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随着朔伊的穩定,張家隆逐漸放松了下來,只是這景色實在沒有令人一看再看的想望,一片的褐色調,好像在動又好像沒在動的黑影,眩目刺眼的炙熱太陽光,張家隆很快的就失去興趣了。
“下去嗎?”朔伊貼在他的耳邊輕聲問道。
朔伊那柳下惠的樣子自然不可能一直持續下去,小隆一放松下來,逮着機會就又貼了上去。
張家隆猛地打了一個寒顫,呼出的氣息拂上耳廓,低沉的聲音近距離地傳進耳膜,引起明顯的震動感,這根本就是雙重攻擊。
貼在耳邊講悄悄話這種事,女孩兒不管多大還有可能做,他一個男人,幼稚園以後就沒做過了吧?久未訓練,耳朵的防禦力基本為零,汗毛幾乎是在零點零零一秒內就立起來了。
“……好。”張家隆點頭,起碼下去後,就不會再是這種鐵達尼號迎風姿了吧,橫豎也沒什麽好看的。
朔伊用很微小的動作蹭了蹭他,正打算要把小隆抱下去時,突然停止了動作,将視線投往某個方向。
張家隆一開始沒有察覺,在他的印象裏,他們磨磨蹭蹭、拖拖拉拉那很正常,不想讓自己表現出着急感覺的張家隆,通常都不會馬上去催促他們。
這次也是這樣,直到似乎有些騷動從下面傳來,然後隔壁屋頂咻咻地跳上了幾個身影,還全部都往同一個方向看時,張家隆才察覺哪裏不對。
循着他們視線彙集的方向望過去,張家隆看到的仍然是一團團的黑影……好吧,這黑影現在蠕動得比較劇烈了點,不過實在是太遠,再怎麽劇烈蠕動在張家隆眼裏看來仍然是黑影。
雖然看不清楚,但憑着周遭這些人的反應和氛圍,張家隆也猜得出似乎不是什麽歡樂的狀況。
張家隆無聲地将視線投向朔伊,他能問的只有一個人啊。
“利刃金蟻部落的蟲族出來活動了。”感受到他的視線,朔伊俯下身對他解釋道。
張家隆再認真地試圖想要看清楚那些黑影的形态,眼睛眯了半天,還是連他們眼睛長在哪都不知道。
“利刃金蟻的蟲族有些騷動,似乎試圖想往我們的方向過來,不過被族人給擋下來了,不要緊。”朔伊邊解釋邊安撫,而他話才說完,本來跳上屋頂的其他人也解散似的又躍了下去。
雖然朔伊他們是想把小隆好好地守護在堅固的殼裏,不想讓他看見任何危險不安的事,不過連危險都不認識的話才是真正危險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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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這距離遠得張家隆連模樣都看不清,實在讓他很難有震撼感,幸好還有荒獸當對照組。
荒獸已經讓張家隆覺得很誇張了,但跡他們看起來卻是嘻嘻哈哈,好像随手間就可以解決,現在朔伊他們看起來如此嚴肅以待,蟲族的等級應該要比荒獸高上許多的吧?
還是這其實跟個性有關?跡看起來不管遇上什麽事都會嘻嘻哈哈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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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那三個人磨了好幾天,張家隆終于動身到作坊,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覺得那三個人似乎沒有那麽不情願了,他這幾天的獻身還是有點成果的吧。
今天跟他來的是夏澤,即使溫和如夏澤,來到群狼圍肆的作坊外,也升起十二萬分的戰意,原本服貼束起的長發只差沒群魔亂舞了。
是說,這也讓張家隆完全沒可能不吭不響的就自己沖過來,一定得找那三個人陪才行,他才不想羊入狼群,而且還是身邊沒有牧羊犬護衛的羊。
将張家隆送到作坊門口,按照慣例夏澤不會跟進去,只會留在外面等他,只見夏澤依依不舍地對着張家隆蹭了又蹭,好像他是要出遠門,十天半個月都不會回來似的。
光看這樣會覺得亞斯提伴侶實在是很誇張,不過只要想他們三個人得輪流排隊才能和張家隆處一天,下一次又是幾天後,現在張家隆跑進作坊,他們又不能跟,等于損失了半天粘着小隆的時間,這個損失其他人才不會理你,只能自己吃下來,當然是要依依不舍了。
而且張家隆才剛來到亞斯提,等候了五年的他們現在還處于蜜月期呢,自然是一刻也舍不得放。
話是這樣講,但這卻不只是初到異族的困擾,連林順河這樣在亞斯提待了二十年的異族,他的亞斯提伴侶仍是非常纏人。
各個階段有各個階段的煩惱嘛,待久了總會不小心又多收了幾個亞斯提伴侶,人數一多,分配到的時間就少了,像作坊這樣會将亞斯提伴侶擋在門外的地方,他們當然會想盡辦法拖着異族不給去。
夏澤磨磨蹭蹭,不時地還在看起來無關緊要的地方偷親兩口,像是頭發、額頭之類的,可對張家隆做這些動作的只要是男人,不管有多無關緊要,他都覺得不太對。
但張家隆沒有閃躲掙紮,因為在衆目睽睽之下他覺得很有壓力,萬一他推開了夏澤,被外面那一圈狼豺虎豹誤會成他不幸福不美滿,很開心地撲上來那可怎麽辦?
