,“你把這套書吃透,明年或許可以一試。”
安排好一切,她才戀戀不舍的往宮裏趕。
常福給她派了宮裏的馬車,可以從側門駛進去。
車行至宮門,透過車簾,連棠看到了祁麟的馬車,以往回宮,祁麟都在這輛馬車裏等她。
對面的車簾突然掀開,祁麟朝她的方向看過來,一臉的焦躁不安,連棠手一抖,慌忙放下簾子,把車廂蓋了個嚴嚴實實。
若不是常福早有安排,她都不知道今日如何擺脫祁麟的糾纏。
回到住處後,連棠先去明月殿和祁芸打招呼。
祁芸正在跟着嬷嬷學茶藝,看見宮外回來的連棠,一臉羨慕,沖她撇了撇嘴。
“公主請重做一遍,臉部不能有任何表情。”教習嬷嬷的臉上仿佛塗了一層漿糊,聲音更是森冷駭人。
連棠聽了都禁不住背後一陣寒栗,她同情的看了一眼祁芸,不敢多留,悄悄退了出來。
離開明月宮,連棠直接去了攬月閣。
元寧帝不在書閣,正在勤政殿和大臣議事。
連棠心想正好,轉身進了廚房忙碌,今天是她和元寧帝達成協議的第一天,做什麽都得仔細着。
直到烏金西落,祁衍才踏着沉沉的暮色走進書閣,連棠得了信,忙讓人把晚膳端出來,自己則浣手理鬓,跟在後面往書房走。
常福悄然走到她的身邊,壓着嗓子道:“今日前殿又起争執,陛下心情不好,小心着點伺候。”
以前每遇這種情況,常福就覺得自己像在刀尖上行走,每一步都膽戰心驚,如今連棠在,他心裏踏實。
他從沒想過,誠惶誠恐的伺君半輩子,竟是一個小姑娘給他心安。
其實連棠心裏也怕,雖然她在書閣不過幾天,卻已經深刻的感受到什麽叫君威難測。
她手捧着一個青花矮盅,朝書房走,遠遠就看到元寧帝還穿着明黃色的衮服,側身坐在竹簟上,一條長腿平伸,一條腿屈起,以拳抵頭支在膝蓋上。
他面色郁沉,雙目緊阖,薄薄的眼皮下青筋爆出,不知內裏洶湧着怎樣的驚濤駭浪。
奉膳的宮人都踮着腳尖,貼着牆根走,極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連棠緩緩走上竹簟,在元寧帝腿邊柔柔的跪下,她還沒想好如何開口,天子倏然睜開了眼。
他的眼睛弧線完美,尾部微微上翹,典型的桃花眼,只一對瞳孔比旁人生的高了些,幽暗深邃仿佛被染了墨,居高臨下望過來的時候,透着睥睨天下的桀骜。
連棠心口一顫,手裏的瓷盅磕出了一聲脆響。
祁衍斂目,一臉的躁意難掩,他随手一伸胳膊,沖她道:“拿來。”
連棠趕緊奉上瓷盅,轉身去拿空盞。
祁衍淺飲一口,喉結忽然頓住,蹙眉,“這是什麽水?”
連棠見他咽下,吓得大驚失色,細細的“啊”了一聲,“陛下,這個不能喝。”
她擡睫,正好對上他探究的目光,又惶然垂下,“這是檸果白水,用來漱口的,檸果味酸,膳前漱口可胃口大開,入腹則損傷腸胃。”
元寧帝吃的雖然建康,胃口卻并不好,連棠還記得那日立的軍令狀,要讓他吃得好,睡得好。
抛去這一點不說,這一世她受他的庇護,也希望他食欲好一些,生命長久一些,故而餐前泡了檸果水漱口,哪知他會咽進肚子裏。
連棠面露愧色,“陛下恕罪,我忘了提醒您。”
祁衍看看瓷盅的檸果水,又看一眼誠惶誠恐的小姑娘,漱口水都這麽花樣百出,不愧是她。
他低笑了一聲,笑音悶在嗓子裏,蠱惑的連棠心尖一顫。
“朕雖然脾胃弱,但喝一口應該不會死。”祁衍忽然來了胃口,起身往後堂走,“更衣,用膳。”
連棠懸着的一顆心還沒放下,又吊了起來,她望着皇帝離去的方向,抿了抿唇,起身跟了進去。
常福帶着宮人悄然撤出了書閣,關門的那一剎那,搖頭感嘆,這人和人的差距,可真是太大了,方才陛下旁邊的人倘若換做是他,估計腦袋都被擰掉了。
有連姑娘在,他以後的日子可要好過不少。
祁衍覺少,不願在書閣和寝宮之間來回折騰,書房的後堂就布置成了他的起居室。
連棠走進去的時候,祁衍正背身站在烏木楎木架前,解領口的衣扣。
連棠輕移步子走到他的面前,屈膝一禮,還未說話先紅了耳尖,“我來為陛下更衣。”
連棠不是小孩子,知道這世上沒有白來的好處,當她決定留在書閣伺候的時候,她就做好了心裏準備,這個“伺候”可能包含一切。
所幸元寧帝不喜女色,不用以色伺君,而這之外所有的服侍,她都得主動去做,直到皇帝告訴她界限在哪裏。
聞言,祁衍放在領口的手一頓,顯然是沒料到進來的是連棠,他斂下長睫,意味不明的觑她。
他本來就高,常年習武又讓他肌腱發達,肩寬胸闊,連棠站在他面前愈發顯得纖廋如弱柳。
連棠踮起腳跟,伸手去夠龍袍小立領上的第一粒金扣,女子的手柔軟靈活,輕輕一搭,扣子就解開了。
解開所有的扣子,又開始解玉帶,連棠兩輩子都沒有伺候過男人,她手雖巧,卻不得方法,垂眸研究了半晌,确定腰帶開扣在後面,她小臉一白,兩條胳膊環上男人的勁腰,柔荑小手沿着玉帶慢慢向後探索。
祁衍氣息一沉,胸脯随之起伏,補子上的八爪金龍活了般耀武揚威。
連棠心裏一慌,愈發找不到扣接的地方,小手一頓亂抓,像在他腰窩撓癢癢。
祁衍忍無可忍,倏然抓住她亂晃的胳膊,似笑非笑的嗤了一聲,緩緩轉過身去,背朝着她。
此般,連棠一眼就看到接扣,她漲着臉解下玉帶,羞的恨不能咬舌自盡,她怎麽那麽笨,不知道轉到背後。
她轉過身,朝楎木架走,還能看到耳後的一窩陀紅,她擡腳剛把玉帶挂上去,突聽身後傳來皇帝懶淡的聲音:
“和祁麟解除婚約,是為了嫁他?”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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