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祁衍走過去, 在老谷主方才的位置上坐下。

連棠縮在衾被裏,只露出半個腦袋,視線不知道該擱在哪裏。

“你去志物館做什麽?”祁衍突然這麽問, 連棠一時沒反應過來, 昨天到今天發生的事情太多,志物館那段,已經像很久之前的事了。

其實過了還不到一天。

不過這個問題總算沒讓連棠太過難堪, 比問馬車裏的事讓她好受。

她面色緩和了許多,松開捂緊的被子,輕道:“當年我和祁麟定娃娃親的時候,先帝賜下一個金腰帶, 我想知道這個金腰帶是賜給忠毅侯的還是我父親的?”

她小心翼翼的繞開金腰帶被叔父“強占”這種情緒用詞, 解釋的盡量客觀, 因怕天子一個不高興, 把叔父也抓了來。

祁衍這會倒沒工夫管連文亭, 只是确定了心中的疑問,她冒險進志物館, 果真是為了退婚。

他沉了一口氣, 肅然道:“以後不許自己去做這麽危險的事,你是攬月閣的人, 要什麽不是一句話的事?”

雖然有了肌膚之親,他卻仍以公職定義他們的關系,因他知道, 昨日的種種,是她不清醒的狀況下發生的, 而他的失控, 對她其實是一種冒犯, 他想說抱歉,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連棠心裏淌過一絲奇異的感覺,她以為皇帝會責怪她捅出這麽大的漏子,或者至少會駁斥她昨日的越矩冒犯,沒想到,他什麽都沒說,反倒擔心她的安危。

連棠忐忑了一日的心終于放下來,她掀開被衾,跪坐在床上,認認真真給祁衍行了個跪拜禮,“連棠謝陛下救命之恩,昨日的事,若不是您及時趕到,我沒命活到現在。”

即便她羞的要死,恨不能把昨日的荒唐挖個坑埋了,可面對他的無限縱容,她必須要正式的表達自己的謝意。

和那點羞赧相比,救命之恩,太大。

祁衍卻仿佛想到別的什麽,眼皮往下一垂,複又掀起,“朕到之前,你害怕了麽?”

連棠捂住心口,現在想來還心有餘悸,“怕,怕的要死,我就想橫兒,想書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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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語音一頓,擡睫正對上祁衍探究的目光,忙慌亂的低下頭,聲音不自覺變低,“想...想您剛給我升了官,我還沒活夠呢,我可害怕就這麽死去。”

聽她摯誠的心聲,祁衍漆眸一寒,如果他晚到一步,後果不堪想象。

他揉了揉眉心,壓下病發之後,總是難以抑制的暴戾。

他怕自己真實的面孔吓着她。

連棠見他變了表情,心裏又緊張起來,“我是不是太膽小了?”

“沒有。”祁衍安慰她,“每個人都怕死,這很正常。”

就連他,現在也怕。

他了解自己的身體,知道自己活不長,他以前可以坦然面對,如今卻也隐隐開始貪生。

連棠身上餘毒未解,跪了這麽一會背後就生出一層虛汗,臉也越來越白。

“躺着吧。”祁衍向前走了一步,扶着她躺下,手剛一碰到她的肩膀,她忍不住“嘶”了一聲。

他的手觸電般縮了回來,腦中浮現出昨日馬車中他失控,狠狠抓住她肩胛骨的畫面,他長睫一斂,蓋住眼中的愧色。

連棠迅速躺下,默默用被衾遮住燒紅的雙頰,自欺欺人的把昨日在她身上施.暴的人和眼前的皇帝分隔開。

“安心養病。”祁衍心已不寧,撂下這幾個字,擡腿往外走。

“陛下——”連棠突然在身後喊他。

祁衍轉身,看見連棠整個人縮在被窩裏,只露出半個小腦袋,面色熏紅,像染了胭脂一樣好看,她拉開被子一角,輕聲問,“我會死麽?”

或許男女有了肌膚之親,隐隐就有了依賴,她這會身體難受,心也難受,想聽他安慰。

祁衍看着她,語氣沉穩而堅定,“你不會死。”

該死的是他們。

連棠沉沉的睡了一覺,醒來後,身上蓄了些力氣,她不想整日躺在屋裏,下床去外面走走。

這是個四四方方的院子,分前堂後屋,連棠從後屋出來,四周靜悄悄的,沒有人影,她慢慢朝前堂走,遠遠就聽到人聲。

她從後門進去,剛走到碩大的坐地屏風前,就聽見卲女官的哭喊聲,“陛下饒命,連姑娘被擄一事,微臣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連棠心裏一驚,這才想起上午元寧帝讓人把奉賢太妃帶來一事。

她走到屏風後朝外看,只見祁衍坐在上首,臉色陰沉,帝王的威嚴烏沉沉罩在整個房間。

奉賢太妃坐在下首的椅子上,祁芸和祁麟竟也來了,站在她的身後。

卲女官跪在中間的地上,瑟瑟發抖。

聽卲女官的回話,祁衍應該是沒把祁芸供出來,否則直接定太妃的罪即可,哪裏還用審卲女官。

連棠心裏一松,感激祁衍的周到。

若不是祁芸,元寧帝根本不可能趕過來救她,而這件事祁芸到底是背叛了自己的親生母親,若再讓她當庭指證,太殘忍了。

而此刻堂上,卲女官拒不承認自己的罪行,祁衍明顯失去了耐心,冷冷的瞥了她一眼,“賜加官進爵。”

話音一落,堂內的人俱都變了臉色。

所謂加官進爵是昭獄審訊極刑,即把打濕的桑皮紙一張張貼在犯人臉上,直至窒息而死,全程雖不見血,卻及其殘忍。

陛下這是多憤怒才會在內苑女官身上用這種刑罰?

