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
三年(三合一)
宴雲河之前就有尋找盟友的打算,而他自認為自己和小皇帝之間的矛盾并非不可調和。
即便有了矛盾,也不是正值發展初期的現在,只因此時離小皇帝親政還很遙遠。
而圍繞皇權所造成的矛盾,只要證明自己對那皇位并不感興趣,相信就能減少很多,之前他一直在為如何證明自己而苦惱,但楚靜安發瘋告白那天卻讓他産生了一個想法。
而這個想法就是他邀請衆人中秋商議的原因之一。
“娘娘客氣了,今日孤和大家相聚于此,只是為了鄭重表明孤的立場,孤知道之前左相與右相對孤有許多誤會,今日特來解開,左右二相都是大鄭的中流砥柱,實不該因為一些莫須有的誤會而與孤産生隔閡,咱們應胼手砥足,共同為大鄭的發展而鞠躬盡瘁才是。”
宴雲河說完幾句冠冕堂皇的話,也不看衆人臉色,接着道:“自孤任攝政王以來,朝野內外無不認為孤會竊取皇位,雖是誤會,但也是孤不對在先,是孤在初入洛城之時行事張揚所致。今日在此向諸位賠罪,還請諸位莫要計較孤之前的錯處。”
在場幾人,除楚靜安外,臉色都可以說上一句精彩,但無論何種神情,宴雲河都能從幾人細微的表情變化之中看出不信任。
“而計訊一事,讓我徹底看清了朝堂局勢,若是任此發展下去,那整個朝堂只會兩極分化,朝着完全對立的方向發展,到時,還有何人會認真為百姓做事,會将大鄭的未來放在心上?”
宴雲河眼睛掃過路之言,“當時右相心中可還有家國百姓?即便不說當時,只說現在,右相心中又是何想法?”
路之言神情複雜至極,他心中一時羞愧難安,有着被人點破的尴尬,一時又憤懑懷疑,想要質疑宴雲河說這話的目的,但最終還是收斂了情緒,狀若恭謹道:“臣現今只願陛下平安,成長為一位明主。”
他這話是面對着太後說的,顯然是在對着太後以及太後背後的小皇帝表忠心,卻對之前的想法閉口不談。
宴雲河不再管他,轉而又問楚海德道:“左相大人呢?如若我當時并未退出朝堂,此後事情将會如何發展,你可有什麽設想?”
楚海德雖知宴雲河所言都在理,但長久以來互相作對的慣性仍在,口中并未贊同宴雲河的說法,只說道:“未來之事尚未發生,臣不敢妄下定論。”
而宴雲河也不需要他們口頭上的贊同,他之前的話只不過意圖點醒在座幾人,接下來的話才是關鍵。
“我知道,現在我說什麽都很難取得諸位的信任,之前也說過今日是要表明自己,諸位可以不聽我怎麽說,但請幾位務必要看我怎麽做。”
宴雲河起身走出自己的席位,面朝殿門跪下,只當是對着天空立誓道:“我大鄭忠王宴雲河,今日在皇天先祖的見證下立此誓言,我宴雲河必将此生奉獻于大鄭百姓,日後絕不娶妻,不留子嗣,若違此誓言,讓我五馬分屍、神魂俱滅,死後不入祖墳、不見家廟,必遭世人背棄。”
他的肩背挺直,話語铿锵有力,即便看不清他的神情,也能從他的語言動作之中看出他的真誠不作僞。
“你……”太後驚呼一聲,打翻了手邊的酒盞,宴雲河的誓言太過震撼,沒有人會拿自己的後代子嗣開玩笑,更何況若是違反這個誓言,那代價也未免太大了。
世人可以不信鬼神,但不會不敬祖宗,死無葬身之地這個毒誓也不是一般人能說得出來的。
不只太後震驚到無言,就連楚海德和路之言都一時說不出話來,他們也想不到宴雲河竟能立下如此毒誓,古往今來的朝堂鬥争哪有這樣的?
