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窈窕
第二天一早,陳娴帶着靳明琛回了北港。
一線的北港,比二線的晉城繁華許多,據說,靳明琛在北港請了當地最好的數學私教 ,年紀雖小,就有過全市數奧第一的成績,無論從哪個方面考慮,他們都不會在晉城久待。
靳孟岩之所以待在這,是醫藥集團拓展業務,他自負責新項目,才會在晉城暫居。
他擔心林窈窕年紀小,不能适應北港城新環境,所以把她帶在身邊,先繼續在晉城念書。
對于出資撫養的事,林窈窕一點都不感激這個男人,相反,還有些敵視。
再長大些,林窈窕開始故意跟他作對,放學回來的鞋子亂丢,書本作業紙屑也弄滿屋子,吃飯故意裝聽不到他的關心。
他要求的事偏不做,禁止做的事,偏要做。
學校裏女孩子就屬她最瘋,很沒家教的樣子,就連比自己高一頭的體育委員,她也敢用指甲去抓。
如此故意的惡劣,果然,引得靳孟岩頻繁惆悵嘆息。
林窈窕暗自爽快,心底平衡了一些。
這樣争鬥的幾年,比起孩童時期,初中的她随着青春期到來,愈加難管教。
這幾年,林窈窕不曾跟他回北港,哪怕春節也是。
逢年過節,她大多找各種借口自己遛在外面,和博物館廣場的鴿子相伴,偶爾也會去同學朋友家。
她有時會從靳孟岩的口中聽到一些關于奶奶的情況,大多是年紀大了,身體出現的小毛病很多,有社區義工幫忙送菜,已經不必每天出門。
對一個被丢棄的娃娃講述原家庭的近況,還真是多餘。
同樣,她從未去過那個老小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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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老人不願意要她,所以,她也不願意去搖尾乞憐。
對于奶奶,林窈窕只淡淡給過一個祝福,那就是身體健康、長命百歲。
初中的第二年,林窈窕要搬家離開晉城了。
靳孟岩醫院集團項目全面完成,他的外居期滿,即将回去,在跟林窈窕的奶奶商量後,老太太言簡意赅,自己身體更不好了,不願留孫女在身邊,只想圖清淨。
晉城,還是北港城,對她來說沒什麽差別。
相比林窈窕的淡然,靳孟岩倒是很高興,他開始對她講有關北港的一切。
車窗玻璃映出十三歲少女的冷漠,林窈窕聽着他語氣暢快地說着北港城。
沿海城市,海岸上有大片的紅樹林,街邊有糖水鋪和小吃,除此之外,也有關他的妻子陳娴,他的兒子靳明琛。
昨夜下過大雨,窗外的風進來,帶着泥土的腥味。
林窈窕沒辦法喜歡,即便天空蔚藍、陽光再好。
車子停到庭院,熄火之後,靳孟岩略遲疑,才開口:“窈窕,你要是舍不得晉城,可以不跟我走,我會再想個折中的法子……”
“跟你走。”林窈窕道。
說完,她獨自打開車門,先下車了。
靳孟岩一時愣住,似乎沒想到他原來是被這丫頭依賴的,如此想着,他臉上不自覺露出欣慰的笑。
關于這點,林窈窕确實沒撒謊。
她是想跟他走,想繼續跟在靳孟岩身邊,不為別的,只微制造數不清的麻煩。
離開晉城的前一天,恰好是端午節。
從超市買回的粽子,包裝精美。
粽子熱好拆開,林窈窕咬進嘴裏,預期之中,敷衍生産線的味道。
