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攬月閣前院,東陰先生甄觀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院門外,連棠仍不舍得移開目光,踮了腳尖朝外看。
“別看了,跑不了。”
耳邊突然傳來元寧帝調笑的聲音,連棠耳根一紅,輕轉過身子,施施然行了個福禮。
她嘴角情不自禁向上彎着,小心翼翼的問,“剛才那位,真的是名揚天下的東陰先生麽?”
祁衍輕笑,“朕還能請假的來?”
連棠心裏一囧,臉也跟着潮紅,她不是不相信元寧帝,只是不敢相信有生之年能見到東陰先生,更不敢相信橫兒還能成為他的學生。
要知道東陰先生是前朝的文學泰鬥,時下叫得出名字的大儒多半是他的學生,彼時他和皇帝政見不合,忿而辭官歸野,從此再也不收學生。先帝推翻前朝,建立大齊後,曾親自請他下山,做仁碩太子的老師,都被他一口回絕了。
這會為何願意收橫兒?
連棠仰起小臉,望着元寧帝的眼睛,表情有一點鄭重,“橫兒名不經傳,亦非神童,東陰先生,為何願意收他為學生?”
祁衍早知她會有此一問,觑了她一眼,“還記得朕讓你帶回去的那套書麽,其實是甄先生主持編撰的,确切說,他是這次科考改制的幕後功臣,新制推行前,他要找适齡的童生實踐一下這套理論,朕就順手推薦了你的弟弟。”
皇帝推薦的人,恃才放曠如東陰先生,也拒絕不了吧。
不過聽元寧帝這樣說,連棠多少松了一口氣,雖然她心裏明白,不管什麽樣的原因,橫兒能拜到東陰先生門下,都和皇帝拖不開關系,可是如果這并非刻意,而是像他說的“順手推薦”,她心裏會輕松許多,否則那麽大的一個恩情,她還不起。
要知道,做東陰先生的學生比直接進國子監都難得。
連棠眼中的烏蒙瞬間散去,水眸清棱棱的帶着笑意,她昂着頭,毫不掩飾心裏的雀躍,“謝陛下引薦,我會盡心督促弟弟,一定不會辜負陛下和東陰先生的心意。”
祁衍垂着頭,低斂的眸光正好落在她的臉上,小姑娘花骨朵般粉嫩的嬌顏映在他漆黑的雙瞳,嗓子裏悄然爬上一絲癢意。
連棠幾乎是瞬間感受到雄性侵略性的氣息,兩人的目光在空中凝滞,她剛要閃躲,男人突然擡睫,眼裏的溫軟剎那變成沁骨的陰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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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棠順着他的視線轉頭,堪堪動了一下腦袋,腰間忽而被一雙大手箍住,身子軟軟的撞向對方的胸膛,他胸脯像一塊塊硬疙瘩,硌的她骨頭疼。
她下意識想要掙紮,耳邊劃過一陣溫熱的氣息,“別動,有人來了。”
連棠心裏大駭,忙把腦袋埋在他的胸口,小手無師自通的繞到他的背後,整個人仿佛變成了薄薄的紙片,緊緊貼着他的身體。
祁衍胸膛寬大,雙臂很粗,用合圍姿勢抱住她上身的時候,對面的人只能看到一個腦勺。
奉賢太妃原不敢打擾皇帝,但又忍不住好奇心想看看他懷裏的女子是誰,猝然對上他冰冷的眼神,吓得失魂一瞬。
不過,她好歹被他叫一聲“皇嫂”,心裏縱然砰砰亂跳,面上還要維持端莊理智,她深吸了一口氣,故作平靜的向前走了一步,屈膝福禮,“臣妾見過陛下。”
祁衍居高臨下的望過去,聲音裏沒有溫度,“皇嫂前來何事?”
奉賢太妃起了身子,回道,“方才卲女官送來的宮薄上有一處遺漏,事關重大,臣妾怕她說不清,就想着親自走一趟,只是沒想到...”
她眼珠在他懷中的女子身上轉了一圈,用手輕輕捂住了心口。
一副受到驚吓的樣子。
連棠身子止不住一栗。
祁衍眉眼烏沉,“皇嫂莫不是忘了規矩,這宮中主事的是太後,你發現宮薄有誤,第一時間應該是向她禀告,而不是朕。”
太妃這邊的人可以代太後把宮薄送到攬月閣,卻沒資格直接和皇帝對話。
奉賢太妃的臉頓時垮下來,惶然謝罪道:“臣妾魯莽,請陛下恕罪。”
規矩不規矩的,不就是他一句話的事,之前遇到複雜的條目她可以親自來說明,怎的今日就不行了,還不是怪她撞破他的好事。
她狠狠盯着那小鳥依人狀貼在皇帝身上的女子,仿佛要在她後背戳兩個血窟窿。
他竟有了女人?
看到太妃眼裏的怨念,祁衍眸色一暗,抱着連棠,轉過身去,“皇嫂既然知罪,就要以身作則,景和宮的人自此以後不許踏進攬月閣一步。”
他說話胸腔共振,中氣十足,連棠趴在他的前胸,耳朵震起一陣酥麻。
奉賢太妃不禁打了個哆嗦,她看着皇帝悍挺的後背,心裏絕望,這麽多年,元寧帝對她這個皇嫂還算尊重,即便偶爾做了出格的事,他也從未整肅過景和宮。
所以,皇帝真的對這個女子動了情?
為什麽,這麽多年他從未對誰動心,怎麽突然就...