只有楚靜安,他在靜了一瞬之後,起身走到宴雲河面前跪下,他不對蒼天立誓,而是對着宴雲河說道:“我楚靜安今日在此立誓,此生必以宴雲河的誓言為自己的誓言,若有違背,願承擔和宴雲河誓言同樣的後果。”
宴雲河沒想到楚靜安會如此作為,驚訝過後,忙捂住他的嘴道:“你說的不算,我的誓言只需我自己為此負責,不關你的事。”
楚海德卻已是暴怒不已,他先前被宴雲河的誓言震懾住,不曾注意楚靜安的動作,再想阻止已經來不及,才讓楚靜安說出那一番話。
他猛地起身,壓抑不住怒火,對着楚靜安怒吼道:“逆子!給我滾出去!”
楚靜安卻不顧楚海德的怒火,拉住宴雲河的手,和他一同起身,對他說道:“這就是你不娶妻生子的原因嗎?不過這些不重要,無論你要做什麽,我總會和你一起的。”
太後看楚海德暴怒的模樣,憂心父親的身體,也從高座之上走下,攙扶住楚海德的手臂,低聲道:“此時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先将大事解決之後再說。”
之前宴雲河所立誓言可是「此生不娶妻,不留子嗣」,若說不娶妻不算什麽,那這個不留子嗣可就沒那麽簡單了。
這個誓言顯然如宴雲河所說,是要表明自身,他在以這種方式來說明自己對皇位沒有興趣,不會對小皇帝的皇位造成威脅,因為不會有哪個皇帝是斷絕子嗣的。
楚海德很快冷靜下來,他此時發作只會便宜了旁邊的路之言,在他心裏還有家醜不可外揚的觀念,只能收斂了脾氣,但也見不得那兩人執手相望的架勢。
他冷哼一聲道:“攝政王之前立下那番毒誓有何目的?”
宴雲河暫時将楚靜安放在一邊,對楚海德道:“就是你們想的那個意思,我是要以此表明自己真真切切地對更進一步不敢興趣,我此生只有一個心願,那就是能見到百姓都過上好日子,也一直在為這個努力。今日這個誓言出自我的本心,為免大家懷疑我的誠意,我願将靖北軍事宜全權交予兵部負責,此後再不插手靖北軍諸事。”
他們之所以忌憚宴雲河,靖北軍才是最主要的一環,只有宴雲河放權,他們才會放下戒心。
但在座的也都是老謀深算之人,自然知道這天上沒有掉餡餅的事,宴雲河願意放棄靖北軍,必然有他要圖謀的東西。
路之言時刻保持着警惕,此時他率先問道:“那王爺所求為何?”
宴雲河幾乎又要無奈嘆氣了,為什麽無論他說多少遍,這些人就是記不住呢?難道腦子都被原著的設定影響了嗎?
“孤求的是大鄭國泰民安,若還要說的話,就是「發展」,孤要讓大鄭向前走,倒退或止步不前都不是孤的目的。”
路之言敏銳地發現宴雲河的自稱變了,細想起來,宴雲河立誓前後都是以「我」自稱的,這裏面顯然也存在深意。
“若這樣說的話,那我也是這個目的,試問這朝堂上,誰不是心存此志?”楚海德一股悶氣沒有發洩出來,說話難免陰陽怪氣。
宴雲河不以為意,“右相和太後也是如此想法嗎?”
路之言和太後當然不會否認,宴雲河的目标是站在大義那一方的,他們慣來也是以大義為重。
宴雲河笑彎了雙眼,在懷裏掏了兩掏,掏出一疊紙張,“既然如此,那咱們的目标完全一致,沒什麽好說的了,這裏有一份發展計劃,還請諸位過目,之後就要請諸位和孤一起建設大鄭了。”
三人接過那計劃書,宴雲河出乎意料的舉動顯然讓他們驚疑不定,翻看計劃書時也是認真無比,似是要從中窺見宴雲河的真正目的。
這份計劃書很詳盡,是宴雲河做的未來三年的發展規劃,從農業到道路建設,從手工業到土地規劃,雖沒有具體到每一步該怎麽走,但卻劃定了方向。
若真按這份計劃書走,幾人都可想見,三年之後不說大鄭改天換地,起碼能填飽許多百姓的肚子。
“這……”太後看完計劃書,眼睛看向左右二相,似是想要聽取二人的意見。
路之言和楚海德俱都不語,他們從這份計劃書中确實看到了宴雲河的野心,但這野心卻不是針對那至高之位。
同時他們也看出,若讓宴雲河實施完這份計劃書,那他将取得怎樣的聲望,到了那時,宴雲河還會是如他所說的這樣,不會期冀更進一步?