墨綠色的粽子皮黏糊糊,感覺不算舒服,她仍固執地吃掉了一整個,吃完以後,端午節也就算這樣過了。
書房的門開着,時不時傳來靳孟岩的說話與笑聲,在和遠在北港的親人視頻通話。
路過書房,電腦那邊的男生聲音更加清楚。
“今天端午節,媽做了粽子,肉粽甜粽都有,爸,明天你回來就可以吃到了。”
那聲音很好聽,溫文爾雅的清澈與偏冷質感,可以想象到對方懂事教養極好的性子。
就算分隔兩地,也在線上團聚。可以想見,這該是多麽幸福的一家。
夜色走廊微暗。
林窈窕擡頭看了一眼,燈光泛黃,盡頭挂着靳孟岩的全家福,應該是很早時候拍的,他還不顯老,照片裏妻子很漂亮,孩子也可愛。
林窈窕不知怎麽就想到了自己,有些諷刺。
回北港城的飛機上,靳孟岩的座位挨着林窈窕,兩人幾乎沒話題,他想到少女也許會感興趣好吃的好玩的,就絞盡腦汁把北港城的美食娛樂補充說給她聽。
她壓低帽檐,戴着耳機,不想交談的模樣。
他倒習慣,從容笑笑,只當寵溺縱容小朋友。
航班按時抵達。
就這樣,林窈窕來到了只在耳朵聽過的北港城。
正值盛夏,藍天透過機場上方的透明玻璃可以清楚瞧見,陽光灑進來,落在大理石的地面,微微的刺眼。
來接機的人是陳娴。
陳娴唇邊有和煦溫柔的笑,跟以前一樣。
林窈窕睫毛輕擡地快速瞥眼,沒說話。
陳娴看到丈夫後,笑着招手,随後看到旁邊穿着暴露,像極了不良少女的林窈窕,目光相碰的那瞬間,她眼神輕輕淡淡的,很無所謂。
那雙眼睛跟姜月相似,少女的氣質卻跟姜月完全不同,或許是因為這會兒沒有笑,眸底都是冷漠的。
這孩子滿是讓人無法靠近的抗拒。
相比印象中倔強的小女孩,如今成長為少女的林窈窕似乎更難相處了。
陳娴初次接觸這樣的林窈窕,有些不知如何招架,愁思上來,笑容跟着淺了幾分。
回去的車上,陳娴雖然感覺到少女的冷漠,但好歹是個大人,以後要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總得聯絡感情。
陳娴在林窈窕身邊問這問那,淡淡的素雅香水味,不難聞,像個母親一樣噓寒問暖。
翻來覆去,也就那些老生常談的問候。
她眼尾都沒掃去,語氣一直輕輕的,“嗯”、“沒”、“還好”,簡單的回應,沒想更深入交流的意思。
靳孟岩在北港城的家比晉城的宅子大了許多。
中式園林的別墅,周圍很安靜,花樹盛開簇團,猶如玉蘭的顏色。
黑色雕花鐵門進去,是個花園,看得出女主人很喜歡搗鼓花花草草,平時沒少花時間和精力修葺打理。
湛藍的天空,成片的大朵雲,風吹過花樹枝頭,搖搖晃晃。
她望着發呆了一會兒。
兩片落下的小花跌進塵埃,可憐兮兮,只差被踩着踐踏。
他們已經走出幾米遠,林窈窕看着靳孟岩的身影,跟上去。
黃昏,林窈窕洗完澡,發現耳洞許久未戴東西,有些長住了,她用手機搜索最近的飾品店,穿好鞋子就要出門。
在門口的玄關時,與進來的人迎面碰上。
白色校服,少年個子高,清瘦,皮膚淨白。
他背脊很直,放鑰匙的手指也修長且骨節分明。
林窈窕愣了愣。
對方同樣微怔,不過,比她早反應過來。他眼神裏的情緒很快沒了疑惑,而是平靜偏冷,側身讓出路。
窗外風來,搖晃花枝,白色花朵剖開豁口,反襯着餘晖霞光進來,亮了一瞬。
她有幾秒的失神。
暗香,暖橘,清冽。
陳娴看到玄關有人影,張望了眼,揚起聲音介紹說:“窈窕,這是明琛。”