雖然說不要A并不代表就要B,可亞斯提人的臉皮厚度實在令人不敢領教,張家隆用膝蓋想就知道他們一定會裝傻充愣的。
與其那樣,還不如讓夏澤他們擋着,好歹比較熟,被吃些豆腐當代價也就算了。
夏澤很有分寸,在張家隆受不了前就先放手了,盯着小隆的身影消失在門板之後,才自己找個地方蹲去。
講是講蹲門外,但在外頭等的亞斯提伴侶不是只有他,往門口一蹲那不是擋了其他人的視線嗎?
當然大家都想搶好位置,不過亞斯提伴侶間的競争也就是搶個位置而已,比起外面那圈虎視眈眈的狼豺虎豹,搶位置這種小事根本不值得争執,人數較少的亞斯提伴侶應當手牽手心連心,共同抵禦外侮才對。
所以大家各退一步,讓開一段距離,大家都看得到,又可以聯手将單身亞斯提給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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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張家隆一踏進作坊,林順河跟張清就看過來,打了個招呼。
外面的騷動太大,張家隆他們還沒走近,作坊裏的人就察覺到了,全部都從窗縫偷觑着他們呢。
林順河和張清對于他們一路騷動和門口的磨磨蹭蹭沒什麽表示,通常會調侃一下什麽的,不過對初來乍到的異族還是免了,本來就還在別扭,要是張家隆惱羞成怒、強硬反抗,弄得人家家庭失和就罪過了。
不過看起來張家隆也慢慢地在适應亞斯提的人事物了,排斥的感覺比預想中要小很多,雖然不可能一下子放那麽開,但有時候習慣這種東西是很可怕的。
只是退一步沒關系,一點點的妥協也是沒辦法,但只要退了,底線就不再堅固,在不知不覺中讓出了所有的領地。
林順河和張清都知道,因為他們也是在有一天回首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退無可退。
可他們沒有打算提醒張家隆,不是他們站在亞斯提人那邊,只是他們認為這樣對張家隆或許比較好。
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們不是沒有找過回去人類世界的方法,但至今仍沒有一點蜘絲馬跡,張家隆……應該也不會有什麽成果的。
既然沒有回去的道路,那盡快接受在這裏的生活就是比較好的選擇。個性激烈的人一開始就會強硬表态,顯然張家隆并不是那樣的人,無知無覺地發展下去對大家都好。
“那……就先随便玩玩吧。”據說自告奮勇要教張家隆的張清很随便地做出了他的第一步指導。
是說大家本來就沒學過裁縫,都是從自己玩玩開始,張清也不知道基礎技能要怎麽練,反正玩着玩着總會的。
不過張清也沒就這樣放生他,還是帶着張家隆去拿布拿針線,沒有讓他因為不知道該從哪裏取用具而手足無措。
張家隆頂多縫過幾次扣子,跟針線還真的不太熟,T恤牛仔褲破了就破了,當個性風穿就好了,哪需要縫。
而且現在還不是縫破洞,是得從一塊布縫成一件衣服,難度之高,看着那攤成一片的布,張家隆還真不知道該從哪下手。
“先練練手,這是零碎布,随便折騰沒關系。”張清想了下,補上這一句。
既然都這樣說了,張家隆随便下手,沒想着要做什麽花樣,就是直直地縫過去。
成果非常地令人驚豔,針距長短不一還是小事,直線一點都不直……嗯,小事,最悲劇的就是他想着縫東西嘛,當然是越緊越好,越緊就越牢固,每一段都拉得緊緊的,所以舉凡針線爬過的地方,全部都被拽得扭在一起,乍看下像刀疤似的。
偷瞄了下旁邊張清平整的縫線,再囧囧地看看自己的,張家隆覺得他是不是選錯方向了,根本沒這細胞吧他。
不過就這樣放棄也很丢臉,張家隆再接再勵,這次他特別注意平不平整這件事,不再像剛剛那樣有多緊拉多緊,總算是不像突起的疤痕了……但那歪扭的軌跡仍需努力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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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張家隆在縫紉等細致手工藝上就天賦欠佳,而就算他一開始很有雄心壯志地想要發憤圖強,但外面等待的人耐性大概只有三個小時,一超過就有人開始撓牆,不然就是各種飄忽的呼喚聲。
不過張家隆一開始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只是突然聽到了些奇怪的聲音,可看看四周的人都非常鎮定,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張家隆也覺得應該是自己多疑了,畢竟風吹草動鳥飛過都有可能造成聲響,尤其還是在異界,誰知道有什麽東西跑過去了呢。
撓牆也就算了,當哀怨的呼喚聲開始飄出來,周圍的人又無動于衷時,張家隆還以為自己撞鬼了,啥時自個有感應靈界的體質他怎麽現在才發現?