“幾位應該已經看完了,孤在此邀請諸位一起共襄盛舉,共建大鄭的未來。這些計劃只憑孤一人是做不成的,須得齊心協力、團結一致方可。”
宴雲河瞧着幾人面色,又道:“孤自認該說的都已說盡,之後也不希望有人從中阻撓孤發展大鄭,若是有人膽敢如此做,那就不要怪孤不講情面。若幾位還不信孤,咱們也可簽訂契約,孤保證,這皇位從始至終只會是陛下一人的。”
不等左右二相開口,太後率先道:“好!皇弟既然如此痛快,那哀家也不是優柔寡斷之人,今日就和皇弟簽訂這個契約,哀家和陛下全力支持皇弟建設大鄭的決心。”
“哈哈,娘娘真乃女中豪傑,果斷幹脆不在左右二相之下。”他的面色轉而認真無比,堅定道:“娘娘放心,孤必不會讓你後悔今日的決定,陛下是我的親人,我愛護他的心并不比娘娘少一分。”
太後眼眶微微濕潤,似是終于松下了緊繃的心弦,“有你這一句話,咱們永遠都是一家人,以後,還要請你多照顧下你侄兒。”
宴雲河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陛下聰慧非常,必成一代明君,我再想不到還有誰能比得上陛下。”
二人已經進入相互吹捧模式,只等之後商議契約具體條款,太後想得明白,這份計劃于國于民有利無害,而宴雲河幾乎就差明言,他不會獨占此功,邀請衆人參與顯然是想分功的。
而只要宴雲河交出靖北軍的掌控權,那懸在皇宮頭上的劍鋒也會拔除,如此占盡好處的事,此時不趁機答應,以後等宴雲河後悔了,那不知還要花費多少功夫才能達成目标。
盡管心中仍有疑慮,但宴雲河的讓步顯然也打動了路之言和楚海德,有太後應諾在先,他們也沒有拒絕的立場。
宴雲河端起酒壺,為幾人一一斟滿酒,之後舉起酒盞,朗聲道:“飲下這杯酒,之前恩怨一筆勾銷,此後咱們戮力同心,只為将美好的願景早日實現,請!”
幾人俱都應和,滿飲杯中酒,之後就是起草契約,幾經商讨,他們終于定下了最終的條款。
楚靜安代為起筆,一式四份交予四人簽下,此事前前後後花費将近半個月的時間,等事情一結束,宴雲河有種心中大石終于落地的感覺,渾身都松快不少,只想撸起袖子幹大事。
而左相也終于能騰出手來教訓兒子了。
楚靜安跪在祠堂之中,楚海德決定不能再放任兒子無法無天下去,請出家法要懲治這個逆子。
左相夫人雖然被兒子傷透了心,但對兒子的感情卻也不摻假,見丈夫要動真格,不放心地趕往祠堂,免得楚靜安真受了什麽損傷。
吳氏一到祠堂就見楚靜安背上已沁出了血痕,她驚呼一聲,上前拉住楚海德執着棍棒的手,眼含淚水道:“莫要再打了,再打下去就要傷了根本了。”
楚海德揮手隔開吳氏,怒道:“今日就打死這個逆子,我只當沒生過這個兒子。”
吳氏見拉不住丈夫,轉而張開雙手護在楚靜安與楚海德之間,哽咽道:“靜安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我為了生他受了那麽多苦,怎能讓老爺說打死就打死,你要是打死他,就先打死我吧,省得我過後再傷心欲絕。”
楚海德還要拉開吳氏,手剛伸出來就被吳氏抱了個正着,吳氏哭紅了雙眼,悲切地喊了聲:“老爺。”
楚海德看着妻子的淚眼,就不忍心用力推開纏住自己的妻子,只能怒道:“你知道這逆子做了什麽嗎?你就知道護着他!”
