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牆裏牆外

第二天,長河果然很聽高原的話,穿着新棉襖,拎着自己來時的東西,走的很痛快,頭也沒回。高原卻莫名的失落,很想再看他一眼,那一個轉身夠他回味三個月,現在他不知道怎麽才能熬過服刑的最後的孤獨的三個月。

長河走出監獄的鐵門,聽到巨大的關門聲響,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到了另一個世界了。他快步疾走着,手中的飯缸子嗑在腿上,乒乓作響,直到走過監獄門樓子前的草地,拐過一道彎才停下來。他到底還是回頭了,遠遠的眺望着那被高牆框住的一方天空,那裏有他前腳離開,後腳就開始想念的人。

長河走到汽車站,等了快一個小時,才等到一輛進入市區的通城巴士。老舊的柴油車,在悶熱的天氣裏,熏得人直迷糊。就這樣晃悠了一個多小時,長河才進入市區,又倒了趟7路無軌電車才到了家。屋裏依舊罩着慘白的布,和一個月前不同的是,布上積了厚厚的灰。長河看着五鬥櫥上的照片,怔愣許久,到底還是紅了眼睛。曾經幸福的一家四口,只剩下他一個人,剩下的三人都成了黑白照片。上過香之後,長河燒了兩壺熱水洗了個澡,就換上看起來最新最幹淨的衣服去派出所報到備案。

長河到了派出所,恭敬的把刑滿釋放證明交給辦事的警察,一臉的恭敬和順從。

中年警官橫了他一眼,沒好氣的說,“年紀輕輕的,以後可不許再犯事,再犯事還TM逮你”然後,給他開了證明和介紹信。

“是,謝謝警官同志”在號子裏被大牙毒打,被警察關小號,早就磨平了不到20歲的長河身上的棱角,這種程度的貶損在他看來完全是一種變相激勵,所以他始終帶着溫和的笑意。

出了派出所,長河直奔街道辦事處,他一個20歲的大小夥子,總不能天天在街上閑晃,趕緊找份工作才是正經。與派出所警官的橫眉冷對不同,派出所的常大媽從打以前就挺喜歡長河,現在見他終于放了出來,笑得慈眉善目。

“長河回來了,回來就好啊”常大媽50來歲,剛從廠工會退休接下了辦事處主任的工作,人心腸極熱,特別的關心小輩,“你這孩子這二年可是瘦多了,趕明兒來大媽這兒,大媽給你好好補補”

“我沒瘦,還比以前結實了,我一個人對付一口就行,哪能麻煩您呢”這時候長河才終于有了見到親人的感覺,臉上的笑容帶着真誠,“您看,這是我的介紹信,不知道咱這片還有沒有什麽崗位空缺”。

一聽這話,常大媽也犯了難,皺着眉頭,褶子都攏在一起,她嘆了口氣,說,“這兩年國營廠添了新機器,用人也少了,再加上淨是兒女接班的,也沒怎麽招人”

即使早就知道國營廠子沒有希望,長河的眼神還是黯了下來,盡管在面上他一直維持着笑容。

常大媽到底還是心疼長河,見他沒了信心,趕忙說,“集體所有制你願意不,就是咱這街道的小服裝廠,大媽就怕委屈了你這堂堂的高中生”在80年代,高中還算是不錯的文評,何況長河當年成績相當優異,考上本省最好的工學院完全沒有問題。

“我幹,我什麽都願意幹”長河因為傷人罪被學校開除,壓根就沒有高中畢業證,現在他的只是個初中文化。

“那咱也不等下午了,現在就去”常大媽是個利落的中年女人,決定的事絕不拖拉,連午飯都顧不上吃,就領着長河去了街道辦的服裝廠。

街道辦的所謂服裝廠,也只是個三個空屋子組成的小作坊,廠長是個嚴肅的中年男人。他打量着長河,然後接過了常大媽遞過來的介紹信。廠長的目光瞬間從剛才的滿意變成了嫌棄,直接拒絕到,“常大媽,你也知道我們這兒效益一般,養不起這麽多人”

常大媽脾氣直,說話也沖,“你這人真是的,前一陣不還說缺個送貨的,現在又不缺了?”