風過,昏暗再次而至。
林窈窕睫毛隐沒在暗淡裏。
是靳明琛……
眼前的少年與記憶中的小男孩重合,她嗅着半米外需仰視的幹淨味道,不着痕跡地抹去所有好感。
靳明琛偏頭,那雙好看清亮的眼睛,再次看過來,久違的相見,問候更像一種禮貌,“好久不見。”
少年變聲期的低沉,語氣尚可,但聲音不同,跟他眼神一樣給人冷淡的感覺。
林窈窕垂下眼眸,她譏諷地短笑一聲,再擡眸時,惡劣十足:“不見才好。”
她的熱褲,緊身超短,露着腿上大片白皙,氣質像極了不良少女,從他面前經過,頭也不回。
櫻桃香。
濕悶甜膩的櫻桃香。
而靳明琛聞到了這抹沉甜味,屬于外放奔放少女的味道。門被推開,少女敞着門就潇灑地走遠,他微微蹙眉,偏頭望向那抹身影,好看的眼眸沒波瀾,表情談不上喜歡。
林窈窕嘴裏嚼着泡泡糖,邁着白得快發光的雙腿穿過高矮相間的花叢,周遭的花開得鮮豔欲滴,沒被人踩壞過。
她也不願踐踏。
出去的花園路上,偶爾被紫色的藤蘿細小花葉擋了道,她還特意伸出腿撥開。
前面的街上就有家飾品店。
林窈窕進去,在純銀材質耳釘裏,選了一對骷髅誇張的造型。
她在店裏的鏡子前将耳洞重新捅開,尖銳穿過縫隙,不适的痛感,有絲絲血,耳垂因為反應,些許紅腫。
但林窈窕全程眼睛未眨。
這個年紀的少女,雖然愛美,但敢紮耳洞的很少,大多都在課桌前,穿着規矩的校服,埋頭苦學,頂多就是編個頭發,還要冒着被班主任說浪費時間的風險。
林窈窕帶着一個不良少女的消極氣質,在同齡人的世界裏出入,充當反面教材。
她不是寬容的人,經常為過去煎熬,帶着怨恨過日子并不輕松。
父母由經人介紹認識結婚,似乎沒有太多感情基礎,偏偏婚姻需要身心的完全投入,少一樣就要出問題。
靳孟岩。
靳孟岩。
靳孟岩……
從小聽着争吵,林窈窕認為這個人是她耳朵的噩夢,從未露面,僅憑那些過去,就能把一個家攪得不安寧。
即使現在靳孟岩是照顧她的人,也還是怨恨。
太陽已經落山了,昏黃的燈光一團,照不亮整條暗街。
林窈窕嚼着泡泡糖,往新搬的房子走。
口腔裏甜膩人工的味道,其實并沒有讓她很喜歡,但嚼泡泡糖的舉止模樣,故意表現流裏流氣的姿态,讓靳孟岩頭疼才是目的。
開門前,林窈窕瞥了眼自己腿上的超短褲,伸手摸摸新戴的耳釘,又吹出個大泡泡,才比較滿意地走進去。
不出意外的,靳孟岩的臉色在瞧見她後,原本溫和的神情,不那麽愉悅了。
但她很愉悅。
愉悅到有些明爽。
這頓明爽的晚飯,林窈窕輕松得不行。
靳孟岩臉色偏沉:“明早我送你去新學校。”
他還不忘提醒:“要遵守校規,不該戴的不要戴。”
林窈窕拒絕:“不用你送。”
新學校距離不算太遠,和靳孟岩黏糊糊像父女一樣,實在影響心情。
而且,她現在也不是小孩子,選擇也多,比如搭公車去,或者走着去。
頭頂的燈光照在餐桌,安靜之餘,對面少年對着筆記本電腦流暢的敲鍵盤聲還在輕響。
林窈窕稍稍擡眸,目光落在對面位置的那人。
他手邊有本翻開的書籍,此刻正低頭聚精會神看着興趣所在,表情專注又很淡,完全沒在意他們的交談。
她微蹙着眉,忽然有些好奇,眯眼仔細瞧了瞧翻開的那頁——
全是英文、符號與數字,以及邏輯性極強的編程代碼。
這一看,她只覺得腦袋大。
雖早聽說了這個好少年自律有加,學習成績優異,霸占年級第一的位置許多年了。
可沒想到,學校外的興趣愛好都這麽正兒八經的變态。