直到有人受不了,張清非常霸氣的打開門朝外一瞪,飄缈的呼喚聲終于停了下來。
只是有一就有二,這家停了還有其他家,而且不是每次都能夠用霸氣完勝前來騷擾的亞斯提伴侶的,有的異族踹門出去怒罵後從此沒有再回來……
連氣勢洶洶的衆異族前輩都無法抵擋亞斯提人的騷擾攻擊,更何況是目前還生不出氣勢的張家隆呢?
雖然他們不會沖進來拉人吵鬧,但在外面吱吱嗄嗄的也夠煩人了,而且大家都不好意思吵到別人,只能出去制止自家伴侶發出的噪音,當然成功或失敗又是另一回事了。
之後經過張家隆的統計,他們的忍耐時間差不多就三個小時,再來就坐不住了。
好吧,三個小時就三個小時,反正張家隆也沒辦法一次跟針線奮鬥上五六個小時,三個小時他的注意力也渙散得差不多了。
但麻煩的事還不只這樣,三個人的時間分配也要注意,像是如果每次都是在夏澤的日子裏跑來作坊,那夏澤就會覺得他的時間被占走了,就會開始用各種方法轉移他的注意力,像是有什麽新奇的東西之類的,最後找不到理由了,就直接呈哀怨狀,問張家隆是不是比較不喜歡他,為什麽都挑他的時間去作坊……
張家隆囧到無言以對,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其實他誰也不喜歡好不好……看到那三個人輪流耍憂郁,張家隆也非常憂郁,一下子這個抱怨不公平,一下子那個抱怨作坊去得太頻繁,這究竟該如何是好?
張家隆想了又想,想出了在家作業的方法,反正是針線活,他現在也還在摸索階段,不需要時刻跟在別人身邊學習什麽的,在哪裏作業都是一樣的。
果然改在家裏作業,而不是亞斯提人止步的作坊裏後,那三個人就不再頻頻抱怨了。
不再抱怨的原因是因為他們可以盡情的騷擾張家隆,張家隆也知道,也不時地被騷擾得無法繼續手邊的工作,不過比起跟那三個人在那邊憂郁什麽也做不了的狀态,這樣算很好了。
而且他們三個人都很識相,從來不會真的煩到張家隆無法忍受,大致還維持在一個平衡的狀态。
只是凡事都會有意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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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家隆聚精會神地和針線搏鬥中,看人家拿針線一副雲淡風輕,張家隆把針捏在手上卻像在拿暗器似的,緊緊地捏住深怕針會飛出去。
而如此需要全神貫注的作業,偏偏還有人在旁邊搗亂。
“小隆……”一邊的跡不住地磨磨蹭蹭,試圖引起張家隆的注意。
倒也不是不滿張家隆不理會他,就算張家隆不拿針線也會找別的事做,總不可能跟他相對兩無言吧?好吧,跡他們可能覺得什麽事也不幹在那對望很不錯,不過張家隆是辦不到的。
騷擾小隆根本就是他們的反射動作,不管張家隆是在走路、吃飯、看書,反正他們的手一定會想辦法搭上來,跟是不是在工作一點關系都沒有。
是說在張家隆不可能主動親近他們的狀況下,想要加深感情也只能靠他們不斷的糾纏了。
張家隆現在對于一般的肢體碰觸,除非是特別過分的,像是把手放到怎麽看也不太對的地方之類的,不然他已經不會有什麽反應了。
雖然張家隆沒搭理他,但跡還是很自得其樂,從後面抱着小隆蹭着他的發側,嗅聞小隆身上的氣息,比起被擋在作坊外,這樣好多了。
突然,一直把在身上亂蹭的跡當作不存在的張家隆皺起了眉頭,乍看下像過動大型犬般不受控,實際上對于小隆的一切都很注意的跡也安靜了下來,小心地看過去,觀察張家隆的神情,小隆被他煩得不高興了嗎?
