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葉昕柔為什麽會死?

賀律琮一開口,就後悔了。

幾年前,老爺子身體垮掉後,賀律琮從商學院碩士畢業,便早早進入賀氏,協助管理家族生意。

賀氏的商業版圖遍布各大洲,賀律琮每個月都有形形色色的商務洽談,飛行裏程加起來能環繞地球兩圈。

二十四歲的他早已學會隐忍,不會像十八歲那樣,輕易被激怒,而失去理智地喊出“me too”。

“你現在乖乖回房去睡覺,我當做今夜無事發生。”他的語氣不容商量。

葉珈冕委屈地低下了頭,劉海遮住了漂亮的眼睛。

賀律琮以為她已妥協,剛要轉身離去,卻被一雙纖細但充滿力道的手攔住。

那雙手拽住他的衣領,迫使他毫無準備地低下頭。

下一秒,他的唇角,多了一絲柔軟又暖香的觸感。

大腦像被電擊,瞬間放空。許久,賀律琮才反應過來,看清這個事實。

他憤怒地推開她,但幾乎同時,他的唇角一痛,暧昧的吻,瞬間變成的嗜血的刀。

“葉珈冕,你瘋了!”賀律琮已經摸到自己的血。

葉珈冕“無辜”地擦了擦唇角,手背染上一絲殷紅。

“賀律琮,在你身後正上方,有一個監控儀。如果我去跟老頭子說,你剛剛強吻我,你說他會相信你,還是相信我呢?”

她笑得像個妖孽。

葉珈冕已經提前踩點,更熟悉監控布位。後面的監控,确實能拍到賀律琮低頭“吻她”的畫面,以及她的“寧死抵抗”。

“葉珈冕,你這個瘋子!昕姨怎麽會生出你這樣的女兒?她那麽……”

賀律琮氣得完全說不出話來。

“那麽什麽?”葉珈冕敏感地問。

她那麽美好,那麽善良。

十八年前,葉昕柔因為生育落下了疾病,去國外接受治療,後來在國外定居。

賀家老爺子一直在追求她,但不知道為什麽,兩個人始終沒有走到一起。

在賀家,她會一遍遍告訴所有人,她有一個漂亮又可愛的女兒。

後來,她也會在賀律琮被養父體罰,而偏體鱗傷時,心疼地擋在他面前,溫柔地抱住他,為他求情。

“律琮,阿姨要回國,去接冕冕了,她是全世界最可愛的小姑娘,你一定會喜歡她的!”

那一年的冰雪夜,葉昕柔這樣對賀律琮說。

然後,她義無反顧,偷偷地坐上國際航班。可惜,航班沒有抵達國內,一直飛向了天堂。

“所以,昕姨确實死于空難。害死她的,不是我的養父,只是一起意外。”

得知真相的葉珈冕,像只受傷的小獸,憤怒又孤獨。

更多的,是難以置信,“你胡說,你一定在騙我,這些這是你為老頭子找到借口!”

賀律琮:“如果不相信,畢業後,你可以回南城調查。”

葉珈冕:“我現在就要回去!”

賀律琮沉默了一會,走到池水邊。

葉珈冕之前偷偷去南城,坐渡輪落江後,老爺子就在療養院修了這座水池,裏面養滿了魚蝦河蟹。

賀律琮彎腰,從水裏撈出了一只最大的龍蝦。

蝦頭朝下,立即揮舞着鉗子掙紮起來。

葉珈冕最怕這種張牙舞爪的節肢動物,吓得後退兩步,“你幹嘛?”

這人,總不至于被親了一下,就要用這種方式報複她吧。剛剛,她自己犧牲也很大的好嗎?