青春愛玩的年紀,學校之外能放松的方式很多,游戲、比賽,再不濟還有戀愛,偏偏靳明琛鐘情這種枯燥無味的編程代碼方面。
雖然見面不多,林窈窕也隐約感覺出來,他是真的自律,單憑這份沉穩冷然,就超脫了絕大多數同齡人。
這興趣,用在醫藥公司內部軟件開發,或者銷售平臺,必然是将來幫靳孟岩的一把好手啊。
想到這,她從暗嘆轉為嗤之以鼻。
林窈窕懶洋洋地靠進椅背,白皙塗了茜色指甲油的手指拿出手機,堕落惬意的姿态,玩起單機游戲。
晚飯吃得差不多,陳娴看向丈夫,體諒溫柔:“北港和晉城來回奔波這麽久,終于算圓滿了,這些年,我和明琛都很想你,還好,咱們一家人團聚了。”
“嗯,這麽久辛苦你了。”
靳孟岩也臉色溫情,夾菜進妻子的碗中。
陳娴笑笑,擡眼看到,林窈窕的表情有略微嘲諷的變化。
緊接着,陳娴照顧她情緒:“對了,窈窕和明琛一個班,明琛又騎車上學,不如他帶窈窕去學校,順路,能有個照應。”
聽見與自己有關,靳明琛将神思從複雜的代碼中抽離些許,不緊不慢地擡頭。陳娴正對他柔柔地笑。
“明琛。”
靳孟岩像個慈父,提醒:“以後和窈窕一個班,在學校多照顧她。”
靳明琛只是沉默地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他和林窈窕不是完全陌生,小時候有過短暫的相處。少女今天再相逢時的嚣張模樣仿佛還在眼前,他想到了傍晚時候,她出門的有心避讓,才沒踩壞剛挪到院子裏的那棵藤蘿,其中許多花枝還沒來得及修剪,零零散散低垂耷在路面。
所以他只是覺得看到一個脆弱逞強的小姑娘,明豔的臉孔和記憶裏稚嫩臉蛋重疊,逐漸融合,內在是沒變的。
靳明琛有沒有答應在學校照顧她,林窈窕全然不在意。
她低眼看着屏幕,手上未停。
但屏幕裏的方塊還是亂七八糟疊加,封頂。
游戲結束。
事實上,她在聽完陳娴那句一家人團聚的時候,方塊就已經落錯了位置。
林窈窕退出游戲,起身椅子劃過地板,刺耳的聲響。
她像事不關己,身影亭亭離開。
離開時經過靳明琛身後,沉悶發甜的櫻桃香淡淡傳來。
少年指尖的代碼難得地敲錯了一列。
他微皺眉,跟她談談剛剛只是個想法,但猶豫幾秒後,還是起身跟上去。
林窈窕注意到身後有腳步聲,保持着距離,仿佛想跟她拉近,又猶豫不決。
她一轉頭,有些意外地看到了靳明琛。
樓梯走廊裏有燈,暖橘色的光籠罩着兩人。
林窈窕雙手環臂,她一揚眉,盡量用吊兒郎當的口吻,問:“有事兒?”
他說:“為什麽裝成這樣呢。”
林窈窕人哂笑一聲,睨他:“裝成什麽樣?”
靳明琛看她,“院子裏的紫藤蘿,你一點兒都沒踩壞,如果真的惡劣,就不會有心避讓。”
林窈窕有些微詫,他居然這麽細心。
她垂眸,随後穩住心神,彎唇笑笑。
以為很了解她是吧?
“嗯,我就是喜歡裝。”
他的個子高,即便她已經踩在高一層的階梯,也需要前傾身子,微微踮腳湊近。
夏季的衣服短且薄,她的透明肩帶微微閃着流光,若隐若現。
林窈窕的表情笑着,帶着甜濕的香氣,紅唇來到他耳旁,半呵氣地惡劣:“所以,更要保持距離,千萬別靠近我。”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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