吳氏道:“我這個做娘的怎會不知道,但靜安他都已經這樣了,好不容易有個放在心上的人,我怎麽忍心再讓他回到之前的那個樣子?老爺,你可憐可憐咱們兒子吧。”
即便被楚海德揮舞着棍棒打,楚靜安也不曾發出一絲聲音,但聽了吳氏的話之後,他卻情不自禁小聲叫了聲「娘」。
他按住胸口,那裏有一種情緒正在滋生,人生第一次,他好似明白了被母親愛着的感覺,包裹着心髒的堅冰仿佛融化了一角,看着護在自己身邊的吳氏,他竟生出一種愧對母親的情緒。
吳氏雖然生性柔弱,對丈夫言聽計從,但相應的,楚海德也對妻子愛惜非常,自吳氏生楚靜安傷了身體難再受孕之後,也堅持不納妾,兩人十幾年的夫妻,吳氏自然知道該怎樣勸楚海德消氣。
“你就讓靜安試試吧,他還這麽年輕,總不能這樣一輩子,說不定他繼續嘗試下去,人漸漸就好了呢?他之前的樣子,我是再也不想看了。”吳氏緊緊抱着楚海德的手臂,她在人前向來嚴格要求自己,從不與丈夫做些親密動作,此時也顧不上那許多了。
楚海德想到宴雲河那日的毒誓,長籲一口氣,“罷了罷了,你莫要再哭了,我這個當爹的也管不住這個兒子了,随他去吧,反正斷子絕孫的也不只我一個。”
“老爺,都是我的錯,你莫要怪靜安,我明天就給你張羅幾房妾侍,再生個兒子就不會這麽傷心了。”吳氏淚水掉個不停,嘴裏還說着要給楚海德納妾的話。
楚海德忙解釋道:“夫人,我不是在說你,納什麽妾?我都這麽一把年紀了,說出去要讓人恥笑的,夫人就歇了這個心思吧。”
“嗚嗚,是我害的老爺斷子絕孫了,我愧對老爺。”
“快別哭了,這是什麽大事?明天咱們就去族裏抱個孩子,不知道多少人想當我楚海德的兒子呢,各個都比這逆子強。”
二人邊說邊出了祠堂,吳氏沖身邊的大丫鬟使個眼色,拉着楚海德回了房,而大丫鬟在他們二人不見身影之後,忙指揮幾個小厮擡走楚靜安治傷去了。
宴雲河幾日不見楚靜安,也不知他出了何事,就讓人去傳了個話,不久就知道楚靜安被打的消息,他找出最好的傷藥,又讓禦醫去看了楚靜安的傷勢。
雖然擔心,但他實在無法厚着臉皮去楚府,只能以這樣的方式關心一下楚靜安了。
“若是左相這一頓棍棒能将這小子打醒就好了。”無人的時候,宴雲河喃喃自語着,想到當日立誓的情景,他的心中就是一跳。
于他本人來說,一個毒誓不算什麽,他受了十幾年唯物主義教育。
即便現在穿越了,骨子裏還是不信鬼神的,只會覺得必是什麽高科技或者神秘力量導致自身穿了。
但楚靜安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這個毒誓他顯然是當真的,正是如此,才讓宴雲河有手足無措之感,他不想楚靜安一輩子綁定在自己身上,但又會被他熾熱的情感感染。
“他現在還年輕着呢,再等等吧,說不定等他好了,自己就會淡了。”宴雲河只能将一切都交給時間。
而這一等,就等了三年。
計蘊緊緊抱着懷裏的書冊進了書房,他将書放在書案上,封面上赫然是《真理》兩個大字,而封面上的字全都是簡體,他迫不及待地打開從頭閱讀起來。
“放大鏡能點火是這個原因啊,下一篇是光的折射……嗯,上一期說的是光的漫反射。”計蘊自言自語兩句,之後就咬着食指認真讀了起來。