賀律琮把龍蝦放到地上,似乎想讓它自己選擇去留的方向。

龍蝦沒有選擇回到池塘,而是向花園有光的門口跑去。

真是一只愚蠢的大“瞎”。

“你走吧。”

賀律琮最後看了她一眼,把鑰匙還給了她。

**

賀律琮回到房間,第一件事就是換衣服洗澡。

他自虐般沖洗自己的臉龐,讓唇角的傷口變得更加猙獰,卻怎麽也洗不掉記憶裏的觸感。

折騰了大半夜,傷口又熱又辣,他才想起應該去找點冰塊冷敷。

路過一樓的會客廳,桌子上靜靜地擺放着一只木匣。那是老頭子送給葉珈冕的大學禮物,現在已經毫無意義。

賀律琮打開了盒子,果然,裏面是一本國外名著的手稿。老爺子在寵愛“木偶”這件事上,從來不計成本。

然而,手稿下面,似乎還有……兩張機票。

機票已經打印,名字是賀律琮和葉珈冕,目的地是南城。

難道,老爺子是想讓他,親自送葉珈冕回南城?

賀律琮臉色震驚、複雜,他立即撥通了管家的電話。

“通知葉珈冕下樓,過來拆父親的禮物。”

葉珈冕當然不會出現,一個小時前,他親眼看着她從後門溜出別墅。

果然,半分鐘後,樓上傳來了女管家的尖叫——

“天哪!葉小姐又不見了!”

**

對于一個有“偷跑”前科的人,管家和幫傭們,個個如喪考批。

很快,賀律琮走進葉珈冕的房間。連老爺子也被驚動,坐着輪椅趕來了。

“賀老先生,對不起,葉小姐她……又跑出去了。”女管家絕望又羞愧。

誰能想到,葉珈冕會在淩晨十二點,在兩位賀先生的眼皮子底下出走呢,這簡直侮辱所有人的智商。

“最後一個見到小姐的人,是誰?”老爺子怒道。

阿莉舉起了手,她的雙腿在發抖。

但她承諾過,絕不出賣兒子的小偶像,因此只是哭,說不出完整的話。

“問她沒用。”賀律琮道。

他一開口,便被老爺子發現了異常,“你的臉怎麽了?”

“不小心……被狗咬了。”

賀律琮繼續道:“葉珈冕只離開了一個小時,現在追還來得及。”

老爺子沒再多問,立即安排莊園所有人,下山搜索。

衆人離開後,賀律琮在葉珈冕的房間,又站了一會兒。

十年前,他把葉珈冕堵在房間,諷刺她是在叫他爸爸後,她就把電話打到“賀叔叔”那裏,要求禁止賀律琮再踏進她的房間,理由是:女大男防。

對賀律琮而言,這個理由非常奇葩,誰會對一只愛炸毛的公主病戲精感興趣?

不可否認,長大後的葉珈冕,容顏嬌豔、身段柔美,眼神幹淨無辜又含情脈脈。是非常容易令男人心動的類型。

但她一開口暴露的性格……絕對糟糕透頂。

就像這間公主房,外表華麗又浪漫……但公主可不會把別人送的玩偶弄壞,或随意丢在地上。

賀律琮撿起地上的小豬佩奇,放進玩具間,讓它和兩只巨大的泰迪熊挨在一起。

離開時,他突然注意到,平時加鎖放置程少安筆記的抽屜,此時被人打開。

那個藍色日記本,此刻,還安安靜靜地躺在裏面。

賀律琮記得,一個小時前,在花園裏見到葉珈冕時,她的手裏并沒有其他東西。

所以,至少對那丫頭而言,這麽重要的東西,沒有帶走嗎?