“我這不剛找着人了嘛,您就別為難我了”廠長陪着笑臉,雖然他在區裏有關系,但是街道裏辦廠,也不願意得罪辦事處的人。他是實在信不過刑滿釋放人員,怕他們手腳不幹淨,壞了廠子信譽。

“大媽,算了,咱回吧”長河輕輕扯了扯大媽的袖子,極力掩飾着自己的失落,語氣平靜的說。

“不行,這事我得跟他掰扯明白”常大媽扯着高分貝的大嗓門跟廠長理論,“你這個人怎麽不相信警察教育出來的群衆,不給年輕人痛改前非的機會,mao zhu xi他老人家都說懲前毖後,治病救人嘛”

長河不願意在聽常大媽為自己跟別人争的臉紅脖子粗的,就退開兩步,往屋子裏張望。

然後他聽見兩個踩縫紉機的女工大聲的談笑:

“門口那小夥子誰啊,長得多俊啊,咱廠正缺人呢,廠長幹啥不要他?”

“長得俊有啥用,你看他那頭型,那是勞改犯,狠着呢,給你你要啊”

“我不要,我也害怕勞改犯”

長河轉頭看向工廠前面的空地,不再到處張望,他怕吓着人。終于常大媽氣的脖子根都紅了,怒吼一聲,“長河,咱們走”

長河趕緊跑過去,跟在大媽身邊柔聲勸道,“大媽,咱不生氣了,行不?畢竟我一個剛放出來的,人家不信我也正常”。

“長河,大媽知道你是好孩子,以後你一定要混出個人樣來給那幫狗眼看人低的人瞧瞧”

“嗯,我一定不讓您失望”

夜裏,長河躺在床上,看着旁邊空着的地方,一點困的意思都沒有。這時候他才發現,身邊沒有那個人的呼吸和體溫,是這樣的難熬。長河只要一閉起眼睛,腦子裏就是高原的臉,明明是那麽普通的長相,板起臉的時候嚴肅得甚至有些吓人,可是對着他笑的時候,眼神卻是那麽溫柔。就這麽想着,竟然不知不覺就過了半夜,長河終于睡着了,夢裏卻還是高原。

第二天,長河依然拿着他在派出所開的證明和街道開的介紹信,一家一家工廠的跑。半個月後,長河跑遍了全市所有的工廠單位,見過了許多冷眼白眼,聽過了很多侮辱嘲笑,卻還是沒有一個地方願意接收他,哪怕是做一個小小的臨時工,幹出大力的活,也沒有。社會對一個毫無背景的刑滿釋放人員,就是這麽現實和殘忍。

而還在獄中服刑的高原,雖然飲食睡眠一切如常,卻給丢了魂似的,整個人沒了精氣神。

一天,一貫跟着大牙混,給大牙那幫社會渣滓貢獻屁股的慣偷王屁股,一屁股蛋子坐到了高原的床上,靠着高原的肩膀,發洋賤的說,“原哥,幹嘛這麽無精打采的,不就走了個小破鞋嘛,還有兄弟我陪你呢”王屁股一直自恃自己美貌活好,認為自己應該被手頭最硬的大哥艹,可是獄中扛把子高原的床鋪始終是長河占着,這把長河刑滿釋放,他也覺得自己來了機會。

高原站起來,眯着的眼睛露出兇光,咬着後槽牙,說“有事說事,沒事滾蛋,少TM侮辱人”

“不就是個被大牙艹爛了的破鞋嘛,你還當個寶似的,有勁沒勁啊”不知道是出于什麽原因,王屁股執着于偷長河東西,用盡一切污穢語言侮辱他,甚至願意相信大牙吹牛逼的話(每次只要高原一不在,大牙就一定會吹牛逼說自己艹過長河,其實他們什麽都沒有)。

高原死攥着拳頭,青筋和血管突突的跳着,從齒縫中擠出一個字,“滾”。如果不是長河囑咐過他,他早一個電炮削過去了,可是為了減刑,為了早點見到長河,他只能忍耐。

還好,王屁股到底還是縮卵了,不敢在撩持高原。高原也得意消停的躺回倒床鋪上,卻怎麽也睡不着。枕頭,褥單,被罩上,都殘留着長河的氣息,那種清新的味道包圍着高原的周身,想念也随着深入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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