他專注時總不自覺做出這個小動作,雖然被蘇墨老師糾正了幾次,平時已看不出,但全身心投入的時候,還是控制不住自己。
《真理》是洛城第一技術學院于前兩個月推出的月刊,只在學院內部傳閱。
但因為計蘊乃是蘇墨的弟子這一原因,出新刊前,他事先讓人為他留下一本,別人也都願意給他做這個人情,而從第一次閱讀開始,計蘊就深深地為這本書裏蘊含的真理所着迷。
如今這本《真理》在外面可是被瘋狂追捧的,許多人為了一睹裏面的內容不惜考入技術學院,而原本被诟病為破壞學風的第一技術學院,也一躍成為格物一道的指向标。
而《真理》至今也不過才出到第三期,但其裏面的內容卻涵蓋了方方面面,機械、生物、數理等等,前三期都有所體現。
發表這些內容的作者各個不同,但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曾擔任天工大賽的評委,目前都居住在洛城新區。
随着《真理》刊登的文章,他們的聲名也随之廣泛傳揚,致使新區那邊的房價一日一個價格,圍繞學區的住房建設又被提上了日程。
別人不知道為何《真理》能讓這麽多能人異士為其寫文,但計蘊卻是知道其中一些內幕的,攝政王宴雲河曾交給這些人一部奇書,而他們正是根據這部奇書才開拓了思路,取得如今的成就。
洛城第一技術學院可是攝政王主持創建的,他要以一種新形式辦個刊物,這些人如何會不支持?
之前計蘊不知這奇書為何物,雖有些好奇,但并不心動。然而《真理》一出,他在看到的第一眼就對其「驚為天人」,此後更是曾廢寝忘食閱讀過,以至于讓蘇墨告誡了他好幾次,所以現在看的時候,計蘊都是偷摸着來的。
“被我抓到了,你又在看雜書。”舒星的聲音在耳邊乍起,沉迷閱讀的計蘊這才驚覺有人進了書房。
“我只是看一眼,看完就會認真讀書,好師兄,求你莫要告訴老師。”計蘊佯作哀求的模樣,可憐巴巴地看着舒星,也只有這個時候,他才會叫比自己年紀小的舒星一聲師兄。
舒星已長成一個小少年的模樣,聽計蘊叫他師兄,就背着手教訓道:“不是老師不通情達理,你明年就要科考了,怎能在這個時候分心?老師都說過了,等你考完,随你想怎麽看就怎麽看,你怎能這麽不自制?莫要辜負老師的良苦用心。”
計蘊天賦高,之前雖有心思重這樣的表現,但幾年的平穩生活,到底消解了他不少戾氣,又有蘇墨在旁耐心引導,如今也算是即将成才了,只等明年科考一舉成名。
自父親計訊去世之後,蘇墨的出現無疑填補了計蘊生命中的空缺。
所以計蘊對蘇墨非常尊敬愛戴,此時聽了舒星的一席話,心中難免羞愧,戀戀不舍地合上《真理》,将其遞給舒星。
“是我的不對,以後我再也不會分心了,這本書就請小師兄代我還回去吧。”計蘊拍了拍舒星的肩膀,像是托付給他一個大任。
舒星鄭重道:“你放心,只管将它交給我,我必不讓它損傷一毫。”
留下忏悔之後認真讀書的計蘊,舒星抱着《真理》出了書房,但他也并未去還書,而是找了個角落,興致勃勃地翻開書冊看了起來。
這一看就看到日頭漸西,他也不覺時間流逝,直到頭上挨了一下,擡頭就見是賀念正站在他身旁,他忙以袖掩上書冊,似是想要隐藏。
賀念道:“這麽晚了還在外面看什麽書,仔細傷了眼睛,難不成你也想配一副眼鏡戴戴?”