賀律琮沒有想太多,合上抽屜,關閉了卧室的燈。

随着所有人員和車輛的離開,整棟別墅很快安靜下來。

黑暗的卧室裏,葉珈冕終于從床底下探出頭。

她活動着僵硬的四肢,呼吸着新鮮的空氣,把賀律琮痛罵一千遍。

說好了放她走,轉頭就反悔,還諷刺自己是咬他的汪汪,男人果然不值得相信。

幸虧她留了一手,回來取筆記。程少安的唯一的遺物,葉珈冕當然不會忘記。

現在,所有人都下山了,葉珈冕可以大搖大擺地“出逃”。

路過客廳時,她看見老頭子送的禮物,不知被誰再次打開。裏面除了文稿,再無其他。

從客廳出來,葉珈冕趁着夜色,繞到傭人樓。

很快,她找到那輛除草越野兩用車,用阿莉提供的鑰匙啓動了它。

計劃比想象得還要順利,葉珈冕毫無障礙地開出正門,一路下山。

那是與賀律琮預判的,完全不同的方向。

穿越玫瑰園時,車子自動開啓了除草功能。

車子痛快地碾壓着玫瑰,過去,那些重重阻擋她的花朵,如今,在她身後高高揚起,又零落成泥。

葉珈冕沒有手機導航,她提前在程少安的筆記裏畫了簡約的地圖。一路向東,天亮前,就能開出本地範圍。

但她沒想到,上高速後的第一個關卡,就遇到了警方的排查。所有的車輛必須停靠在路邊,證件通過後才能放行。

葉珈冕有些焦慮,如果現在下車向警察解釋,只會被他們扭送回療養院。

她果斷調頭,想從另一條小路走。

遠處的警察很快發現了她,他們看清她的車牌號,立即吹哨,打出“停止”的手勢。

果然,那些警察是在尋找她。

一定又是賀律琮安排的,葉珈冕對他的恨意更多了。

她有點生氣,完全不理身後的警察,加速油門,将車子開得飛快。

她的心中有一團火。

她不知道能不能沖出包圍,不知道能不能順利去南城,不知道去了南城又怎樣……但她堅信,程少安和她約定的“游戲”還在繼續。

突然,車輛轉彎,耳邊傳來幾道急促、尖銳的鳴笛聲。

強光交錯中,葉珈冕耳膜刺痛,人也暈眩起來。

恍惚中,她仿佛看見程少安和葉昕柔的笑臉……

但下一秒,随着一股猛烈的撞擊,劇痛襲來,她失去了意識。

**

賀律琮停下商務車,連續打了十幾個電話。

他冷靜地要求電話裏的人:“對,發現後跟蹤定位就好,不要控制、不要追趕……你說什麽?”

他突然愣住,臉色鐵青。

“找到冕冕嗎?”老爺子剛剛咽下兩片速效救心丸,說話還有些喘息。

對于自己名義上的父親,賀律琮無法隐瞞。

“警察說,葉珈冕剛剛在高速上出了車禍……當場昏迷。”

聞言,車外的女管家和阿莉幾乎吓昏過去。

“怎麽會……”

老爺子再次捂住了胸口,他想起當年承諾過葉昕柔,他會好好照顧那孩子。

而現在,他像是被魔咒解封的蠟像,瞬間變得老态龍鐘:“律琮,快去醫院。”

賀律琮沉默着啓動車子。

無論警察在電話裏把現場描述得多麽慘烈,他都堅信葉珈冕不會有事。

那句話怎麽說來着,禍害遺千年。

如果是真的,那麽葉珈冕這種笨蛋加壞蛋,一定會長生不老。

只是,連自己都沒有察覺,他一直緊咬下唇,被“吻”過的唇角再次裂開,流出鮮紅的痕跡。

所有人在醫院守候了三天三夜,醫生終于把葉珈冕推出了ICU。

賀律琮猜的沒錯,全身多處骨折,頭部遭到重創的葉珈冕,确實堅/挺地活下來了。

但是他絕對沒有想到。

她睡着了。

十八歲的葉珈冕,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安靜姿态,就這樣睡着了。

将一切折騰得人仰馬翻的怪脾氣公主,突然變成了最最無害的睡美人。

沒有人知道,她一睡就是五年。

更沒有人知道,賀律琮站在病房外,從醫生口中得知這個消息時,口袋裏還靜靜地躺着那兩張機票。

而這,才是葉珈冕真正想要的,自由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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