但張家隆并沒有瞪向跡,也沒有默默地甩開他,皺起的眉頭慢慢舒開,從糾纏的針線布料中把手抽出來,指頭上冒着鮮紅的血珠。
跡雖然有注意把動作收小,可是仍難免幹擾了張家隆的動作,再加上張家隆是個超級初學者,穩定性很差,習慣的人稍微碰到針尖就知道不對,把針捏得緊緊的張家隆倒是紮紮實實地戳進肉裏好大一截,不過畢竟只是根針,不會有噴血的情況出現,冒冒血珠子已經算戳得很深了。
“小隆!”跡緊張地握住他的手,一臉世界末日的樣子。
張家隆則是被在耳邊響起的驚呼聲給吓到,本來也就是痛一下而已,叫那麽大聲是想吓死誰,幸好他針已經拔起來了,不然他可能會因為驚吓直接紮個對穿。
張家隆暗暗翻了個白眼,把手抽回來直接要把小血珠舔掉。雖然現在不流行用唾液止血止癢止什麽什麽的,不過張家隆左看右看就沒找到可以擦血兼壓傷口的東西,手上的布塊?不好吧……還是吃掉比較快。
但張家隆手都還沒碰上嘴唇就被中途攔截了,直接被攔截進跡的嘴裏。傻眼的張家隆一開始還沒搞清楚狀況,只看到一顆大頭兜過來擋在眼前,直到手指上傳來柔軟濕溽的觸感,張家隆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
敏銳的指尖能清晰地感覺到那個濕潤的物體是怎麽的動作、怎麽的糾纏,明明只在指腹那麽小的範圍,卻好像還是能變化出許多種不同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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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舉動太暧昧了,無法克制血氣的上湧,麥色的皮膚雖然不太顯色,但耳根還是可疑地紅了起來。
張家隆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說不清自己是什麽感覺,但不管是什麽感覺,張家隆都覺得他不可以表露出來,把視線撇到一邊,試圖當作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
“對不起,小隆……”跡想小隆會受傷可能是自己害的,有沒有碰撞到那不可考了,就算其實沒碰到,也有可能是因為被自己幹擾而分心所致,正打算來個道歉忏悔,視線一擡卻正好将張家隆有些泛紅的耳朵收入眼裏。
跡愣了一下,很快地反應過來。平常看起來再怎麽大喇喇,在關鍵點上可是很敏銳的。有反應總是比沒反應要好,更何況并不是嫌惡的反應。
“小隆。”跡粘上去,貼在他的耳邊說話,“對不起,都是我不好,還會痛嗎?再讓我看看……”
噴吐的熱氣灑布在原本就有些發燙的耳廓上更顯燥熱,張家隆本能地想要躲開,但他的力量本來就抵不過跡他們,在跡刻意的收攏雙臂下,張家隆連半寸都沒挪出去。
最後張家隆只能惱怒地瞪向跡,需要這樣炫耀他壓倒性的實力嗎?
這是一個早就認清的事實,對于這樣不在同一個水平面上的差距實在沒什麽好羨慕嫉妒恨的,現在張家隆完全是被前面那一連串的行為給刺激得腦差成怒的。跡表情無辜地松開手,臉上很假的寫着他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之類的文字。
張家隆覺得自己額頭上好像有哪根筋在劇烈抽動,但又認為沒有和他熟到可以對他大吼大叫的地步,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默默地吞了。
現在到底熟悉度落在哪裏呢?張家隆也抓不準,所以他常常在反應前都要想一下,最後都是選擇最拘謹的那個選項。
明明每夜都會趁他睡熟的時候巴上來,睜開眼睛就會有一個人整天跟着他轉,相處時間如此之長,在不經意中早就習慣了彼此的動作和模式,可就是有一層捅不破的膜隔在他們之間。
張家隆很清楚這層膜的制造者是自己,但他沒有其它的辦法,明明知道那三個人期盼的是什麽,而面對這樣強烈的喜愛之意,卻同時帶着極度的縱容,讓張家隆實在無法忍心傷害他們……雖然張家隆也覺得他們可比金剛鑽,話撂得再狠也不可能撼動他們一分一毫的。
而同時,張家隆也覺得不應該讓他們有所期待,做出會讓他們誤會的舉動。所謂的平衡實在太難拿捏了啊。
跡安分了好一會兒,見張家隆又開始跟手上的針線搏鬥,才小心翼翼地湊了上去,輕輕地抱住他,為了不讓他又紮到自己,這次沒有再亂磨亂蹭,只是擁着,輕聲地叮囑道:“小心喔。”
張家隆的動作頓了一下,不知道怎麽回應,只能逃避似的又再度沉默了。意欲随波逐流、保持自我,卻不曉得早已陷入兩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