卲女官剛要掙紮,臉上登時被貼了一張打濕的桑皮紙,常福彎下腰,皮笑肉不笑,“卲女官,早點招認,少受點苦。”

卲女官沒有說話,只把臉朝向奉賢太妃的方向。

奉賢太妃把頭撇向一邊,根本不敢看她一眼,她雙手交握,指甲掐進肉裏。

“加紙。”常福聲音尖銳,沒有絲毫客氣。

室內安靜的可怕,只能聽到卲女官瀕死的呼吸聲,随着一張接一張的加紙,她的呼吸聲越來越弱,當貼到第四張時,她終于絕望,顫巍巍的伸出手指頭,指向奉賢太妃。

卲女官是奉賢太妃的貼身女官,有了這份指任,太妃無論如何都脫不了幹系。

祁麟幾乎是在第一時間站出來,指着卲女官,厲聲道:“誰給你的膽子,誣陷太妃娘娘!”

太妃仍然端正的坐着,故作鎮靜,雙手卻抖的快握不住。

元寧帝轉向奉賢太妃,他目光還沒調過來,太妃肩膀就顫了一下,臉上血色盡失。

元寧帝冷目:“皇嫂可有話要說?”

深呼一口氣,太妃才擡睫,目光剛一對上祁衍,就迅速彈開,色厲內荏道:“怎麽,僅憑女官口頭指認,皇帝也要賜臣妾加官進爵?”

祁衍提眉,“自然不會。”他語調一轉:“如果朕沒記錯,因祁麟在志物館讀書,裏面都換成了宸華殿的人,如今朕的禦筆學士在志物館被擄,祁麟至少要擔兩項罪責,其一,私換宮設,其二,禦下不嚴。”

祁衍低頭,略一思忖,繼續道:“那就責令他即刻搬出皇宮,令擇府宅。”

皇帝聲音不大,手段卻雷霆,衆人當場都吓傻了。

尤其是奉賢太妃,她終于抛開了故作端莊,撲通一聲跪到元寧帝面前,哭喊,“陛下,您不能啊!”

志物館的人是她換的,之所以這麽做不過是想讓祁麟效仿元寧帝的攬月閣。

她只想着讓祁麟跟上元寧帝的腳步,卻忘記了,元寧帝是皇宮的主人,所有的宮苑都可以為他所用,而其他的人,只有支配自己宮殿的權利。

平時元寧帝不管後宮,她膽子越來越大,哪知這次釀成大禍。

祁麟若被勒令搬出宮,終其一生只能做個普通的王爺,也就意味着他和儲君之位徹底沒有關系了。

奉賢太妃癱在地上,眼睛恨的通紅,不斷的重複,“陛下,您不能啊。”

祁麟和祁芸回過神來,齊齊沖出來跪在母親身邊,祁麟顫抖着擡起頭,問,“父皇,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元寧帝沒有理他,居高臨下的看着太妃,聲音能冷透人心,“朕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太後立刻跪地俯拜,吓得牙齒打顫,“陛下,臣妾承認,是我指使了卲女官。”

祁麟睜大眼睛,不可思議的看着母親,祁芸早知道事情的真相,只抱着母親哭。

祁衍目光炯炯看着她,徑直問,“刀疤臉給連棠吃了什麽藥?”

奉賢太妃一臉茫然,“什麽?”

祁衍閉上眼睛,一臉失望,看來想從太妃這裏弄清鬼狼散的解藥是不可能了。

祁麟卻被他們連番的對話震驚了,目眦着母親,壓着嗓子怒吼,“為什麽啊,母親,你明明知道我多想娶棠棠。”

這句話太刺耳,元寧帝眼風如刀劃過來,奉賢太妃身子立刻抖了抖,她期期艾艾的看着祁麟,拼命搖頭,“殿下,您不懂?”

沒人懂她心裏的貪欲,有時候連她自己都不懂,她恨連棠,起先她認為是因着祁麟,後來在太後的生辰宴上,連棠大放異彩,陛下那種與有榮焉的表情太刺眼,那一刻她才發現她對連棠的恨,其實是出于嫉妒。

她住在宮裏,能見到的外男只有一人,還是光芒萬丈的天子,縱然他們身份隔着天塹,她卻管不住自己的情愫。

她日日煉心,覺得對不起仁碩先太子,卻又罪惡的想着,元寧帝比太子更有男子魅力,他豐神俊朗,又有勇有謀,桀骜霸氣卻又克制隐忍,身邊生活着這樣的一個男子,叫她怎能不生愛慕之情。

她雖不敢奢求他,卻也安慰他身邊沒有女人,直到連棠出現在他身邊,她從未見他對女子有那般呵護的眼神。

确切說,他從不會多看別的女子一眼,包括她自己。

她心裏的妒火越燒越旺,失去理智,只想毀了站在他身邊的連棠。

那一刻,她放縱心裏的欲念,把兒子的前程排在了後面。

此刻,她才如大夢初醒,後悔怎麽就走到了這一步,她爬到祁衍的腳下,哭的肝腸寸斷,“陛下,這件事是臣妾一個人做的,不關麟兒的事,臣妾可以出宮,求您不要讓麟兒出宮。”

元寧帝垂睫,淡淡睨着她,薄情的令人心寒,“你以為自己還能活?”

作者有話說:

這兩天先日三,後天下夾子開始日六,求不養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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