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落日的餘晖溶溶灑在書房的竹簟上。
連棠跪到寬幾邊,伸手給他看,“只是一道小口子,已經不流血了。”
祁衍望過來,她的手指軟糯細長,像面團捏成的,手心的肉粉粉的,手掌部位一條殷紅色的劃痕,格外刺眼。
他眉心微動,吩咐常福,“拿金瘡藥來。”
“不用麻煩的,陛下。”傷口已經結痂,連棠覺得沒必要上藥。
祁衍曲指在書案上敲了敲,提醒,“你現在什麽身份?”
連棠蹙眉,不明所以,“禦筆學士啊......”
哦——
她突然反應過來,眼睛瞬間彎成月牙。
她是皇帝的禦筆,手最重要,當然要保護好。
常福很快去了又回,把一罐金瘡藥擱下後,就悄無聲息的退至一邊。
祁衍已經拿起朱筆,在呈折上做禦批,連棠自己拿過藥罐,準備擰開,哪知受傷的那只手一使勁,痛的她倒吸了一口冷氣。
祁衍眉峰一緊,擱了筆,從她手中拿過藥罐,旋開,又用帕子靜了手,掌心向她伸過去,“手拿來。”
連棠猶豫了一下,慢騰騰把小手疊進他的手掌,一股溫熱隔着皮膚渡了過來。
祁衍用小指的指腹沾了藥膏,一點一點抹在傷口上,他的小指已經是最軟的指頭,可連棠還是能感受到薄薄的粗粝感。
這是一雙有力量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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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曾經指揮王師以一敵千,打退了西戎人,也曾握遍萬卷詩書,為天下讀書人鋪築上升通道。
這樣一雙足以颠覆大齊政治格局的手,正給她上藥。
連棠心尖一顫,垂下纖長的睫毛,細細一聲,“謝謝。”
祁衍手下頓住,擡睫觑她,“謝朕什麽?”
他聲音沒有平時那麽莊肅,倒帶了點明知故問的戲谑。
連棠心裏猛然一亂,睫毛輕顫,默了幾息才緩緩掀起,“謝謝您給我升官呀。”
祁衍望着她含羞的笑嫣,忘了移眼。
因着參加宴會,連棠化了正妝,臉蛋精致,朱唇粉腮,與平時的清麗不同,今日的她,明豔動人,美的不可方物。
她已經不是當年法恩寺的那個小姑娘,而是...窈窕淑女。
祁衍被心底浮現的這四個字吓了一跳,這麽多年來,在他眼裏,女子就是女子,只是不同于男子的一類人,從未想過在她們身上加諸這些美好的詞。
心裏一旦有了異樣的想法,感官被無限放大,空氣中飄蕩着如蘭的吐息,她脖頸白的刺眼,而疊在他掌心的那只手,仿佛變成了小暖爐,熱的灼人。
“好了。”抹好後,他收回手,又把藥膏往她跟前一推,淡淡道:“去忙吧。”
連棠只覺得塗藥結束的有點草率,并未發現天子的異樣,福身後離開。
祁衍餘光見那片裙角搖曳着飄走,視線虛置了好久。
他花了點時間把那張面魇從腦中擠走。
太後生辰宴之後,宮裏恢複了平靜。
祁衍又處理了一批內閣成員,翰林院徹底掌握了朝中的文差,每日在攬月閣活動的翰林越來越多。
連棠知道,祁衍這是在為新政做準備。
這一世新政推行前的準備工作比上一世周全,也許不會掀起前世那樣的腥風血雨。
連棠樂見這樣的結果,她也不遺餘力的參與到翰林們的工作中。
那日她在宴上的表現實在是一鳴驚人,翰林們對她畢恭畢敬,配合的很。
連棠很享受這樣的日子,同樣是在書閣當差,今生卻比前世有意義的多。
只是,宴會的第二天,太後叫了連棠去,請她多抄兩篇經文之外,又暗示她祁麟生辰那日會給他們賜婚。
回來後,連棠變得魂不守舍,近日其實她一直在打聽志物館的情況,回話是祁麟幾乎每天都在,她一直沒尋到機會再去一趟。
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她必須盡快拿到金腰帶。
常福留意到連棠心緒不佳,夜裏在元寧帝身邊服侍的時候,提了一嘴,“今個連姑娘從太後宮裏回來就悶悶不樂的。”
祁衍目光微頓,她的心事很淺,他豈會不知她在苦惱什麽,之所以沒有過問,因他發現自己對她的事關心太過了。
誠然為着當年把他拉出泥潭,他應該幫助她,庇護她,給她安全的生活、施展的舞臺,但不是要她占據他的全部身心。
他生命很短,必須用有限的精力放大做事的效果,而她,侵占了他太多心神。
他試着對她的事,視而不見。
常福的提醒讓他心裏浮起一絲躁意,他冷眼睃過去,常福吓的趕緊縮起了腦袋。
常福心裏着急,陛下這是不想管了?
