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二十九、枯槁
君九淵打開酒圻送來的解藥,只見黑色蠟皮裏面藏着一粒赤紅的小丸,在手中捏久了覺得它似乎變得粘膩起來,怕它就這麽化了,君九淵忙把這藥化到水中給薛柳檀服下。
炤上熬着米糊,君九淵想,薛柳檀興許能吃下點。
服完解藥的薛柳檀看起來并沒什麽差別,想是藥效較慢。君九淵去取了一碗熬好的米糊來,還在裏面加了些白糖,耐心喂薛柳檀咽下後,驚訝地發現他的臉色竟不知在何時褪去了青白,恢複了紅潤。
君九淵懸着的心這才放下,“下次回去的時候定要好好謝謝顧錦琮和酒圻。”
他拿手絹給薛柳檀拭了嘴角,在他的眼睑上落下一吻,微微一笑,柔聲道:“快醒過來吧。”
一切似乎都終于開始向好的方向發展。
就這樣跟陪着薛柳檀說說話,雖然他不會做出回應,但君九淵就像是患了話唠一樣,一說就是一整天。他不僅不覺得漫長,倒覺得時間過得飛快,很快便入夜了。
雖然薛柳檀服下解藥後已有明顯好轉,可是夜,君九淵仍是不敢有絲毫的懈怠,把人窩在自己的懷中,就着明亮的月光癡癡看着他。時間一長他倒也有些困頓,但他也只是閉目養神,睡得極淺。
半夜發覺懷中之人似乎在動,君九淵大喜,可睜眼之後便傻了。
薛柳檀竟是瞬間老了幾十歲似的,之前光滑豐盈的肌膚變得粗糙幹癟,身體似乎在縮小,背也佝偻了起來,手臂更是看起來和枯樹枝沒什麽分別,整個人竟然瞬間形若枯槁。君九淵慌了,絲毫不敢松手,仍是小心地懷抱着他。看薛柳檀臉上縱橫着的深若溝壑的皺紋,看起來像是有百歲之壽,可他明明連而立都還未到。
君九淵突然想起之前酒圻說的話,他說此藥能解毒,卻不能救命。當時不知是何緣由,現在大概是明白了。
就在他怔忪的這一剎那,薛柳檀原本還是如墨漆黑的頭發,竟突然變成雪白,使得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千年榕樹那奇形怪狀的斷根。
“阿檀。”君九淵輕喚幾聲,他自己都沒注意到自己的聲音慌亂到顫抖,可薛柳檀仍是沒有一點回應,雙目深陷,似乎馬上就會變成兩個洞來。
君九淵現在慌了神,但很快便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告訴自己一定還有辦法的。
突然,腦中閃過一個人的名字來,束華上神。
束華上神司醫藥命數,想來他定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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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不宜遲,君九淵拿棉被将薛柳檀裹起,抱在懷中。意料之外陌生的重量讓君九淵的心沉了一沉,年老之人真的這般輕麽?懷中的薛柳檀同昔日歡好時完全不是一個重量。可他也來不及多想,便再次沖上九天。
行至了凡宮前,君九淵已抵極限,門前小童遠遠見此人又來,心下一驚,忙跑去向束華上神禀報,剩下的小童便布開陣來抵擋,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若要硬闖君九淵也不是闖不過去,只是如此一來必定傷人,如今自己要求束華上神救薛柳檀,萬萬不能傷害他的徒子徒孫。
君九淵還未開口,只聽一個稚嫩的聲音喊道:“盜藥的賊!吾師祖仁厚不究汝錯,汝倒不識好歹,竟還敢來犯!識相的速速退去!”
君九淵聽對方“賊”啊“賊”的罵,心中早已燃起火來,想眼前這些人哪裏是自己的對手?竟這般口出狂言,可一想到懷中命懸一線的薛柳檀,只得隐忍不發,閉耳不聞,沉着氣,道:“在下君九淵,求見束華上神。”
“還妄想見吾師祖?別太不量力。”衆小童自知自己不是君九淵的對手,但卻不願意在氣勢上輸上半分,仍舊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其實心下沒底得很。
君九淵還想辯白什麽,只見束華上神已緩緩行來,便不再言語,低頭行禮。
“退下。”一個莊重蒼老卻十分有力的聲音在小童身後響起,此時這個不算好聽的聲音卻是小童和君九淵都最希望聽見的聲音。
衆小童見自家師祖親自前來,心下有了底,面色也更加傲氣起來,睥了君九淵一眼後恭敬地給自家師祖讓出一條路來。
“君氏小兒,見老朽又有何事?”束華上神仍是上次那副慈祥的樣子,見君九淵懷抱棉被,打趣道:“老朽這了凡宮竟把你冷成這樣?”