舒星并不怕賀念,笑嘻嘻道:“就這一次,賀先生不要告訴老師,我一直挺注意的。”
“小滑頭。”賀念彈了下舒星額頭,抽出被舒星掩在袖子底下的《真理》,“學院那邊不是說早就已經被借光了?你這本是什麽時候借的?”
舒星揉了下額頭,也不出賣計蘊,只道:“我去的早,圖書室的人也認得我,我讓他給我留了一本。”
“哦。”賀念合上書冊,将其塞進自己的大袖之中,“你現在還小,正是需要認真學習的時候,莫要看這種書移了性情,這書我就沒收了。”
舒星目瞪口呆,趕緊扯住賀念的袖子,“賀先生,這書我還要還回去的,你沒收了,我怎麽跟人家交代?不要讓弟子成為失信的那個人啊。”
賀念将自己的袖子拉回來,“放心,我會幫你還回去的。”
“可……”可借書的那個不是我啊!
不等舒星的話說出口,賀念已經搖着手走了,只剩不知該如何解釋的舒星原地撓頭。
賀念揣着《真理》找到蘇墨的時候,蘇墨正在挑燈夜讀,讀的不是別個,正是最近風靡洛城的《真理》一書。
“有其師必有其徒。”賀念啧啧感嘆道。
蘇墨頭都不擡,随手往身旁的椅子一指,示意賀念自己坐,賀念也不客氣,坐下之後,也掏出《真理》讀了起來。
許久之後,蘇墨合上書冊,揉了揉眉心,微微嘆息一聲。
賀念道:“此時嘆氣未免太早了。”
“難不成要等真的趕不上別人時再嘆氣嗎?”蘇墨屈起食指敲了敲桌上的《真理》。
賀念不以為意道:“每人都有其擅長的專場,你又不精研格物一道,何必與他人攀比?”
蘇墨挑了挑燈芯,回道:“非是攀比,乃是學無止境,《真理》之中蘊含的知識太細了,小到一粒微塵都有說法。
即便有人将其标為雜書,也不能阻止人們對它的狂熱,再發展下去,其必能與現在的經典相提并論,說不定還要對各種典籍造成沖擊。”
他指向封面上的「真理」二字,“以往咱們說起真理都是聖人之言,如今這真理二字包含的又豈止聖人的言論,而是世間萬物,聖人的道理不也是從世間悟得的,這《真理》走的是聖人之道啊。我等若不思進取,枉費讀了這麽多年的書了。”
賀念卻道:“我以為你早已看清形勢了,如今正是改天換日的時期,這《真理》只不過是其中一環而已,你現在走出去,看看百姓吃的用的,如今以何為生,就應知道,攝政王所說的時代變革是什麽了。”
蘇墨回想當初與宴雲河的亭下之約,如今字典最新版已經編撰好了。
但他與宴雲河的約定卻仍未停止,詞典正在籌備之中,這個的工作量相比字典要大多了,所費功夫豈止三年兩年?