她止住身子的戰栗,低聲道:“臣妾遵命。”
祁衍早就不耐,冷冷道:“跪安吧。”
奉賢太妃踉跄退了出去。
等到聽不到腳步聲,連棠猛然從祁衍懷裏彈開,整個人紅成了煮熟的蝦子,她垂着頭,聲若蚊吶,“謝陛下...照拂。”
胸前的溫軟彈開的太快,祁衍覺得空落落的,他平時不喜人接近,第一次生出這種感覺。
見小姑娘羞的像熟透的桃子,他目光一沉,解釋道:“你還未退婚,若讓人看見和朕在一起,會無端糟來麻煩,于你明潔也有損。”
連棠忽然想到上一世,她被賜死後在書塔醒來,他也是這般模樣,明明幫了她,還要解釋。
她深深的沖他福了一禮,“陛下的恩澤,我無以為報,惟願永遠陪伴陛下左右,略近綿薄之力。”
雖然答應留在書閣時,她已有這樣的打算,只是這一刻更堅定了。
祁衍聽到“永遠”兩個字,胸口一陣發悶。
他的永遠很短。
橫兒有了老師,連棠去了一件心事,月底出宮的日子,她備好束脩,帶橫兒去拜師。
東陰先生大隐隐于市,住的地方離皇宮不遠,連棠帶着橫兒行完拜師禮,就告辭退出來。
東陰先生看似随性不羁,實則是有大智慧的人,橫兒跟着他,連棠放心。
忙完三家鋪子的賬目,還剩一日的休息,連棠沒有回侯府,而是回了皇宮。
她現在心無旁骛,該考慮拿回金腰帶的事了。
二嬸剛吐出來三個鋪子,若想從二房拿回金腰帶,等同于要她的命,連棠決定從宮裏入手。
不怪他們看得緊,擁有金腰帶的人及其嫡系子孫共可以免除三次死刑,是誰都得眼饞。
二房占有金腰帶的理由是,當年先帝把金腰帶賜給了忠毅侯,二叔承襲了爵位,金腰帶自然是他的。
先帝已去世,查無對證,這也是二房有恃無恐的原因。
大齊立國以來,獲得金腰帶者不過三人。這麽貴重的賞賜,當年一定登記注錄,注錄上有被賞者的姓名,連棠決定去存放皇家史料的志物館看一看。
志物館的館主是馮太傅,他常說以史為鑒,知興替,祁麟的很多學習也在這裏進行。
聽說祁麟今日在皇家馬苑練騎射,連棠才敢趁機來志物館。
館辦殷勤的接待了她,他常伺候祁麟,自然也知道她準大皇子妃的身份。
連棠漫不經心的在館內轉了一圈,并沒有看見任何與先帝相關的史物,她不禁好奇,問館辦,“先帝生前的史料在那裏?”
館辦仿佛聽到了恐怖故事,臉色都變了,眼珠子滴溜溜轉了幾圈,欲言又止。
連棠擰眉,“館辦可是有什麽難言之隐?”
館辦朝左右看了看,見四處無人,才把頭朝連棠靠了一點,壓低聲音道:“先帝的遺物啊,是陛下的禁忌,都被鎖進二樓的一間屋子裏,誰都不許碰。”
連棠愕然,“為什麽?”
“嗐!”館辦嘆聲,口氣頗想讨好連棠,“這就牽扯到皇室的一段密辛,當年咱們陛下才十多歲,看不慣攬月閣夜夜笙歌,勸谏先帝不可荒淫無度,哪知惹的先帝震怒不止,當下就把他發配到西北邊關,小陛下身子本就弱,又到了那苦寒之地,吃的苦頭可想而知,後來陛下登基,回宮後第一件事就是把淫.亂的攬月閣改成書閣,并把先帝的遺物全部封存起來。”
連棠知道先帝執政後期驕奢淫.亂,倒不知他曾對元寧帝這般苛刻過。
她想着十來歲的小少年被迫離京,一個人遠赴邊關的樣子,心裏微微有些堵,也就比橫兒大一點,一個人怎麽忍受邊關的孤寂和苦寒。
所以,元寧帝恨自己的父皇,才把有關先帝的一切都封存起來?
可是這樣,她如何拿到先帝賞賜臣下的注錄?
略一思忖,她問館辦,“先帝的史料那麽多,藏在暗無天日的房間裏,會不會生蟲發黴?”
哎,館辦深嘆一口氣,“下官為這頭疼死了,尤其這眼見着入冬了,潮氣重,最易滋生蟲蟻。”
連棠點頭,“這樣,我哪天讓人送些防蚊的熏香來,也許對防蟲蟻有用。”
館辦受寵若驚,連連作揖感謝。
連棠沒有多逗留,起身告辭。
她準備過幾日自己送熏香來,到時候找個借口進那間屋子看一看,至于為何給館辦說讓旁人送,是怕祁麟知道後在館內蹲守她。
在祁麟活動的地盤上做事,有一點點冒險,她原本也想過直接去求元寧帝,今日來過志物館,徹底打消了這個念頭,且不說涉及到先帝遺物,他會不會答應,她也不願因這點小事,讓他想起不好的經歷。
這邊,館辦對連棠感激涕零,親自把她送到院外,她離開了還在原地彎腰恭送。
“陸上,你在做什麽?”奉賢太妃順着他的視線望去,看見一道倩影,纖腰素素,軟若細柳。
館辦惶然轉過身,對着奉賢太妃作揖,“回娘娘,屬下送連姑娘離開。”
奉賢太妃倏然睜圓了眼睛,連棠——
她的背影和那日元寧帝抱在懷裏的,怎麽一模一樣?
作者有話說:
前面看過的寶子不要錯亂,藏金腰帶的地方我稍微做了一點更改,之前是在攬月閣,劇情需要,改在志物館了。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怡 10瓶;Bi 5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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