誰知君九淵竟單膝跪下,低頭道:“晚輩求上神救他,事成之後前賬後報一起算,晚輩絕無一言怨怼。”
束華上神聞言一愣,之前那不可一世的狂妄小子哪兒去了?上前一看,見到藏在棉被中形若枯槁的人是薛柳檀時,不禁驚呼道:“薛生?這是怎了?”上次鬥陣薛柳檀給束華上神留下了極好的印象,他總想着哪天有機會定要同這孩兒再切磋一局,卻怎麽也未曾想到,再次見面竟是這般。
君九淵一聽有門,便将事情的前因後果簡要複述了一遍,越說越覺得心悸。束華上神聽完,久久不語,而後輕嘆一聲,顫聲道:“他竟能待你至此。”
“晚輩無能,不能保他周全。”君九淵啞聲道,現下心中一陣絞痛,自責不已,自己明明說過不再讓他獨享孤單,可現下,卻害得他神思游離。
束華上神道:“他既真心對你,自然見不得你受難。”他扶起君九淵,挑了眉道:“我這了凡宮可沒有空床,救他還得下界。”說着拂袖,往拘陽峰上的山宅去了。
君九淵見勢,急忙跟上。
重新回到山宅,君九淵心情郁郁,卻也不敢多言。束華上神正再給薛柳檀讀脈,見他閉目撫須,君九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此時躺在床上的薛柳檀看起來似乎比束華上神還要長上幾歲。
安靜得很,靜到水池裏的滴水聲都能聽得一清二楚,且一下一下打在心間。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君九淵快要被壓得喘不過氣來時,束華上神方才緩緩道:“形若枯骨,已然不可挽回。”
君九淵聞言久久愣住,好一會兒才艱難開口,“那如何是好?”
束華上神擡眼掃了君九淵一眼,道:“好在護住了心脈,神尚且未滅。”想來是“來歸”的效用。
“咦?”束華上神突然發出一聲疑惑的聲音。
“如何?”君九淵急忙問道,緊張又期待,看樣子似乎有了補救之法。
“說來奇怪,我算來他命中平白少了三十年,卻不知為何。”束華上神喃喃道,不一會兒便又回到了重點上,道:“你們蛇族的毒對于凡人來說終究是重,雖及時得解,但他的肉身已損,瞬間衰老你也是看到的了。世上從無溯回之法,從來只有種因得果,沒有改果返因。因此,他的肉身是回不來的了。而他的神因為過早與肉身分離且時間軌跡合不上,只能一直尋找,入不了輪回。”
君九淵聞言一時無語,雙唇顫着,也不知該說什麽。薛柳檀就這樣死了?再也回不來了?而且他的神會一直尋找自己的肉身,入不了輪回?一想到這裏君九淵便覺得眼睛發漲,似乎馬上就要落下淚了。可一會兒,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急急問道:“上神說他神尚未滅,那是否還有轉機?”
束華上神微笑捋了捋胡須,道:“你倒還不是愚蠢至極。”見他那副悵然若失的樣子,束華上神也不繞圈子了,直接道:“只要找到個容器,把他的神放進去便可。”
“去哪裏找那個容器?請上神指明方向。”此時的君九淵自然要死死抓住這一線生機不放。
“說來也是機緣。”束華上神頓了頓,接着道:“剛進門時我看見門外有棵柳樹。”
“不錯,那是阿檀的母親親手所植。”為何誰都對那棵柳樹那麽感興趣?君九淵認真看過那棵柳樹,那棵樹只是生在了不尋常的地方,除此之外并無特別之處。
“那樹不是一般的樹,加之似乎一直用什麽秘藥養着,倒是漸漸生出靈性來了,且那樹與薛生也是十分熟悉,是最好的容器了。”
“柳樹?”君九淵聽了也覺驚奇且不可思議,但看束華上神如此莊重的神情,想來這話定不是玩笑,便問道:“應該怎麽辦?”
“此時需你做個決定。”束華上神仍是微笑。
“不管什麽,只要能救活他我都會去做。”君九淵見束華上神面上帶笑,心道有門,便再一次向束華上神表明了自己的決心,只要能救薛柳檀,要他怎麽樣都可以。
束華上神看着眼神堅定的君九淵,緩緩道:“我不要你做什麽,需要做什麽的是他。”說着指了指躺在床上的薛柳檀。
這下君九淵不解了,一臉疑惑地看着束華上神,心下有種不太好的預告,只聽束華上神蒼老的聲音緩緩響起:“第一步便是放他的血養那棵樹。”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