而那時的攝政王尚且年輕稚嫩,被逼迫着主動退出了朝堂,如今的他卻老辣了許多,早期尚有政令不通的情況存在,現在在朝中已是說一不二,在民間的聲望正是如日中天之時,而這也是蘇墨的另一層隐憂所在。
他不知宴雲河如何将朝堂上下擰作一團的,但當他個人聲望超越皇上的時候,無疑是朝堂動蕩之時,不知攝政王意識到這一點沒有,只希望他不要忘記自己的初心。
宴雲河當然不曾忘記自己要做什麽,此時正是夜深人靜之時,他再次打開留言區,尋找着學妹的留言。
很快他就找到了自己的目标,《家禽養殖大全》。
這些年他致力于讓人填飽肚子,如今小麥、玉米、紅薯、土豆都已得到推廣,豐富了主食之後,就要在給百姓的菜譜上上色了。
第一家養殖場已經在籌建之中,事前的準備工作當然要做好,白天他被各種事物纏身,只有晚上這個時間才有空謄抄這些。
今年秋收剛過,各地糧食産量不日就要上報,以前兩年的經驗來看,今年産量絕對會再創新高。
但與此同時,糧價也将處于歷史最低點,這于農民來說,絕對算不上好消息。
所以,下一步必須解決這個問題,提高百姓的生活水平,除此之外,稅收也該往下降降了。
自古以來,只有往上漲的苛捐雜稅,哪有主動降稅的朝廷?他只不過稍微漏了個口風,就有許多人上趕着反對。
無非是動到了他們的蛋糕,但宴雲河改革稅制的決心也是無人可擋的,此時正處于兩邊拉扯的階段。
宴雲河這幾日見的官員多了,應付起來頗費了些時間,所以,他現階段只想盡快将此事解決。
次日早會結束之後,各部尚書加左右二相和宴雲河齊聚一堂,宴雲河也在這個小朝會上正式提出了改革稅制的想法。
戶部主管此事,尚書鄒近同不得不開口道:“王爺為民着想的心臣也是感佩的,但咱們朝廷的支出近年也多了不少,下調稅收只怕會入不敷出。”
三年來,各地興建了無數水泥廠,只修路一項的支出就幾乎花了戶部的一半稅收,更有其他雜七雜八的新項目,鄒近同不信攝政王會不清楚這些事,冒然提出降低稅收又有什麽好處?
宴雲河卻道:“近年幾種新糧的産量屢創新高,導致糧價頻頻下跌,谷賤傷農,咱們必須解決這個問題。
所以孤正打算籌備糧食加工廠,且建立大鄭糧庫,由朝廷出面收購百姓手中的糧食,把控糧價。”
幾個大臣一驚,鄒近同道:“王爺是想整治糧商?”
宴雲河道:“整治什麽的另說,孤只是想建個全國糧倉而已,這有什麽不對?難道你們願意将攸關大鄭生死的命脈交給唯利是圖的商人?”
“那王爺所說把控糧價,可有什麽具體章程?”這幾年他們和攝政王共事,早已習慣在做一件事時拿出一份計劃書,或者是可行性報告,稅收乃國之大事,相信這次攝政王也不會例外。
宴雲河卻并未拿出什麽計劃書,只概括兩句道:“把控糧價嘛,無非是在糧食價格過低時以合理的價格收購百姓手中的糧食,當糧價過高時,再以低價出售糧食,調節糧食市場,做到無論谷物貴賤,百姓都能吃得起糧。”
這種市場調節的手段是最基本的,之前也有過開倉放糧的,但官方高價收糧還是首次有人提出,這種虧本的事也要做,倒讓人驚異。
“這是要由朝廷行商賈之事?”禮部尚書付成邈皺眉質疑。
宴雲河道:“調節市場怎麽能簡單的以「商賈之事」四個字概括?鄒大人,你可聽出剛才孤所說的話中所蘊含的能量?”
戶部是與錢糧打交道最多的部門,在宴雲河剛說出這個設想時,他就已經明白宴雲河的想法,不得不說,這個想法很大膽,也很冒險。
鄒近同道:“若是将大鄭當作棋盤,王爺的設想無疑會成為執棋的那只手,但恕下官直言,咱們朝廷并不富裕,而這只手非豪富之家不能執棋。”
宴雲河贊同道:“所以,孤也提出建立糧食加工廠,一方面不會造成陳糧囤積,一方面也能開源,三年以來,大鄭已經建成了貫通南北的平坦大道,是時候讓貨物流通起來了,而只要動起來,就有源源不斷的財富積累。”
他又轉向工部尚書問道:“祁大人,孤聽聞輪胎已有成品,何時能帶孤去見識一下?”
祁陽舒忙道:“随時可以,這次的成品歷經三個月還依然能跑,磨損并不嚴重,相信能夠符合王爺的要求。”
作者有話說:
獻上我的肝,感謝各位支持的小天使們,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