那日宴會歸來,陛下給連姑娘塗藥,常福第一次見到不一樣的皇帝,鮮活而有生氣。
元寧帝有着最弱的身子和最強的意志力,只要他心裏有放不下的事,就能靠着頑強的意志力活下去,可前面一旦沒了盼頭,他的病軀怕是很難堅持多久。
常福希望連姑娘成為他的支撐,延續他的生命,這原本是可以實現的,難道他看錯了?
常福撓撓頭。
翌日清晨,連棠一進書閣,就例行去檢查香爐,當她看到大半爐子梵木香灰時,眉頭立刻擰成了一疙瘩。
她氣鼓鼓的繞到後院,攔下練劍的祁衍,故作兇惡的問他,“陛下昨夜為何又燃了梵木香?”
又是一夜沒睡就算了,關鍵梵木的氣味對身體不好啊。
祁衍沒說話,只沉沉看着她的眼睛,仿佛要看到她心裏去。
連棠頓時沒了氣勢,緩緩垂下眼睫又掀起,小聲道:“陛下恕罪,我不是故意想要沖撞您的,我就是着急,梵木香有害,您的身子又不好,我害怕...”
小姑娘唇瓣一張一合,小腦袋裏仿佛有倒不完的擔憂,她背光站着,周身被晨曦勾勒出淡淡的光暈,額角的絨發變成了淡金色,根根分明。
他好整以暇的看着她,耐心聽她說完。
連棠見元寧帝半天不搭腔,心裏越來越虛,聲音越來越小,不禁懊惱自己太沖動了,對方怎麽說都是一國之君,怎能憑她質問。
思及此,她打住話頭,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面色赧然。
“好,以後都聽你的。”元寧帝回答,語氣還算和緩。
連棠抿了抿唇,眼角漏了一點笑意,“那我不打擾陛下晨練了。”
她說完就跑。
“連棠。”她聽到元寧帝喚她,轉身,聽他問:“你,需不需要朕幫忙?”
連棠知道他指什麽,下意識想說需要,很需要,但她想到那日宴會上他為她結圍時,四周射過來的刺人目光。
這件事還是不要他插手吧,或許至少等她去志物館試一試。
她輕輕搖頭,“不用,陛下。”
他沒再深問,剛才的那一問已屬沖動之舉。
連棠派人去志物館打探的次數多了,這一日終于有了好消息,祁麟明日要去皇家獵場練習騎射,一整日都不在。
翌日,連棠沒去書閣,一早就帶着制好的香囊來到志物館。
館辦比上次更熱情,對她言聽計從,故而當她提出要幫着一起去樓上放置香囊的時候,館辦毫不猶豫的就答應了。
連棠也沒多想,自從她被封為禦筆學士,大家對她都是客客氣氣的。
存放先帝史料的屋子不算大,只有幾排書架,連棠一邊放置香囊,一邊打量,有沒有皇帝恩賞注錄這樣的冊子。
不大一會,樓下有人找館辦,館辦和連棠打了個招呼,下去一樓。
館辦一走,連棠反而更自由,她趁機往裏走的深了些。
清晨的景和宮,一片靜寂,祁芸悄悄走了進來。
近日奉賢太妃情緒低落,祁芸不放心她,趁着去學堂前,先來看看母親。
祁芸轉過一道連廊,經過寝屋窗下,忽然聽到屋內傳來母親刻意壓低的聲音,“你找的人可不可靠?”
“娘娘放心,那人是以命換錢的江湖死士,做了這單買賣,所有的痕跡都會随着他,從這世界上消失。”是卲女官的聲音。
“好,記住對那人說,定要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奉賢太妃的聲音帶着刺耳的狠厲。
祁芸身子止不住顫抖,雖然她們沒說要害誰,但以母親近日瘋狂咒詛的對象來看,這個人是誰一點也不難猜。
母親為什麽就不明白,整件事錯的一直是她。
祁芸不願意看見母親一錯再錯,她蹬蹬蹬跑進殿內,一把推開寝屋的門,高聲道:“母親不可!”
攬月閣。
常福心神不寧的在院內徘徊,時不時朝院門看。
元寧帝不知何時站到他的身後,順着他的視線看了一眼院門,冷冷道:“進來研磨。”
常福被吓的失魂一瞬,他邊跟着皇帝朝書閣走,邊苦着臉喃喃自語:“都午時了,連姑娘怎麽還沒來,她平日從不遲到,也派人去住的地方問過,說是一早就出來了。”
走在前面的元寧帝突然頓步,常福沒防備差點撞上他的後背。
常福慌忙腳下一個急剎,趔趄着往後退了兩步。
正在這時,院門外傳來祁芸的哭喊聲,“父皇,棠棠有危險,您快去救她?”
元寧帝猝然轉身,面目陰沉如地獄羅剎。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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